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名儿

“妹妹——妹妹——回家吃饭啦！”

妈舍不得叫我名字，从小到大唤我小名“妹妹”，惹来不少人笑话。

从小受尽苦难的母亲40岁出头便停了月经，45岁时突感身体不适，医院检查结果是怀孕了，医生诊断为怪胎，建议打掉。

我妈坚决不同意，于是很艰苦地度过10个月，终于生下我，看到医生口中的“怪胎”原来是一个健康的女婴，妈十分欣慰。

甘肃天水一回族大院外，有架长梯搭在墙上。爸借了同事的车把我妈从医院拉回住处。当时回族风俗，产妇不能从大门进去，得翻墙。

我妈头上扎着方巾被扶着沿梯子一级级爬上去，到墙顶时转过身来：“妹妹——把妹妹给我——”产后虚弱的她不听别人劝说硬是自己抱着我翻过这堵墙，再一级级颤颤抖抖地往下走。

我在这个回族大院长到3岁。回族房东常会在午餐时突然来串门，检查我们哪里不合他们的族规。每当听到妈拖长声音喊一句“妹妹——”我就条件反射地把碗里的猪肉瞬间按到饭粒下面，然后神色正常地吃饭，天天碗里有肉的待遇，兄妹俩只有我能享受。

在妈的呵护下我长大了，在玉门上了小学。只要我在学校受一点委屈，妈就会去学校找老师：“谁欺侮我家妹妹？！”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一次爸下班回家拿了刚蒸好的细粮做的三角糖包吃，妈一把夺下：这是给妹妹吃的，咱大人吃高粱馒头。全家靠我爸的工资生活，这个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要养家的男人连吃个细粮包子的权利也没有，那天他流泪了。

上高中走读，妈除了每天给我准备荷包蛋之类的营养外，每月都会暗暗塞给我10元钱：妹妹，别忘记在食堂买点荤菜，吃了长身体。我高中三年，妈没添过一件新衣。

妈只要一听到隔壁有哭声就会跑过去抱起摔在地上的小冬，然后大喊：妹妹——妹妹——快过来帮忙。此时我定会将锅里的面饼一撕二或者切半个西瓜拿过去喂小冬。妈说，金乡邻银亲眷，隔壁乡邻和睦相处村子才能兴旺。

我结婚了，婆家很穷。有天我下班回家，妈突然在转弯处走出来，掏出怀里的搪瓷杯递给我：妹妹，你婆家人多，快在这里吃了，肚里的宝宝不能没营养。看着妈冻红的脸，嚼着还有热气的肉片炒香菇，我眼前一片模糊。

医院待产房，妈拎着两包大红大绿的花衣裤，她悄悄算过命，我怀的是女孩。“妹妹生一个妹妹，我喜欢！”妈在婆婆面前事先表态，语气很坚决。等我儿子被抱出产房时，妈和婆婆都乐得合不拢嘴。

“妹妹——妹妹——好好照顾你爸，我先走了——”我一个激灵惊醒，妈躺在冰棺里一动不动。守灵的家人都在打瞌睡，我连忙去看老爸。爸睡了，眼边一颗泪依稀闪着光亮。

前年清明，我与兄弟姐妹回老家扫完墓回程时，背后一声“妹妹——妹妹——是你吗？”我心怦怦地乱跳，赶忙下车回望，是妈的一位老姐妹。我奔过去抱住她，泪流满面，我们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什么。分别时我掏空了我和先生随身带的钱硬塞给了她。

妈，愿今晚托梦给我，再叫我一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