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应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也不知还在否——大概是不在了吧,店门已经关了许久了。
那是已旧得脱离时代潮流的“四件套”专卖店,不过回忆,应是大门三步约远。
我挣扎着,企图用手中这支掉漆的老笔勾连起平淡又激荡的往昔。耳边的吵闹声从未断绝,而心中物华终于淡漠下去。
我是一个挣扎着全力活下去的人,企图在黑白灰的世界里,找回记忆中彩色的老人。
第一次见师父,已经忘了师父谈了些什么。只记得师父高谈阔论,好像黄河“远上白云间”,然后从师父宽阔的臂膀里冲下;激情张扬,几分神似“谁主沉浮”的毛主席。
我只乖乖的坐在高背椅上,没有扶手,两手只放在双膝。师父以为我聪慧,甚至可以托付他晚年“二胡传承”的梦想。于是我便被“录取”了,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师兄。
窗外萧条瑟索,似是不给我一点机会去缅怀。叶影迷蒙,却如镜花水月。我拼命地尝试抓住那“海市蜃楼”的回忆,却兀地想起师父激昂又似深沉的期许——“你是要成为大演奏家的人!……”
师父喜欢我的安静沉着。他说,他在我的眼中,看到了沉着与机敏……我终究是辜负了师父,师父可以成为大演奏家,可我不行。曾经多少的骄傲,如今方觉,我不过是江河一浮萍。
店门不再开的消息,已经年余光景了。我该很哀伤的,当时却没有太多不舍。如今恍然想起,愧疚、思念之后,却是一阵惶恐,又觉得懊悔。我惊疑我所谓的思念,不过是为内心的自责打下的麻醉剂。
一年来,我数次追忆往昔,丝缕的真情却只在动笔尝试时涓涓流出。又细品,惊然疑心这所谓的“真情”,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装出身为首徒的孝诚。
我想师父吗?我真的怀念我的师父吗?如果思念是悔的伪装,那悔又是什么的外衣吗?满心的感情,我还有几分是真的……
或是这样想,我便努力地回忆。我想再拉拽点感人的记忆来,却觉似于重重迷雾中反复撩拨,所追求的那个紧闭的门店,却不过只有依稀的轮廓。
百无聊赖中,恍觉时日已冬,新年不远了。窗外的成对的“鸳鸯”,将人间妆点成“天上”。不过数月后,药大该喜乐洋洋。转念,又想着那个门店:可有人给它也贴上新联?
数年前的新年前夕,这门店上应有“大红妆”。她动人的神奇,驱散了师徒俩的严寒。雪花翕忽,沾满了师父渐稀的须发。师父喜欢把胡子刮的净净的,努力地风华与精神。然而,岁月的流逝带走了料想的风华,我的乐声也不能缓解其冷冻。于是乎,连神奇的春联也“失效了”。终于,师父带我挪进了室内,并且一股脑儿关上了大门。
大门关上了,隔绝了狂荡的大雪,也断绝了我的思绪。到底只有这么一会儿,始终盘旋在脑海。好久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倒不如说,大雪只有那会儿那么的大。
我疑心,雪是师父的标配。师父参过军,卖过艺,受人尊敬,也曾为人所恶。非要说命运坎坷,只能去怨师父的岁月,实在太久远了。
我觉着,我没有资格去评论师父的一生。人们常言,人要死的没有遗憾。我觉着对不起我的师父。因为迷雾中的那门店,贴的不是新联,我却隐约见到,是满满的遗憾。
应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我写下这些文字,悼念我的师父。我想每一个经年的老人,都起码值得这样的记怀。我害怕忘却,故我记此文,为了将来的时日,我会时常记起那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