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余剑英的头像

余剑英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12/06
分享

朵儿妈阿静

阿静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静没文化,个子也不高,方脸单眼皮,跟美人一点不搭边。阿静男人高大潇洒,两眼炯炯,工作在城市。但婆婆喜欢的是阿静屁股大会生孩子。果真,新婚三个月阿静就有了喜,婆婆眼中仿佛有了光,在全家男人吃鸡时,破例给阿静端了一碗鸡汤。“营养全在汤里啊,这是最补的!”阿静受宠若惊,满脸谦卑的笑。

阿静的男人常把自己碗里的肉用饭粒盖住,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媳妇碗里塞,阿静心里甜甜的,脸上红红的。但好景不长,阿静的男人要回工作岗位了。他单位很远很远。

一、生了怪胎

阿静婆家是大家庭,婆婆三寸金莲,走路要人扶着,但在家却有着绝对的威严。阿静男人在铁路上工作,转战南北,12年没回家。阿静生小孩时难产昏死过去,婆婆一看生的是毛丫头,手都没伸一下就命人抱到后楼的小木桶里,然后再也没去看一眼,女孩子入不了族谱。

夜凉如水,婆婆可能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见婴儿大声啼哭;其他人累了更加听不见。寒冬腊月,这个出生后连苦草热汤都没喝过一口的小生命哭了一天一夜后,声音低下去,再低下去,偶尔若有若无像一丝很远处传来的虫鸣,最终永远安静下来。

除了还晕死过去的阿静,其他人都一声不吭。

阿静的生命力却强,奈何桥上转了几圈后在一个下午悠悠醒来,想看自己孩子时,婆婆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女婴让她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说我托人养着,等你身体好了再抱回家。有这样暖心的婆婆,阿静感动得泪水哗哗地流。

当阿静从别人嘴里知道原委时,已过了2个月。小心翼翼地问婆婆,婆婆说你生了怪胎,哭声像鬼叫,不会吃东西,心脏也不好,养不活,没天就走了……

阿静蒙着头大哭了几场只好认命,从此她沉默寡言,只是拼命干活。阿静男人多年不回家,外面已开始有风言风语,家中大姑小婶似乎也阴阳怪气,嘲笑阿静留不住男人的心。阿静每天深夜以泪洗面。

婶子们后来都有了自己的儿女,身价倍涨,只有阿静瑟缩在一角,家里来了客人,端菜也是其他女人,她连吃饭都在厨房。男人又常年不回家,自己该怎么办。

一次在大家庭又添丁时,婆婆高兴大发善心,允许阿静领养一个女儿。

这是一个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小嘴挺甜,但没人喜欢她,因为阿静男人不回家。一个没有男人在身边的女人加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与这家八竿子打不着。

不久阿静学会了念佛祈祷,阿弥陀佛快回家吧,阿弥陀佛快回家吧!白天劳作时念,夜晚睡觉里也念,还教领养的女儿也念,每天祈祷男人快点回家,她相信心诚则灵。

终于有天一只喜鹊落在门口枝头,对着阿静叽叽喳喳叫了好一讯,阿静男人要回家接媳妇出去过日子。

阿静脸上有了红晕,但还是不声不响。

婆婆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自己用不着的布料给阿静添置衣服。阿静淡淡地说,婆婆娘,别操心了,我有衣服替换就行了。

家里大姑小婶开始对阿静眉开眼笑,拉着阿静领养的小女孩问,乖囡囡,你叫什么名字啊?“乖囡囡”甜甜地笑着说,我叫小朵。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阿静心里像被十只猫爪使劲地挠,但脸上却时时挤出笑。

阿静的男人终于回来了。带回的钱给了他母亲,带回的礼物分给了家庭每个人,就是没有给阿静母女。

等夜晚回房关上门,男人才从怀里拿出一只玉镯,套在阿静手腕上:“唉,我买得大了,你绕点红线再戴吧。”阿静捂着嘴哭得像泪人,怕有声音传出去。

几天后,男人带上阿静和小朵,坐着班船离开了这个家,一只不大的藤条箱装着阿静的所有衣物。

全家人脸上堆着笑在门口相送,阿静没有回头看一下。

二、遭遇打劫

班船上,阿静两手紧紧抱着小朵。男人把阿静的另一只板下来握着。“镯子怎么不戴?”“留着给小朵做嫁妆吧。我的手毛毛的还有老茧,别糟蹋了宝贝。”

阿静的红着脸把手缩回去,她怕被船上人看见,更怕男人嫌弃。

“小朵才多大?你真是有福不会享。”男人一脸痛惜,固执地又把她的手抓过来轻轻的揉着。阿静眼前顿时出现一片雾气,硬生生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阿静,今后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这十几年,唉——”男人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下去。

上岸后,男人先到一家百货店给阿静买了雅霜雪花膏和一瓶甘油,就在店里抓过阿静的手细细擦上,然后又轻轻地揉拍。阿静满脸通红。

一家三口暂时住无锡周三浜堂姐雅仙家的小阁楼上。

雅仙高挑身材,鹅蛋脸,丹凤眼,一袭月白色碎花旗袍,袅娜身姿,不带一丝烟火气。

在雍容美丽的堂姐面前,土里土气的阿静更是自惭形愧。

雅仙很热情地安置他们。第二天她捧来几件时髦衣衫,从中挑出一件逼阿静换上,又给她重梳了头。然后拿小圆镜给阿静:“看看我俚美丽的小娘鱼。” 小朵拍手大呼,姆妈好漂亮!

天啊,镜中人是我吗?阿静脸又红了,眼中又有了新婚时的光彩,几分羞涩更添妩媚,一边看着她的男人眼里全是笑意。

夜晚,堂姐习惯早早安歇。阿静和男人踏着木楼梯吱吱哎哎上了阁楼,见小朵已睡着,男人迫不及待地抱起阿静……

木床和楼梯一样吱吱呀呀,阿静一把推开男人,卷起被子睡到了地板上。

再后来,凡是夜间歇息,阿静就叫小朵睡在她和男人中间。男人先是傻笑,慢慢地脸色便难看起来。

如此过了一个月,男人脸色越来青,话也越来越少,回来的次数变成一个月一趟,阿静明亮的眼睛又慢慢暗淡了下去。

一次男人回来,阿静从他身上闻到了属于女人的味道,那是一种浓浓的花露香水味。

阿静本想只当不知道的,但她拼命咬着嘴唇最后流泪的样子出卖了自己的心。男人一把搂住阿静,直说对不起,其他什么都没解释,阿静也什么都没问……

阿静托堂姐找了一份工作,是到市里的一家大型缫丝厂做缫丝女工。车间温度要在 40 多度以上。阿静干了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手经常被丝线划伤;由于双手长时间浸泡在碱性的 " 缫丝汤 " 里,还患了手皮炎。缫丝厂午餐加休息不到半个小时,阿静像其他女工一样早晨上班时从家中自备米饭和咸菜,中午时浇点热水一拌,在车间里很快吃完。

缫丝劳动强度大,工作环境艰苦,但阿静不怕,没过多久,阿静就成为一名熟练的缫丝女工。

去厂里工作后两个月,阿静托堂姐在附近租了一处20平米的房子。虽然不够明亮宽敞,但男人终于有了笑脸,回家次数也频繁起来。

后来的房租家用全是男人支出,阿静缫丝赚的钱除了添置点必要的衣物外,开始悄悄给娘家寄钱,还学着姐妹们的样子把钱攒起来买了金戒指,说是金子保值。

有次一位叫玲玲的女工吃午饭时提出明晚在她家搞个缫丝妹小聚会,建议好姐妹每人带一只菜去,并把自己赚钱买的金戒指全带上,到时比比谁勤奋,赚得多。

爱出风头又单纯的年轻女人积极响应,玲玲见阿静不吭声特意过去热情邀请阿静参加。阿静没什么朋友,第二天下班回家后,她精心打扮好自己,把小朵托付给堂姐后也去了。

玲玲准备了一桌子菜,再加上每人带的更加丰盛。缫丝妹们吃着笑着,把自己赚钱买的金戒指拿出来全套在手指上,有人六个,有人八个,只有阿静和霞姐十个指头上都套满。受到众姐妹追捧,阿静面若桃花,神采飞扬,双目特别明亮。

聚完会回家时天已大黑,后面似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阿静的心咚咚地跳,不由加快了步子,但觉后面的脚步也加快了,阿静一边取下手上戒指一边拼命跑了起来,没几分钟就被人抓住按在地上。

阿静死命挣扎,无奈对方身高马大,出手凶狠。那人抓着她的头发往地上狠狠撞了好几下,进而利索地捋下了阿静手指上的金戒指,数了数又掏了她的几个口袋。

“你们这些爱虚荣的笨女人!” 惨淡的月光下强盗那张狰狞的脸竟然和玲玲有几分相似。

“你这个不要脸的强盗,把戒指还我!”阿静大喊。她想引起路人的注意。

“不要脸?!你敢骂我,我废了你的脸!”男人往阿静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又掏出一把小刀伸向阿静的脸。

阿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刀在阿静脸上贴了两下,阿静并没有感到刺痛,却听到自己的衣服被那强盗撕破了。那人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阿静想不出用什么办法挣脱,最后想到可以咬舌自尽时,远处有人声传来,那强盗慌忙爬起来消失在黑暗中。

衣衫不整的阿静抽泣着跑回家,一头扑到男人怀里大哭。

男人听完阿静哭诉,拍着她的背软语劝说,不要哭,钱被抢了可以再赚,人不吃亏就好了。今后自己注意啊,哪有这样炫富的。说完打来了洗脸水,帮阿静擦洗干净,换好衣服。

阿静虽然被抢了金戒指,但自己男人的爱和包容是什么都换不来的。阿静自我安慰并渴望被男人进一步安抚。

“早点睡。”男人平淡地说了一句便抱了一条薄被子睡到小朵房间去了。

整整一个月,男人没有踏进他们共同的卧室一步,但他还是每天按时回家,有一次,阿静又闻到了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阿静眼中再一次失去了光彩。

三、真相大白

第二天午饭时,昨晚一起聚餐的小姐妹互相哭诉。

“我被抢了五只金戒指。”

“我被抢了8只。”

“我回家时6只全装在内衣口袋里,但都被天杀的掏出来抢走了。”

强盗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阿静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她的泪全在昨天夜里就流干了。红肿的眼里晃着的全是男人抱着被子去小爱屋里的背影。阿静一直盯着这个背影看,慢慢地这个背影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阿静感觉到那一眼里全是男人的失望。

阿静阿静,你哭出来吧,你别这样。

阿静,血,你的嘴唇上都是血!你别吓我们,金戒指没有了咱们可以赚了钱再买的。

阿静,阿静啊——

姐妹们被吓坏了。有的过来搂着她,有的用手帕擦她嘴唇上的血,有的拍着她的背:阿静阿静,你哭出来吧!

终于,阿静在姐妹们怀里嘶哑着哭了出来。

这下好了!姐妹舒了一口气。

阿霞,霞姐呢,她也全被抢了吗?玲玲,玲玲呢?

四顾,阿霞和玲玲人影都没看见。

下班后,这些姐妹结伴去了玲玲家。玲玲家早已人去楼空。有位阿婆说,十天前玲玲就开始往外搬东西……

几个月后,一女工高兴地告诉姐妹们,在城南缫丝厂的女工们身上发生了跟咱们一模一样的事件,后来罪犯被抓获,全招供了。贾玲(玲玲)、郑关霞(霞姐)等7人是一个专门骗抢单纯女工的团伙,他们抢劫了很多金银财宝,听说这些人要好几年坐牢呢,但不会被杀头,说是他们有只骗抢,不奸不伤人性命的规矩。

阿静,真相大白,你的冤枉可以昭雪了,说不定咱们的戒指还能追回。

最终大家的戒指都没有见踪影,但一个礼拜六,阿静男人却悄悄把被子搬回了卧室。

阿静那天怯怯的,像新娘子又红了脸。

男人搂着她说,阿静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冤枉了你。我也好好反思了,那次就算你被……那也不是你的错。

要是今后我再这样让你受苦,天打雷——阿静连忙捂住男人的嘴。

男人说,前些日子麻烦李主任夫妻很多,明天请李主任一家来作客,多做几个菜。

第二天中午,一阵爽朗的笑声先飞进屋:“弟妹,我们来蹭饭了,哈哈哈哈……”李主任一家拎着礼品进来。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进门就扑进了阿静怀里:“姐姐姐姐你真漂亮!”

“没规矩,小佳佳,叫阿姨!”李夫人虽没有堂姐雅仙身姿婀娜,但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

小佳佳粉粉的脸直往阿静脸上磨,扎在小辫上粉粉的蝴蝶结飞啊飞,粉粉的肉肉的手搂着阿静的脖子,阿静的心都被柔化了。

小女孩身上,阿静闻到了一种自己男人身上几次出现的熟悉香水味。

原来是这样……

释然的阿静心里一片暖意,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真相大白”啊。阿静紧紧抱着小佳佳,恨不得将这团粉揉进自己肚子里去。

夜里,男人抱着阿静说,阿静,我给你讲清,我也是农民苦出身,懂得做人的本份,我在外面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阿静又一次捂住男人的嘴,我知道,我知道,我信你;我又赚了五只金戒指,这次你保管好吗?

男人说,什么啊,你保管小朵和戒指,我保管你……

阿静钻在男人怀里直想哭。

男人说,这次不会让你再丢了。

这一夜男人像女人一样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说日本兵怎样大扫荡,说他和单位同事怎样随逃难人群一路撤退,说路上常常遭到日本飞机轰炸,泥土溅到了身上怎样凶险,说结婚时带出去的一条新被子被迫扔了怎样心痛……

说后来撤到大西南昆明一带,怎样继续努力在铁路单位上班,说领导看他踏实肯干怎样待他好,说自己工资职务怎样得到提升,说日本投降才敢回家里把阿静接出来;说今后可能在上海铁路局管辖的江浙两省工作。

“今后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阿静在男人怀里拼命点头,心里热热的。

阿静和李夫人阿宁成了好朋友。

没多久,阿静又有喜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