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那样的蓝,蓝得透彻;地,那样的绿,绿得清新。在这蓝天绿地中间有一座山,一座很大的山。山上有一个村,一个很穷的村。山唤雾明山,村叫雾明村。
现在,就现在,正值初春时节,花草露头儿,树枝冒芽儿,种子刚刚下土。当麦种撒下那一刻,村民把希望也撒了下去,盼望着啊,今年有个好收成。
天诺耕种完最后一条垅,靠着牛一起歇息,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望着这块地。他笑了,似乎那齐刷刷的麦穗就在眼前。
远方走来一只羊,这羊天诺很熟悉,他起了个名字叫阿山。阿山的家大概在山顶,雾明村有一条规矩,谁都不许去山顶。天诺没去过山顶,却常去附近的树林,不是打柴就是挖菜。
天诺伸出手,阿山很是温顺,任由天诺轻抚。天诺又一次看了看太阳,牵起牛绳,拍拍阿山的头:“走,跟我回家吧。”或许是相处时间长的关系,阿山能理解天诺的举动,甚至是他说的话。
耕了半天地,天诺要先到随河饮牛。随河这条河,是雾明山村赖以生存的水源。牛确实渴了,嘴沾水就不离河,一直喝个够。天诺也渴也热,卷起袖子捧了几口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
天诺到家,把牛赶进牛棚,加了些草料,把阿山引到篱笆门口儿,蹲下身子:“乖,一会儿再陪你。”阿山看看他,缓缓转过身,那动作轻慢,犹如淑女。天诺笑笑,迈着悠闲的步伐跨进屋里。
“妈——,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天诺妈习惯又慈祥的回答,手里正拿着锅盖,“地,都耕完了吧。”
天诺洗完手,用毛巾擦着:“都耕完了,希望今年有个好收成。”
“今天累吗?”
“还行。”顺手挂上毛巾。
天诺进屋,饭菜已经上桌,碗筷齐全。天诺妈又端来一个盆,里面是黄澄澄的麻花,既干净,又好看。
“天诺啊,这是妈炸的麻花。”
“妈,你这是……”
“我寻思今天正好耕完地,做点好的给你。这儿有麻花,你打小就爱吃。”
“妈,去年的收成不好,你这是做什么?”
天诺妈温馨一笑:“我都知道。左右也是不够,咱们不差这些。”
“对,不差这些。”天诺懂得母亲爱自己,十分认同的改变了观点。
“快吃吧。”
“妈,你也吃。”天诺把麻花往母亲那里推。
“不,我不爱吃。”天诺妈又推回去。
“妈,你炸的,你应该吃。”天诺夹起一个麻花,放到母亲碗里,“就当是我孝顺你的。”
“我的天诺长大了。”
“吃吧,妈。”天诺笑笑,又夹起一个麻花,咬一口,“还是那个味儿。”
“好吃就多吃些。”
“妈,你再多炸些麻花。”饭吃到一半,天诺突然说。
天诺妈先是一愣,后又一笑:“好,你想吃,妈就给你炸。”
“不,我想拿去卖。”
“卖?”
“嗯,到镇上去卖。”
“嗯……”天诺妈不言语了。
“你炸的麻花,就这手艺,肯定抢着买,能卖不少钱。”
“行,吃完饭我炸。”
“先少炸点儿,要是真的卖不出去,也亏不了多少。”
“好,都依你。”
饭后,天诺走到外屋,阿山进了院子,仰头望着自己。天诺放下碗筷,推开门叫了一声“阿山”。他摸着阿山的脖子,说道:“等久了吧。”阿山把头埋在天诺怀里,轻轻蹭着天诺胸脯,好一会儿才离开。
天诺站起,母亲就在身后。天诺妈看着阿山,问道:“它就是阿山?好漂亮的羊啊!”
“见过它的人都这样说。”
“你要能给妈找一个漂亮媳妇就好了。”
“成,我肯定会找一个漂亮媳妇,我们两个一块儿孝顺你。”
“你跟妈说,你相中了谁家的姑娘啊。妈给你说说。”
“没有啊。”
“真没有?”
“真没有。”
“行了,我炸麻花去了。”
“妈,我帮帮忙吧。”
“不用你,我自己就行。”
次日,天诺准备到镇上去。他推着爷爷的二八自行车,后座左边挂着篓儿,右边挂着单肩包。篓儿是麻花,单肩包是干粮和水,还有秤等杂物。
“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
傍晚,刚擦黑,天诺就到家了。
“怎么样,今天卖的?”
“五块。”把钱往桌上一拍。
第二天,天诺又去了,还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今天卖的应该多点儿吧。”
“嗯,是多点儿。”把手中的十元拍在桌上。
第三天,天诺推着自行车刚出家门。
“要不行就别去了,挺远的。”
“没事,我再去最后一回。”
镇上,天诺往前两次摆摊的地方走着,发现被别人占了。无奈,只好去找一个其他位置。找到了,把篓儿放下,自己像木头人一样杵在那儿。
“小伙子,这怎么卖啊?”天诺说了价钱。“便宜点吧!”那人说了一个数。“不行。”
那人刚走,又来了一位女孩。女孩先是看,然后拾起一小块麻花,尝尝:“好吃!香酥可口,油而不腻。糖放的不多不少,颜色也好看。真可谓色香味俱全。我冒昧的问一下,这是谁做的?”
“我妈。”天诺硬生生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伯母的手艺真好。按理说,会有很多人买的啊!”
天诺不说话,低低的眼在看麻花。
“你这是第三次来了吧,前两次没卖多少吧。”
天诺看着麻花,全然不顾旁边这个女孩,似乎这个人是透明的。可女孩不管天诺的闷与冷漠,拍了他肩膀一下,自来熟的数落着:
“买东西嘛,就是要吆喝的。像你这样一声不吭,还一脑门子官司,和谁欠了你钱似的。谁愿意买啊!再说了,你的地方这么小,根本就不显眼。人再多,也不会有几个注意的。”
女孩走了,或许是因为天诺的态度。天诺的心情实在不好,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心里一个劲儿的犯愁。女孩又回来了。不知道她从哪儿弄的一张长凳,放在天诺摊前。
“你要干什么?”
“帮你呗。”女孩把盖麻花的白布、塑布翻过来,铺在长凳上,白布在下,塑布在上。
“帮我?”天诺不相信。
“嗯。”她正往长凳上整齐地摆放麻花。
“各位叔叔阿姨,大爷大妈,您过来尝尝又香又脆的麻花。这手艺精湛,在这一带可是数一数二的,保证让您吃的满意……”
“姑娘,这麻花挺干净的啊。”一位过路的老大爷开口说。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拉着自己的手,畏畏缩缩的。
“大爷,您尝尝。”顺手递过一个麻花,“好吃的话,给小弟弟买一些。”
老大爷掰一小块放在孩子嘴里,又掰一小块放在自己嘴里,边尝边低头问:“好吃吗?”孩子仰头看老大爷,点头。老大爷把手中麻花整个放在孩子手里:“姑娘,给我称一斤吧。”
女孩摸着孩子的头,说道:“这小孩儿可真可爱!”老大爷“扑哧”一下笑了。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称麻花呀!”女孩对傻愣愣的天诺说道。
天诺仿佛重新找到魂儿一样,赶紧称着麻花。
“小两口吗?”老大爷突然问。
女孩淡淡一笑:“不是,他是我朋友。”此时,她身旁站了一位中年妇女,看着长凳上的麻花。
“阿姨,您尝尝,这麻花好吃的很。你看这位小弟弟吃得多香啊。”
中年妇女掰一小块麻花,放在嘴里尝尝,好像没有吃出什么,又放嘴里一块。
围过来的人多起来,有急性子的,从那妇女手中抢过麻花,尝了一小块,又递给其他人。其他人尝完,又递给下一个人,几乎每个人都尝到了麻花。或许麻花太好吃了,谁都没说话。
“给我称一斤。”急性子就是急性子,他第一个开口。
“我也要一斤。”
“我要半斤。”
……
天诺手忙脚乱给人称着麻花,女孩则娴熟的收钱,找钱。不过一刻钟,积压了三天的货终于换成了钱。
女孩把摸得整齐的钞票,交到天诺手里:“你看,这一会儿就全卖完了。”
天诺接过钱,一张一张数着:一张,两张……三十……
“不用数啦!”女孩说了一个准确的数字,看他数钱的样子傻乎乎的,有点想笑。
天诺睁着本来不大的眼睛,说个“啊”字,那种难以置信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他又迅速低下头,使劲捻着手中的钱。等到数完的时候,手掌心全是汗,最外层钞票浸得半湿。
“怎么样,对吧。”
天诺看着手里的钱,会心地笑了,高兴之余,才想起那女孩。猛抬头,正要说感谢的话,不经意间,却看到她头上粉红色的发夹。
接着往下看,看到了女孩空明澄澈的眼眸,瞳仁放出不染尘俗的光芒,直接照进天诺心里;那脸上不失俏皮的笑容,印在天诺脑中。就一瞬间,天诺对女孩产生了依赖感。
“那个……真是谢谢你了。这时候……你应该饿了吧。要不……我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女孩差点笑出声,“那好,你要请我吃什么?”
“呃……”
“你卖的钱都在这儿,要拿去请我吃饭,你舍得吗?”
“呃……”
“好啦!你要真的想谢谢我,不如让我去你家里。”
天诺感到有些突兀,第一次见面就去家里,而且还是个女孩子,总觉得不合适。可又找不到好的拒绝理由:“那个我家离这儿远,骑车要挺长时间的,得小半天儿呢!”
“没事儿,你带着我不就行了。”
“那你晚上怎么办?”
“你再送我回来呗。”
天诺有些不解,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女孩忍不住笑了:“开个玩笑,别当真。晚上我就住你家。”
天诺脸一下红了,十分尴尬:“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遇上这么一个人,天诺也很无奈,只能顺从她的意思,便不再说什么,埋头收拾东西。女孩也来帮忙。那个地方人多,只能通过行人,任何交通工具都不能通行,包括自行车。天诺只好推自行车走,女孩在后面跟着。
“不用和你爸妈说一声?”天诺突然想起这件事,认为不妥,转头问女孩。
“爸妈前两年,因事故去世了。”女孩面不改色的说,但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丝悲伤。
“啊……对不起!”天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歉。
“没关系啦!”
到了人少的地方,天诺骑上自行车。女孩坐在后面,另一侧,还挂的是那个篓儿。好一会儿,天诺与女孩谁都没有说话。
“你自己一个人住吗?”骑了一会儿,天诺问出了久在心中的疑问。
“嗯?”女孩似乎没听懂,但很快给出了回答,“我是一个人住,去年我刚毕业,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挺好的。”
“你没有其他亲戚吗?”
“没有。自从爸妈离开以后,我一直打零工赚钱。不过,现在总算不用了。”女孩果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你真坚强。”天诺不知往下说什么。
“还好啦。”女孩得意地笑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天诺借此机会避开话题。
“我姓杨,叫杨珊珊,你叫我珊珊就好。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叫石天诺,你直接叫我天诺就行。”
“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
“好巧,我也二十三。”
“你是几月的?”
“农历四月。”
“你比我小一个月,我三月的。”
“你比我大,我应该管你叫声哥。以后,我就叫你诺哥。”说着,珊珊笑了。天诺不知为什么也笑了,或许是因为这气氛,又或许是因为珊珊。
微风徐徐吹过,珊珊掠过耳边的一缕发丝,娇羞地低下头,阳光照到她头上,那粉红色的发夹格外鲜显。
风中夹着珊珊淡淡的香气,拂过天诺鼻尖。这使他心情有些激动,又使他身体充满活力,仿佛如获至宝。
一个大男孩骑着自行车,带一个小姑娘,还挂着一个篓儿。这似乎有些好笑,却又洋溢着真真实实的美好气息。
太阳快要映红天的时候,天诺到家了。
“妈,我回来了。”天诺心情不错,珊珊跟着他进来。
“回来啦。”天诺妈看见珊珊,不明所以,“天诺,她是……”
“她叫杨珊珊,今天多亏了她,麻花才能卖完。”
“卖完了?”
“嗯,卖完了。”天诺拿钱,“一共是这些,全在这儿了。”
“你先收着吧。”
“要不是珊珊,今天还卖不出去。我说要谢谢她,她说,她想到咱家坐坐。”天诺说着,珊珊在旁边微微一笑。
“来,姑娘,里屋坐。我去做饭。”
“伯母,我帮您吧。”
“不用了,你跟天诺在里屋就行。”天诺妈把珊珊让到里屋,自己一个人做饭。
珊珊听到水声,出屋看见案板上有菜,就用菜刀细心地切起来。天诺妈本不想让珊珊上手,可她切菜的样子,让天诺妈不好开口。天诺出来外屋,虽然插不进手,但也站在那里。
“姑娘在家做过饭?”
“嗯,做过。”
“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二十三。”
“和我们天诺一般大。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妈因为意外去世了。我今年刚毕业,找了一份工作。”
“啧啧,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伯母,没什么。”
“姑娘你可真行!那个麻花,天诺去两次都没卖多少……”
珊珊出去了,天诺妈说:“这丫头,不是什么坏孩子。”天诺不大高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啊,就是太老实。人家那是一个大闺女啊!话又说回来,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妈,你想多了。”
“好好好,妈不说了。”
这天晚上,娘儿仨一直聊到深夜才睡去。天诺家里穷,想当年也只起了这两间房,里屋外屋。所以珊珊和天诺母子睡一起,火炕很大,也不挤。
珊珊终究算一位客人。天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半明的月光跃过窗帘,让他难以入睡。他侧过头,隔在中间的母亲,大概睡得很香。天诺深呼一口气,略带惆怅,却正过头闭眼,昏昏沉沉睡去。
早上天刚蒙蒙亮,珊珊醒了,轻手轻脚下了火炕,出去了。天诺恍惚中见珊珊坐起,又睡去。好半天,天诺妈碰碰天诺,惊得顿然睁开眼。
“快去看看,那丫头出去挺半天了。”
天诺穿好鞋,犹在梦中,走出去几步,才有了知觉意识。
院子里,只见珊珊坐在地上,双臂环着双膝,微微抬头。天诺两步变三步地走向珊珊,因为珊珊的背影,天诺觉得今天比任何一个早上都要宁静。
“你也坐下吧。”天诺的出现,并不在珊珊的意料之外。
天诺陪着珊珊站了一会儿,应邀坐下。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珊珊没来由的吟上一句。
“啥?”这里是山,但没有下雪。天上挂着不满月,没有一片云。天诺明白,珊珊有心事,但珊珊却不作声了。
“这个……是在讲陈世美吧。”
“诺哥。”
“嗯?”
天诺的屁股蹭了蹭,让自己对着珊珊更舒服。珊珊微微低下头,注视着脚前。
“刚才那两句,是卓文君写的一首诗,名字叫《白头吟》。”
“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天诺随嘴说出。
“诺哥,你有意中人吗?”
这句话从珊珊嘴里问出,天诺不想说没有,可也不敢说有。一时间的语塞,天诺在想该怎么说,珊珊也不介意,侧过脸轻轻地看他。
“诺哥,吃过饭,你送我回去吧。”
“要走……不再多待一会儿?”天诺更是语塞,变得语无伦次。
“我还有工作,领导那边也不好请假。”珊珊明白天诺的意思,“诺哥……谢谢你。”
天诺沉默了,彻底沉默了。原本美好的两个谢字,天诺感到有些凉意,心里空空的。他在害怕,害怕再也不见。短短一夜,不满的一天,这是天诺认识珊珊的时间。是的,珊珊要回去。
“姑娘要走,等下午再走。你看你昨天太阳下山才到,今天早起又着急要回去,要是没什么事就在待一上午。”天诺妈听到珊珊向自己道别,劝道。
“伯母,我也想下午走。诺哥送我到镇上,我怕他回来太晚,您会担心。”
“没事儿,吃完饭中午走。大小伙子的,天刚擦黑就能回来。”
“我骑快点儿,天黑前肯定能回来。”天诺在间接挽留。
珊珊性格随顺,应了下来,因为自己终归要走。中午天诺推出自行车,在天诺妈目送下,珊珊回去了。可是,太阳还没落山,天诺就已经到家。天诺妈有点奇怪。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几个菜畦隔几天在弄也行。”天诺发现隆起的畦格与平整的土地说道。
“歇着也没事儿,收拾收拾菜畦。”
“半路上珊珊坐班车走的,我没送到镇上。”
“大勇今天来着。”
“他家没活儿了?”
“地都耕完了,还能有啥活儿。明儿你找他去吧。”
大勇是天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亲如手足。明天天诺要去打柴,家里的柴火不多了。现在虽然不想冬天那样冷,但火炕还是要烧的,还有做饭。
天诺一大早吃过饭,拎上一把斧头,抗上一肩扁担,又系上两捆绳子,上山打柴去了。临近雾明山顶,有多棵百年老树。村子里的规矩,不去山顶,就是不越过这些树。雾明村对大山很是敬畏,定下了这条规矩,就没人去过山顶,自然也没人知道山顶是什么样的。
天诺爬山有些累,倚在一棵老树上休息。不多时,羊儿阿山从老树后走过来,卧在天诺身旁。许久,天诺长叹一声。
“她走了。”天诺由衷说道,不知是自语,还是对阿山倾诉。过了一会儿,阿山伴着天诺,一边打柴,一边下山。
天诺挑着一整担柴,放进柴房。他收好工具,掸掸身上的土,对母亲说:“妈,我去找大勇了。”
“去吧,别回来太晚。”
“知道了。”
在随河旁,天诺和大勇在一起,俯身看着什么。天诺说:“随河鱼少。小时候你就一直想从随河捞鱼,到现在也没变。”
“有鱼就行。你不懂,捞鱼是一种乐趣。”
“说真的,去年天旱,村里从随河挑水,收成还是不好。”
“别动,别吱声。你看,那儿有一条鱼。”
天诺看了看,的确有一条小鱼,藏在石头旁。大勇挽起袖子蹲下,慢慢地移开石头,两手迅速一抄,小鱼已经在掌中。大勇细细看了看,给天诺又看了看,把小鱼放回随河。
大勇安慰天诺说:“放心,今年收成不会错的。”
天诺把昨天打来的柴,弄的短一些,给母亲烧火用。弄完这个,天诺打开篱笆门,不经意间,天诺看见了珊珊。
不对,她昨天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天诺以为自己看错了。珊珊走到近前,对天诺说:“诺哥,别站着了,咱们进去吧。”
天诺妈看到珊珊回来,甚是喜欢:“来,姑娘,里屋坐。”珊珊说,昨天她的工作丢了,房租也到期了。她没有别处可去,想在天诺家住些日子。
这时,天诺妈和珊珊有一个交流,眼神上的交流,她们虽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但是这种交流转瞬即逝,不了了之。天诺只看到母亲和珊珊都很高兴,并没有看到她们这种交流。珊珊回来,天诺高兴的不行。
天诺妈对珊珊,大体是欢迎和喜欢。珊珊说了,让天诺妈多炸些麻花,自己和天诺还去镇上卖。
天诺妈说:“炸是可以,就是费油和鸡蛋。”
珊珊说:“这个您放心,鸡蛋和油就交给我吧。”
天诺觉得珊珊是客,到了地方,说什么也不让珊珊买鸡蛋和油。但珊珊执意如此。
珊珊说:“诺哥,你看,我到你家来,也不能白住,你说是不是?”天诺拗不过珊珊,终是让她买了鸡蛋和油。
天诺妈做麻花的时候,珊珊在一旁看着,许久:“伯母,您教我吧。”
“好,姑娘你看,先这样,再这样。”天诺妈一边说,一边给珊珊演示。天诺刚好进屋,天诺妈招呼说:“天诺,你来,你也学学。”
天诺满心欢喜,洗干净手,和珊珊一起做。天诺做一个麻花,有模有样。珊珊做了一个,根本不成形状。
珊珊说道:“伯母,我怎么做不好呢?”天诺看着珊珊做的麻花,觉得好笑,便笑了。
天诺妈有些生气:“你笑什么笑。人家姑娘手巧,让着你看不出来啊!”天诺愣住了,随即又笑了起来,这次他在笑自己。
十几天过去了,天诺妈和珊珊做着麻花,拿到镇上去卖,总能有一些不小的收获。地里需要照顾,天诺有时不能去镇上,珊珊就自己去。每天晚上,娘儿仨都会坐在火炕上聊天,其乐融融。
这天,天诺看过地里的麦苗,回到家,母亲和珊珊正在做麻花。珊珊站在门口帮天诺掸身上的土,大勇来了,郑重其事的。
天诺问:“大勇,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天诺,随河干了。”
“啥?”
“随河干了。”
“怎么干的?”
“谁知道啊。村里老少现在都在随河呢。”
“我看看去。”
天诺也顾不上和母亲打招呼,慌忙和大勇一起去随河旁。珊珊看着两个人走了,暗自叹一口气。
随河边,聚集了村里很多人,议论纷纷:
“这随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它就干了。”
“我亲眼看见它干的。从山上流下来的水越来越小,随河越来越浅,没过多长时间,它就干了。”
一位老人发话了:“咱们村谁去山顶了?是不是触犯神灵了?”说这话时,天诺和大勇正好赶到。
年纪稍老人轻的人说:“现在是讲科学的时代,哪有什么神灵。”
又一个老人说:“哎,别乱说,山顶是不让人上去的。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自有它的道理。”说这话时,珊珊也到了随河边。
随河已经没有水了,只剩河底的细沙,细泥,还有石头。从河岸看去,有东西在沙泥里动,虽然动作很微小,但是许多地方都这样,也就显得明显了。
村长说话了:“咱们几个年纪大的,再来几个年轻的,胆子大的,一块儿到山顶看看。”村长说完,没人说话,算是默许了。
有人却说了一句:“山顶不是不让人去吗?”
村长又说:“随河干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来几个人,去买点儿香,再买点儿水果和点心。”
东西准备好,天诺和大勇跟着村长去了。珊珊本来是想一起去的,可是有人问她是谁。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去的。
这群人到百年老树前,焚香祷告,供奉水果点心,这才上了山顶。可人们到山顶一看,依旧是树,除了一块大黄石,什么也没有。
人们一片唏嘘:随河的源头在哪儿?以老树为界,下边有河道,山顶却没有。那么水是从哪儿来的?
村长喊了一声:“安静!”
人们都不出声了。村长和几个老人看了看大黄石,也没有说什么。村长呼唤一声,人们下山。
下了山顶,人们又开始唏嘘,几个老人依旧不说话。随河还有人在等消息。回来时,两拨人又开始交谈。天诺不想听众人议论,独自一人回家,珊珊紧紧跟在后面。
回到家,天诺妈炸着麻花,说:“你这俩孩子,出去也不告诉我一声。”
“妈,随河干了。”
天诺妈没有丝毫惊讶,继续炸自己的麻花,却对珊珊说:“珊珊,你去做些饭。”
珊珊对天诺说:“你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累了吧,进屋歇息歇息。”
天诺没有心情休息,转身出去了。
天诺妈炸完最后一条麻花,对珊珊说:“你明天和天诺,去镇上看看。”
“嗯。”珊珊择菜应了声。
第二天,天诺和珊珊从镇上回来,虽然麻花卖出去不少,但天诺还是不高兴,只说了句:“镇上没水了。”
天诺妈看了看珊珊说:“回来就好。”
天诺依旧为随河干涸的事忧心。大勇带着村长找上门来,大勇说:“天诺,你还记得小时候那张图吗?”
“哪张图?”
“就咱们这座山。咱们村那张,你爷爷画的。”
村长说:“你爷爷是当年最熟悉这座山的人,哪里的土好,适合种麦子,都是你爷爷给村里人出主意。还有从哪里盖房,从哪里引水,都是你爷爷出的主意。”
“那张图都多少年了,早记不清放哪儿了,你让我找找。”
天诺翻箱倒柜,整个家都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张图。天诺在火炕上把图摊开。
村长眼尖,一眼看到了山顶,指着图上的一个圈问:“这个圈儿是啥?山顶为什么没有?”
图上有一个白圈,绕着大黄石。天诺看到后,不管村长和大勇,举起图纸自顾自地看,然后发了疯一样冲出去。珊珊见状,也跟了出去。
天诺径直走向山顶,一边看图,一边对着大黄石发愣。珊珊走到天诺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就这样一直看着。
天黑了,珊珊拍拍天诺的肩膀:“诺哥,天黑了,咱们走吧。”
天诺依旧看着大黄石,好一会儿,才离开,也不管珊珊。珊珊不在意,只是跟着天诺。接下来的几天,天诺拿着图纸去山顶看大黄石,珊珊每天都会陪着他上山。
这天,珊珊想跟着去,天诺妈叫住了她。
“珊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伯母,不辛苦。”
天诺妈望着珊珊,良久:“丫头,该休息了。你不属于这儿。”
珊珊澄澈的眼眸本是温和,听到这句话时,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好似一把利刃:“伯母,您到底是什么人?您可完全不像山沟沟里的人。”
天诺妈也不隐瞒:“我姓白,村里的人叫我木花。嫁过来之前我叫洛华,白洛华。”
“所以您到底是谁?”
“我和建明,就又是一个故事了。”
“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天诺的诗是我教的。”
“怪不得。”
“天诺他爷爷是护山者。随河干涸,意料之中的事。”天诺妈问阿珊,“丫头,你回答我,不休岩是你守护的吗?”
“是。”在天诺妈面前,珊珊不可否认。
“我和建明在一起,他爷爷不但不反对,而且很支持。我怀天诺的时候,他爷爷还对我说,这个孩子注定不凡。”天诺妈语重心长的说,“丫头,你和天诺我不反对。”
“伯母,我记得第一次见我,您就夸我漂亮。”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你。天诺他什么都不知道,雾明山现在没有护山者。”
“随河干涸,既是天灾,也是人祸。伯母,我是守岩者,我有责任。”
“珊珊,我不想劝你。就像当年我公公那样,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伯母,对不起!”珊珊有些哽咽。
“珊珊,我的孩儿啊!”天诺妈拉起珊珊的手,“你受苦了。”
“伯母!”珊珊扑到天诺妈怀里。
天诺回到家,把图纸在桌上摊开,细细看着,他伏在上面睡着了。珊珊拿过一件衣服,轻轻为天诺披上。天诺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山洞,中央有一块岩石,山顶照下来的阳光映在岩石上。
天诺在梦里看见了珊珊,还没等开口,珊珊先问道:“诺哥,你应该听过一句话。”
天诺看着珊珊的眼睛,没有言语,因为他觉得珊珊有些不一样。
珊珊又继续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句话出自道德经。诺哥,你是知道的。”天诺知道这句话,是爷爷教他的。
“其实,人类已经在违反自然法则了。”
“你说的,自然法则是啥?”
“人,贵为万物之长,却也是自然的孩子。万物和人是平等的,人类总想凌驾于自然之上,役使万物。”
“珊珊,你想说什么,我有点儿不明白。”
“这块岩叫不休岩。”珊珊给天诺介绍,“上面有一块石叫育人石,育人石透光,能照到不休岩上。地下水由不休岩向上引,通过育人石汇集成河,这就是随河。”
“那现在水呢?”
“不休岩的功用由自然平衡而来。平衡破坏,不休岩不能向上引水,随河也就干涸了。”
天诺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更想不到珊珊怎么知道这些。
“诺哥,随河关系到村里和镇上,不休岩也关系到附近的地下水。还有啊,我是不休岩的守岩者,羊儿阿山。”珊珊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嗯?羊?”天诺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啊,我的名字是你给的。诺哥,我真的舍不得你!”
“你……要走?”
“我要给人类争取一些时间。我的生命,可以换来短暂的平衡。”
“不,你不能……”天诺现在明白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珊珊了,“这是人类的事,跟你不相干。”
“引水上行,往来不休;育人以水,俟机而止。”珊珊说着,粉红色的发夹提醒着天诺。天诺心中掠过一丝平静。
“诺哥,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不!”天诺想死死拉住珊珊。
梦到这里,天诺被惊醒,长出了一口气。他擦擦脸上的泪水,摸摸、看看身上披的衣服,又想起干涸了的随河。他把衣服扯下,缓缓放在桌上,刚好压住那张图,露出一个边角。
天诺知道事情还没完,有气无力地站起来,沉重的向外面走去。他不觉走到随河,河中却莫名地流着水。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滞的目光即刻一亮,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天诺俯下身,双手在河里撩水:“终于又有水了!”他忽然一顿,想到刚才的梦,脸色又凝固了。
天诺站起来,手指尖滴过几滴水,他仔仔细细把梦死死地回忆了一遍,原来那不是梦。忽然,他仰天悲笑,穿过云霄,在空中飘荡,飘荡……
雾明山顶,育人石涌出几股泉水,悬在空中,汇成一个圈,朝随河河道流去。
天诺打开篱笆门,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她头上有一个粉红色发夹。她的眼神空明澄澈,不染尘俗,还有那不失俏皮的笑容。
天诺跑过去,两个人互相看了好久。
天诺拥住珊珊。
珊珊开心的流下眼泪:“傻瓜。”
天下结界,自此世间再无雾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