九哥

九哥，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九。当中学校长几十年，是那种兢兢业业，朴实谦逊，帮了你还要反过来感谢你的大好人。好友相聚时他什么酒都能喝上几口，只是偏爱玉祁黄。每当执杯琥珀郁金色的浓香甘醇，便灵感如潮，顺口溜四字句如魔术师嘴里的珍珠吐也吐不完。这时我们不再像学校里那样规规矩矩地称他校长，而是和别人一样亲热地叫他九哥。

一

那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时代，那是一顿十分特殊的年夜饭。

一个村委的食堂里，围着一张张方桌的长条凳上坐满了我们全校教职工。学校经济紧张，过年前能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是很奢侈又很开心的事。开席前，总务主任李老师悄悄对我们几个说，知道这顿年夜饭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是咱老校长用性命拼来的。

李主任把他知道的全告诉了我们。一次在朋友的喜宴上村长拎着一瓶老白干前去敬酒，校长则自己倒满黄酒：“养脾扶肝，玉祁醇香，敬祝村长，家业兴旺。”村领导开心地邀校长吃年夜饭。“请我全校，好运连到。长养福禄，紫气东耀。”校长笑着举杯。

“你把这一瓶白酒喝了，我就请你全校。”村领导用了激将法。

“此话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掌相击。刚喝过几杯玉祁黄的校长抓过老白干瓶子直接往嘴里灌了下去……

那天校长妻子一夜没睡，给好多人打了电话，又撑着雨伞打着手电筒到路上去寻找。

第二天凌晨，老校长被冻醒，只觉得全身湿透，冷得发抖，伸手四处摸索了半天，才摸到眼镜戴上，靠着剩下的一只镜片，看到自己倒在路旁麦田小沟里，自行车歪在一旁，沾满了烂泥，离麦田不到五米，有条又宽又深的大河……校长苦笑了一下，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听到这，女教师的眼睛全红了，我用手遮在额前，任凭泪水滴滴答答地洒在酒里。一瞬间，所有的思维都长满了皱纹，心被沉浸在陈年老醋缸里辛酸苍凉得无法打捞。

“千年酒脉，奇葩独放，饮此一碗，文运大昌。”听这四字句知道是校长来敬酒了。

校长，九哥，谢谢！我转身抹了一把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九哥，谢谢！！同桌的女教师不管会不会饮酒的全都一口气喝干。

我知道自己喝下的不仅仅是和着泪的酒，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慨。当时普通职工一般都能拥有这样的集体年夜饭，而被高调定位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我们，却用这种方式换来。九哥，九哥，也许在某些人的眼里你是低到尘埃里的素颜，但你四季风雨锻造的执着风骨，却屹立在我们的心灵高山上。

二

九哥快退休了，镇党委办相中他的文才能力，硬是把他请去做办公室主任，一干就是七八年。这些年中九哥很少休息，星期天节假日也有忙不完的事，写不完的文。但不管多累，只要几口黄酒一咪，处理事情照样有条不紊，写材料更是文思泉涌。据说有年中秋前夜他同时构思多篇文稿，第二天一早到办公室加班分别把五篇文章全部写完，几位同来加班的打字员忙着文字输入连呼电脑也快不过主任！九哥把几个自家做的麦饼送到电脑桌前，端着小酒盅笑道：“杯中明月，不负中秋。有劳美女，帮助白头。”三个小姑娘当即笑红了脸。

九哥做了校长又当党办主任，但他放低自己，与这个世界恬淡地交流。我们一起雅聚，他总自称“老先生”，不管对昔日部下还是平民百姓，觥筹交错间，九哥的四字句带着酒香，暖暖地走进你心里。让落寞者感到温馨，让尴尬者瞬间释怀，让倦怠者的心灵有了安放，让成功者锦上添花，日子就在这高高举起的酒杯里流光溢彩。

到底是馥郁的玉祁黄激发了九哥的才智，还是九哥的才思让更多人喜欢上了美妙的玉祁黄早已说不清楚。只知大凡有九哥又有玉祁黄的地方，朗朗上口的四字句和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掌声构成一帧养眼、怡耳、悦心的风景。“萝荫曲堤，暖烟禽啼。来此携酒，霜花一溪。”“朝雨轻尘，客舍清新。尽饮杯酒，弟兄亲朋。”有唐诗宋词改编，有随兴拈来，有大雅也有大俗，反正一出口必博得喝彩声……

虽然时光拥有覆盖的功能，但那年代，听九哥的四字句就像在苍凉的荒漠绝地，遇一脉淙淙的泉流；在今朝，听九哥的四字言也若在喧嚣的红尘中，赏一段静心的古琴。

本地有个戏剧团要编创民间锡剧，求到了九哥那里。九哥一几，一杯，一人，持温小酌，一缕酒香飘过，九哥移过纸张笔墨，一首戏曲联唱《新洲社区在崛起》瞬间完成。

“锦绣前洲，风光独好。新洲社区，如此多娇。富强美高，我们目标。迈步跨上，金光大道……”你读读，这些大白话百姓哪句听不懂的我来改。求助者连声道谢，九哥淡然一笑，继续浅斟慢品。

九哥与玉祁黄共同酿出的四字句雅俗共赏，历久弥香，抿口便醉，那种带着酒香的儒雅情调和朴素韵律，是升腾在精神高处的皎洁明月，是弹奏在善良情怀的和谐旋律，是盛开在平等田园的心灵之花。

煮一壶，与时光对饮；斟一杯，与快乐同在；抿一口，与灵魂真诚相对。在玉祁和前洲两地，九哥和玉祁黄早已融合成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