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河泥

1973年高中毕业没有考大学机会的我，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试着“有作为”， 我个子虽小，却什么农活都想干一下。生产队里有些工种不分轻重派给了男子汉，如“落谷”“撒化肥”等从来没有分派女子做过，我就是偏要去试一下。经不住我磨，队长焕林笑着把农具等物交给我，毕竟不是高科技，几分钟下来我就做得有模有样了。为了把“男人能做到的，女人同样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好”的口号变为现实，一次我起了个大早，硬乘着罱河泥高手林兴、三夫、永生的船到了“藏南降”河段。看我牛脾气，林兴笑着把罱网整理好，告诉了我技巧注意点后说你试试吧。我接过罱网杆就感觉好重，按林兴的指点再加上自己平时里的仔细观察，用力将罱网扔进河里，不行啊，罱网在我手里很重，到了河中却明显觉得向上飘，压根没往河泥里钻，试了好几下，终于有感觉了，折腾半天，到拼尽力气夹出第一网时，已大汗淋漓。一看网中，除了象征性的一点猪草河泥外，还有几粒蛳螺，两只小蚌，一条小串条鱼，我羞得满脸发烫，邻船的焕金哈哈大笑：“大丰收啊，死的活的都有，回家多吃点饭长力气长个头。”第一网宣告失败，我再不好意思耽误老师傅们挣工分，怏怏上岸回家拿了粪桶担准备挑河泥。

“好咧，你人小挑大半担吧，挑伤落则你个宝贝头么，你俚娘要怪我咧！”

“勿碍个，搭我装满点，我还算妇女队长的，挑勿过别人么阿难为情。”亚琴婶婶的关心愈发激起我的不服输，我硬是把搁在罱泥船板上两只粪桶里的河泥装到塌塌铺，才将扁担穿过竹夹子，右手扶好前面的扁担头，左手捏住竖在后面粪桶里的料勺柄，咬着牙用力站起来，屏住一口气踏上摇摇晃晃的跳板。

船上的木跳板一头斜搁在岸上，沾了水与河泥有点打滑，走上去必须十个脚趾用力“巴紧”，一百多斤的河泥挑上岸再倒到田里，十折头男劳力和亚琴婶婶这样的双料头女汉子当然不在话下，我个子小，身体单薄，干这样的农活最是吃力。

但人争一口气，罱泥已惹了笑话，挑河泥绝不能再让人小瞧了。我就这样拼着挑了大担河泥走过滑腻腻的跳板上了岸，趁人不注意，悄悄放下担子歇了歇，然后走上小田埂；河泥虽重，好在田埂并不太长，随着扁担有规律的起伏，两只粪桶悠发悠发，肩上有弹性，心里有乐感，上午罱河泥的难堪也感觉淡去了许多。

挑着河泥走在田埂上还好，等我一脚踏到田里，马上就出洋相，脚陷在泥里，粪桶就只能在田里拖了，这才是我最吃力的时候，我常常将扁担一头插在田中，分别将两只粪桶拖到到田当中，这时我最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不堪。直到将桶中的河泥均匀地洒完，用袖子擦把汗，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粪桶担上了田埂，才又故作轻松去挑另一担。

那时的粪桶都是木制的，男女挑的都是一样大小，竹夹子一样长短。多年后不干农活了看到有些女子挑着红红绿绿的塑料小粪桶时常会羡慕。要是当初我有这样的小桶挑，绝对会潇洒。

以前挑大担河泥拱着腰，斜着肩，不断要歇担，一年多下来练就了自然“换肩”，被大家称赞挑担有样式时，我心里实在像喝了蜜糖。

挑担要 “有样式”有韵味，有条好扁担非常重要。如果硬翘翘的扁担，不但肩会很痛，挑担也会很吃力。我的扁担小巧巧黄橙橙亮光光软秋秋，十分妥帖。扁担反面用墨汁写着三个隶体字：余瑞生，那是我爷爷的名字。我没见过爷爷，只知道他为人正直有担当，是一把劳动好手。爷爷育有四男三女，分家时我们分到了一根扁担、一杆秤还有一只大水缸。我一见这条扁担就宝贝似地居为己有，用它挑着各种担子：挑秧，挑稻，挑麦，挑水，挑化肥，挑猪草，挑菜，挑山芋……直到走上讲台又挑起了教书育人的担子。

不久前，哥说他家还藏着那条扁担，我张了几次嘴都没好意思开口。拆迁好几年了，哥还留着它，必然也是留个念想，君子不夺人所爱；然每当工作得很累觉得很委屈想卸担子时，这条金灿灿亮光光的扁担和那段挑河泥的往事就会闪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