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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克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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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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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树


老家门前原是有棵树的,那是一株苦楝。五月间,日头正毒的时候,那一树狭长的绿叶儿和淡紫色喇叭状的小花,便随枝伞状地铺开,在大地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树影。

那时我在县城里读书,每逢周日下午,母亲便搬一个小凳,端一个簸箕,坐到那树荫底下,帮我捡米。在徐徐吹来的夏风里,雪白的大米随着母亲的一颠一簸,而上下舞蹈。那糠屑儿却随风向远处飘落了。母亲是舍不得丢掉这些糠屑的,早有一个蛇皮口袋等在那里,待米簸净之后,母亲便将它折起,倒入沤猪食的缸中。

临上学时,母亲便从身上掏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零零碎碎的钞票,塞入我的手中,嘴里唠叨着 :“收好,注意不要被人偷去,没汤菜时也买一点,别净图省。”

不知怎的,那时就是烦躁。我一遍又一遍地应着,然后头也不抬地走了。走到一个路口,我常忍不住回过头去。在老家低矮的围墙外面,母亲总是和那株楝树一起静静地站着。见我回头,母亲便挥挥手,我也挥挥手。

我读书的学校离家有七八十里。那时家里穷,为了节省路费,我让父亲帮我拾掇起那辆早已被人遗忘的破自行车。那车真的很破了,每逢周六我回家时,它总是半路上拒载,不是链子断了,就是轮胎没了气。.我只好推着它步行几十里,回到家中往往天色已经昏暗了。

那时,母亲就站在那株苦楝树下,擎一盏昏黄的油灯,默默地等着我。听见破自行车吭啷吭啷的声音,母亲便远远地迎了上来,昏暗的灯光里,母亲的脸上满是笑。

进了屋,母亲便从厨房里端来不知热了几遍的饭菜,一边说:“可惜了呢!那盘肉坏了,我以为能等到星期六的。 ”我说:“以后有菜你和俺大自己吃,别留着。”母亲忽地不高兴了,说:“你都不在家,俺吃了能上天去?”这时我便不做声了,只是默默地吃母亲端来的饭菜。母亲也不做声了,只是爱怜地看着我。有时说上一句 :“慢点吃,别噎着 。”我依旧不做声,腾腾的热气里,有什么东西从脸颊上滚落,咸咸的,甜甜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老去了,老在母亲送别的挥手之间,老在母亲孤灯守侯的深夜。而我们竟悄悄长大了。

母亲依旧喜欢端坐在那棵树下,捡米,或是剥玉米,总是不闲着。劳作的间隙里,母亲常抬起头看看老楝树,满脸兴奋地说:“这树是有你哥那年栽的,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呢!”夕阳里,母亲的笑容和那株苦楝树都是一首沧桑的诗,我懂,可我又不懂,只觉得“母亲”的名字是那样的厚重。

工作了,我在生养我的这个小镇上教书。离家虽然只有十几里,但忙时竟也很少回家。倒是母亲常来看望我们。

那日母亲又来了,带来了几个小凳子。母亲说,家里新盖了两间过道,原先那棵老楝树被刨了,请木工打了两张桌子,几个板凳。你们两个大的一人一张,几个凳子没事坐坐也怪好的。

我先是惊谔,继而是痛心。母亲不解,说:“不就是一棵树吗?刨了也就刨了,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那树真的没了,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我回去时只看见了两间新屋。

那日,母亲好象知道我要回来,依旧站在那里。苍茫的暮色中,我觉得母亲其实就是那棵树,永远在我们的心里挺立着。

写于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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