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手背

155路公交来了，人不多，我临窗而坐。应是前头走的急，一歇下，感觉浑身燥热。我推开窗，凉风灌入，滑过我的身体，曲线优美的，含着热，走了。我掏出手机，一看，19点16分，还行，不算太迟。

每次回家，我都很纠结。告知父母不好，不告知父母也不好，但家的那头，我又放心不下小荷。

我现在不上班了，专职照顾年迈的父母。这是我的决定，也是家人所渴盼，赢得家人同意的事。

照顾老人，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论是不是自己的父母。社会上，有很多子女宁愿拿钱出来也不照顾自己的父母。更有甚者，既不拿钱，也不照顾。我父母小区就有这样一位老人，对此深有体会。看我用轮椅推着母亲，陪母亲聊天，就慨叹，说自己有三个孩子，工作都不错，有银行的，有铁路的，但就是不来看望她。偶尔来了，吃罢饭，嘴一抹，就走了，不如不来。三年前，她病地躺床上起不来，也没盼来儿女。打电话，都在忙，也不知忙啥呢。后来没辙，她强迫自己起来，看病抓药，买菜做饭，坚持锻炼走路，病才渐渐好了。都说养儿防老，她说，其实谁都靠不住，只能靠个家。唉，人老了就可怜了！是聊天，似乎也是控诉，个中辛酸，只能自己体会。

我既然决定照顾父母，就想把父母照顾好，不想落埋怨，更不想兄弟姊妹对我有微词。就父母的身体状况而言，老爹是完全能自理的，除了耳背些外，其它都行，所以我对老爹不太上心。老妈要差很多，各处都不对，各处都是病，尤其是糊涂地厉害，认不得人，说不清话，基本走不成路。所以，要是天气允许，我每天都要轮椅推她出去，让她透透气，散散心，聊聊天。

照顾父母，主要就是三顿饭，在就是家务活等。因为父母的早餐习惯（要么吃馍、饼，要么是汤圆、豆奶粉、麦片），也因为父母睡不着、早起，所以，我只做两顿饭。然后就是洗锅，扫地、拖地、抹桌、洗衣、买菜、买肉、买药、购电、购气，推老妈出去转等等。

至于小荷，我还真不好介绍，怎么说呢？反正在一起断续三年多了，有了感情，有了不舍。我待她不错，她待我也很好，我前两年炒股亏的钱都是她垫付的。她年龄小，柔柔弱弱的，每每下班回家就累的不想动。加之她不怎么会做饭，我担心她吃不好，也考虑外面吃费钱，所以只要可以，我基本都给她做饭吃。

她，一个人，远离故土，只身来到兰州，无亲无故，本就不易。又因轻信人渣，受过伤害，对男人抱有戒心，不敢、也不愿男人接近。同事她倒有些，但能说上话的不多。而她这个岁数——三十出头，她的一帮和她年龄相仿，或比她大的女同事，下班后不是陪老公，就是拉孩子；比她小的，又不多，各有各事，很难凑到一块，真心能有空一起逛街聊天的似乎真没有。单位、家，两点一线，似乎就成了她的全部。这种状况久了，难免孤单寂寞，所以有个人陪，有个人和她说话，对她真的就成了一种幸福。

小荷和我父母本没有多少交集，各过各的生活，彼此互不干涉。在我做出辞了工作，专职照顾父母的决定前，我是和她通过气的。那会，小荷极不情愿的，理由说了一堆，无非就是我是否能坚持，是否落家人埋怨，是否会智商变低，和社会脱节等等。她坚持要我去上班，说自由轻松，八小时之外想怎样就怎样，节假日，想怎么休就怎么休。我理解她，因为我的离开，会让她形单影只而欲诉无人，欲行无伴，更无人照顾她，给她做饭，帮她遛狗。但父母等不得，父母已经到了急需人照顾的境地。若再出现类似摔碎胯骨、心跳过缓等事件，一众后人岂不要背上不忠不孝之骂名，又该如何面对宗族、故人。总得有人付出，我说，或许目前的现状，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临了，小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要不她一月给我两千，让我照顾她。可能么？

我家在制配厂，父母在沙井驿，虽同属安宁区，但彼此却不近。距离产生美，距离也能产生隔阂。我去照顾父母，就得住下，不能天天回家。这不比以往，如不出差，就可与小荷天天见面，聊天、逛街、遛狗、做饭，均不耽误。

因为牵挂小荷，也因为小荷念叨，念叨我啥时回来，念叨我不管宝宝了，哭诉宝宝好可怜，吃不上饭饭云云。所以，我周六必定是要回自己家的，一是给小荷做饭、陪她，二是要接自己的孩子放学。

有时，我到我家这边，听到我姐、我妹到了父母那儿，要呆到下午或明天才走，我就借故不去沙井驿，直到我姐、我妹离开时我才去。为的就是多陪陪小荷，给小荷做做饭，让她轻松些，多看看书；有时，小荷要来看我父母，我去接她，在我父母这儿一块吃了饭。父母的房子小，父亲不愿小荷住家里，我只好送小荷回制配厂。送回去，再返回，怎么都半夜了，我觉得不便，父亲也觉得没必要；有时，小荷同事休假，她们科室人手紧张，需要24小时上班。她就叮嘱我晚上帮她遛狗，否则把狗娃憋坏，还得去看医生。或者接送小荷往返单位或机场，办理其它事项等等，我从不拒绝。这类事情多了，父母，尤其是父亲，颇有微词，表面不说，背后应该说的多。母亲好几次给我转述过父亲的不满，母亲的话应该是可信的。我家老大更是不知遮掩，直冲冲说，你家狗比爹妈还重要，噎的我三生三世不想理他。

人难活，情难舍，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手背却不愿站到对方的立场、情境去考虑问题，我夹在中间，难做啊。狗于小荷来说，比她自己还重要，喜欢的不要不要的，或许真地是感情的别样寄托。而父母、家人只是把它当条狗，不理解狗于小荷的意义，不理解我对小荷的感情和同情。父母希望我最大限度的陪着他们，照顾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能理解。而我确实尽力在做，我自认为做的够好，做的也累。唯独让父亲偶有说道的，就是饭菜硬、缺盐，咬不动。这都不是问题，不就是多煮、加盐吗？但标准确实不好掌握，我认为的软烂或许于父亲并不是。而每次让父亲尝，父亲并不总是配合，撂下一句，你看可以就行。我若不在，父亲就得自己做饭，或许被人伺候惯了，突然啥都要自己做，应该多少有些不适应；我若不在，有幻听、幻视，晚上一个人睡害怕的母亲就会发火，闹着不睡。折腾累了、困了，就把自己一蜗，斜巴啦憋屈地躺沙发上睡。所以父亲不愿意我离开，不愿意我去遛狗。

久了，原本可以摊到桌面上的正当的理由、正当的事，却让我总觉得自己理亏，不好向父母张口。明天是端午节，白天小荷就问过我，端午怎么过？我姐、我妹端午回家（父母家）不？我知道小荷的意思，小荷今天、明天休息，她希望我陪她，给她做饭。我答应小荷抽空回去，给她买粽子。

今天，晚饭后，我没有给父母说实话，只是说去遛弯、消食。心里惦记着小荷，还是回自己家吧。路上，我打了小荷电话，她还没吃饭，说是给狗娃看眼睛去了。我问家里可否有菜，她说有。

BRT公交到站后，我直奔超市。半道上，我买了西瓜，在超市买了粽子。时间紧，交规搁一边，我横穿过马路，过街天桥让它兀自横着，自娱自乐，自怜自艾去吧。

狗娃灵性，听到开门声，早早在门口守候、迎接。待我进来，接连扑我身上，撒娇、哼滋，要我抱它。听到我进来，小荷没起身，在客厅书柜旁看她的研究生视频课程。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洗了手，进入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之前自己买的苦瓜、黄瓜，青椒，葱姜蒜······不多久，米饭、菜、粽子都好了。

此刻，已是20点47分。小荷吃着我做的米饭菜、粽子，眼睛依然没离开她的研究生视频课程。我要回了，立在客厅门口，我说。现在这个点，155路公交已经停发，好在还有私人小面包可以到沙井驿。小荷表情有些冷，没抬头，没搭话。我知道，她更希望我留下来，都这个点了，夜已黑，一定要回吗？

明心见性。或许，学会舍得、放下，割舍了亲情、友情，才算看破，才能自在，才能内心不受煎熬，不在惶恐。但我是凡人，我需要亲情、友情，需要血脉传承，需要善义正举，需要互相温暖。

唉，人啊，怎一个“难”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