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是苏北极其常见的植物,沟渠旁,小河边,沼泽地,似乎只要有水的地方它都能够生长,倔强而顽强。记忆里,芦苇与我们的童年是四季形影不离的。
仲春之际,在煦暖的和风中,芦苇丛泥土里、沼泽下悄悄地探出了头。是的,悄无声息之间,你就会发现,水塘边渐渐多了一些尖尖的绿色的小脑袋。像迷你的竹笋,但又比竹笋显得俊朗。小时候,没有水果吃,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扒开它们的根茎,用清凌凌的河水洗去污泥,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芦根。小嘴巴大口大口地嚼着,清新甘甜的汁液顺着喉管流进了肺里,舒爽得毛孔都炸了开来。哦,这就是春天的味道。
盛夏时节,芦苇慢慢长大。挺拔的枝干,宽阔而又狭长的绿叶,远远望去像极了北方的青纱帐。那时,我们喜欢跳入河塘里嬉戏,喜欢在苇丛中捉鱼。累了倦了,就赤身躺在荷塘边小憩。摘一片芦叶折成口哨,吹出一串串清脆的乡音。抑或将芦叶折成一只只小小的船儿,比赛谁的漂得远。最让人挂念的还是端午节母亲亲手包的粽子。一定是选择宽阔碧绿的芦叶,放在清水中稍微蒸煮一下。母亲将两片芦叶并排,然后灵巧地折成成个漏斗状,将泡好的糯米和红枣放入其中,用剩余的芦叶盖住,用绳子一系,一个三角形的翡翠粽子就出来了。满满的一盆,放入地锅里用柴火蒸煮,不一会儿,满屋子都是香甜交织的味道。吃罢粽子,母亲还会用芦叶、艾草以及各种野菜煮水给我们洗澡,说是可以辟邪消灾。能不能消灾我不知道,但那晚睡得很是香甜,似乎连蚊虫也不大来打扰。
秋天到了,芦苇细长的茎秆,宽阔而狭长的叶子,都渐渐被秋风熏得微黄。虽然精瘦,但极具韧性,朴实但很有力量。飒飒秋风里,它们即便被拉扯得东一摇西一晃,但依旧坚守自己的阵地,守护自己的家园,不肯挪移半步。只待风力稍减,便重新挺直腰杆,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寒冬到了,霜花儿打在芦苇的身上,好像就不肯再离开。于是,芦花白了,苇秆儿黄了,苇叶完全失去了翠色。芦苇不再挣扎,任凭风吹雨打。经历了四季沧桑,它显得淡定而从容,不再和风争短长,不再和花比娇媚。它褪去了叶子,尽量不耗费力气,努力把营养往根部输送、贮藏,那里,将是它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冬天的芦苇是农人们眼中的至宝。谁家要盖新房,便会从野地里割回几捆,扎成一个个小手臂粗细的芦把,均匀地铺排在房顶上,然后一层一层地缮上麦草,不仅遮风挡雨,而且冬暖夏凉。巧手的人也会割回一担芦苇,挑选色泽鲜亮、茎秆挺直、粗细匀称的,用蔑刀劈开,编成一条条芦席,到集市上换几个零钱或一些油盐酱醋的日用品。而母亲最喜欢的还是芦花。把芦花捡起来,去掉粗硬的梗,只留细小的花绒,塞到我们的鞋壳里,一个冬天都不会寒冷。
“芦花白, 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在这纯情的歌声里,蓦然想起——家乡河畔的芦花该白了吧,一如母亲那满头的银发;想起那年母亲为儿捋芦花的双手,一种温暖顿时涌上心头。
姚克斌2018年10月18日于宿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