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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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冬月，省女作家协会的组织前往临县安泽采风、学习，我再次参观了荀子文化园、太岳军区司令部桑曲旧址、王光烈士陵园。和上次不同的是，前来的时间刚好相反，上次来时春暖花开，这次是寒风萧瑟；上次峰峦碧翠，这次万木凋零；上次徒步观景，这次乘车游览。
我家离采风点距离是165公里，临走时和朋友们再三沟通，确定路线和交通方式，最后还是决定自己驾车既不绕路又方便省时，根据金朝晖大姐发的汇聚地，2020年11月23日一大早，我就匆匆张罗行囊，拿上备捐书籍直奔安泽黄河京都大酒店，在那里等待省城的朋友们。12点40分时我到达酒店，打开微信查阅她们的行程，看到一辆中巴缓缓驶进了酒店停车场，车上接二连三地跳下来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我走过去和更亲的友人拥抱问候，大家不免又把女人们聚在一起的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发挥到唯妙唯俏、淋漓尽致。朋友们多时不见，不免要互问冷暖，寒暄感慨一番。
时间紧促，大家拿上行李先去酒店进午餐，然后坐车直接到安泽县史情馆、荀子文化园、农产品地方特色超市。超市里分了不同展台，放置各种各样的地方工艺品，几个细致入微的朋友，很快沉浸在自己喜欢的物品上，她们毫无计划地徘徊在每个展台的精品前，向作协统计采风课题的陈威大姐，报送了自己的采访对象，有写纺织土布的、写玉米煎饼和辣椒酱的；有写回村养猪的、写投资千万扶贫的；有写红旗支部的、写带动村民炒茶致富的……陈威大姐走在我面前说：大家的课题都选好了，你计划写啥？我问道：还有那些对象还没有人写？
大姐说：先烈王光的事迹还没有人写，你看看？很感人。
我说：那好，我写王光。
其实我知道这个选题对我来说是有挑战性的，因为很多时候我的采风作品都是诗歌，最长的也只是散文诗，这次选择写散文，自己暗暗就捏了一把汗。
我开始搜集关于王光的英雄事迹，据说有人已经把她写成了剧本，多方打听没找到；我想采访王光的家人，听说她没有留后，爱人已经去世。
两天采风，王光的事迹一直陪着我参观、游览、记录，还有别的有意义的人文历史，比如荀子文化、麻衣寺塔的传说我却懒得再去搜集了。
临离开这天，天空依然灰蒙蒙、阴沉沉的，高速封闭，我的车夹行在低速的一辆辆大车、小车之间颤巍巍地前行，疯狂的拉煤王不时飞过，发出一串要吃人的怒吼，不由得胆战心惊，回家后的几天中噩梦连连、惊魂不定。雪花消融，我们不可避免地经历着冷寒、反胃、泥泞，节令后的冬季变得白短夜长，我蜷曲在冰凉的黑暗中，开始回忆、撰写，不时地擦拭眼泪。先把自己缅怀烈士陵墓时在手机上写的一首绝句摘录下来以便保存：
北风凛冽刺骨寒，
雪花落尘祭英贤；
割喉掏心浑不怕。
伊人忠烈世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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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郁，汽车慢慢前往烈士陵墓，我们的心情也随着渐渐暗淡的天空变得低沉、哀婉……王光，我们来看你……我似梦似幻，思绪跟着疾驰的汽车拐过一道道急弯进入了烽火燃烧的年月，那个被卖到地主家的女孩，衣着褴褛、慢慢地向我走来，她向我诉说自己的童年遭遇，又像似给我讲述自己觉醒的经历。我的眼睛透过冰凌的车窗看着一道道露珠慢慢地流下，手机的摄像头对着挂在树丫上的雪花，我甚至感觉到每棵树木的枝头都挂满了泪。
小女孩从一座村庄的小路上急步而行，逃亡的日子里不仅饱受饥饿、寒冷，还面临被追赶、殴打的威胁，她胆战心惊地向村落外面跑去，离开熟悉的村庄，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寻找吃的，她摘过树上的野果，吃过野菜；她躲在寒窗檐下，蜷曲着瘦弱的身体，抗过了一个个饥寒的夜；她躺在炎热的田间，遮掩着湿漉漉的衣服，等待天晴……在地主家受尽了折磨、不堪命运摆布的她一路乞讨，逃到运城，被一对善良的王挺芳夫妇收养，取名王兰香，视为己出，从小就送她进女子师范附小读书学习，生活中给她添衣加菜，让她过上了衣食无忧、幸福快乐的生活。女孩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出脱成兰花一样的姑娘，母亲叫她兰香。
那时祖国已陷入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饿殍遍野，战火纷飞，社会背景就像杜甫笔下的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小兰香幼小的心灵已有了懵懵懂懂的爱国情怀，饱受童年磨难的她一直想：“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没有国家富庶，哪来的小家安宁？”奔赴战场、为祖国视死如归的思想早已深藏在内心。十多岁的兰香被养父母送进了运城女子师范学校的附属小学，十几岁时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运城女师。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把她视为己出的养父母给她联系到一所小学，小兰香终于盼到了学习文化的机会，她高兴得左右雀跃，围着母亲转前转后，养母用无数片小花布对接成绣球的图案，给女儿缝制了一个好看的花书包，兰香背着崭新的书包，沉浸于文化的海洋，她有看不够的书，做不完的题；有提不完的疑问，办不完的琐事；学习生涯铸就了一身铮铮铁骨，苦练的岁月备足了满腔豪情热血。
小兰香衣着干净，行动敏锐，从村庄的羊肠小路上一路奔跑，上学滞后的她在与时间竞赛。来到新的家庭，兰香通过母亲介绍认识了留学日本的舅父，她很快受到了舅父先进思想的熏陶，很小就得到全面、系统的爱国主义教育，懂得感恩，懂得以身报国；她学到了无私、勇敢，知晓了奉献、担当，为祖国义无反顾；为和平不惜于献出鲜血和生命，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爱国女子在生死攸关时刻的崇高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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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初冬的第一场雪不紧不慢地下着，刺骨的冷侵袭着身体，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忧伤，我们走在一层薄薄的雪雾里，雪花似柔软质性的玉手，轻抚着我的面颊，踩着透明的薄冰，小心翼翼地前行，手机不停地按下快门，摄下白色覆盖的万物，曼妙的雪花，空灵般飘着，像无数玉蝴蝶，翩翩飞舞。走向陵园的女人们，都很安静，她们没有撑起伞把，微微含首摆出各种姿势留影，也不再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大家都似在伴随着英年早逝的女子，沉浸在痛失年轻先烈的惋惜之中：多么温文尔雅的女子，又是多么刚烈不屈的女儿！我夹在这些写字的女人们中间，安静地向前走，任雪花落满发髻，暗暗在心里和她对话：兰香，我来了，我们都是女人，我们谈谈心里私语，我们敞开心扉聊聊青春情愫。听着你纯洁的故事，我感受着那艰苦的岁月，似隐似现的雪花如柳絮般飘飞，你的故事就像这漫飞的雪，化成一股清泉在山野间流淌。
“那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整个华北沦陷，太原府失守，阎军不堪一击，节节败退；1938年3月，侵华日军攻陷运城，运城女子师范解散……”引领我们前来的导游，站在一侧，一面对着陵墓，一面对着瞻仰的人们，她神情严肃、声音低沉、语言流畅，用压低了八度的声音给我们讲述兰香的事迹，我们排成三行，面向烈士墓碑，静静地聆听，导游的讲解我无法复原，但是我记住了那年失学的兰香，正好18岁，她随同父母投奔到临猗县罗村亲戚家逃难。时值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县政府就驻扎在罗村，王兰香就在罗村参加了革命队伍，并积极投身到抗日运动之中，她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地散发传单；她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地书写标语。母亲担心兰香安全，劝她不要东奔西跑了、乖乖地待在家里。兰香
说：“妈，您要支持女儿，我做的是大事、是好事，您放心，女儿为人民办事，是不会出事的。”她申请加入了大众剧团，写出各种鼓励抗日的宣传文字，在剧团里自编自演，带动了一大批爱国主义的热血青年；她充分发挥自己的写作优势，把乡村百姓中发生的抗日救国英雄事迹和日本侵略军犯下的滔天罪行进行编写排练，登上舞台；有时她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到距离敌人只有四五里地的村子去演出宣传抗战先进事迹。兰香在多个村庄声情并茂地表演《放下你的鞭子》，感动了十里八乡的人，直到今天那一带的老人们说起兰香无不老泪纵横、滔滔不绝，在她的带动下一个又一个青年报名参军，一个又一个勇士走上了战场，一个又一个英烈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兰香出脱成一名充满自信、成熟坚强的革命战士。
1939年的一天，王兰香与志同道合的剧团团长苏志乾结为连理，可谓是一对目标一致、信仰坚定，情投意合的革命眷侣。结婚后小两口为了工作，经常是聚少离多。同年6月，王兰香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入党的那一天，她郑重地向所有在场的战友们宣布，从此她的名字改为王光，革命先烈王光在抗日历史的长河中划下很深的印痕。
我们一行的资深作家小兰姐就是王光先烈的老家人，她反复地向导游了解王光的一些更详细的事迹，并向导游打听她的娘家和婆家、她的爱人，问到她的后人时，导游遗憾地说：先烈王光没有留下子女，但是她的丈夫从来没有忘记过她，2008年，在她丈夫苏志乾不辞辛苦，多次从北京回来配合和建议下政府为她重新修建了陵墓，把她的遗骸搬到了青松岭、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
返回途中，小兰姐给我们说，她刚把王光烈士的陵墓照片发到家乡的媒体群，就收到了很多约稿，我相信作为王光的故乡人和创作了这么多年文学作品小兰姐，一定会对王光的过去写出更完整、更脍炙人口的故事，我期待能尽快阅读到小兰姐的作品，从中知晓王光烈士更多更完整的英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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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青山碧水、环境优美，汽车停在路边，有一排向上的石阶把我们向高处引领，周围呈现出一派枯黄萧瑟的景象，上了石阶，有一个弧形的围栏，中间是圆形的水池，周围围着一圈翠绿的松柏，松枝上挂满了雪花，稍微触碰一下就会落满一地；往里走，看到一座挺拔高嵩的石雕，王光女士站在石台上挺胸抬头、不畏死亡，四周有序地排列着棵棵松柏，树上面摇曳着晶莹剔透的雪珠，雪花已凝结成粒粒水珠，似怀念的泪，在雪松枝上迟迟不落。我们边走边向当地的人了解王光烈士的生平简历，我欣慰地发现，她曾于加入中国共产党后来到我们乡宁县牺盟会参加培训。牺盟会全称是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总会于1936年9月18日在太原成立。由山西地方国民党政权与共产党合作，是阎锡山“联共抗日”最智慧的一次决策。一九三七年7月中旬山西省牺盟总会派高恩堂任特派员到乡宁组建牺盟会，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宣传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10月乡宁牺盟会深入城乡相继成立农救会、青救会、妇救会、商救会，使抗日联盟达到空前高涨。1938年的3月乡宁牺盟会在石涧村的土窑洞里成立抗日临时政府。1939年1月19日 日军在乡宁柏沟村进行大屠杀，将全村48人中的44人杀害；3月政保二支队在乡宁东部七郎庙伏击进犯乡宁牛王庙，受到我牺盟会的游击队奋力阻击，共击毙日军十余人；6月下旬，鹤坡召开庆祝大会，宣布正式成立213旅，著名民主人士李公朴先生作了演讲，并为213旅写了旅歌。王光烈士就是1939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后来到乡宁牺盟会参加培训的，期间她响应倡议积极投入了乡宁县牺盟会的抗日战争，参与了 213旅、乡宁牺盟中心区在鹤坡村召开的村、政、军、民纪念抗战二周年大会。后来组织上送她进抗日军政大学山西武乡县蟠龙镇八路军太行分校深造。学习中王光勤奋好学、德才兼备，无论在练兵场上还是统战理论研讨上都出类拨翠，毕业分配时组织上决定让她留校当教官。为了能更好地深入第一线抗战工作，她毅然拒绝了留校的机会，她说：“我不怕吃苦不怕牺牲，希望学校组织能够改派到抗日战争第一线，那里更需要我。眼前的重任是赶走日本鬼子，解救正在受苦受难的同胞……”王光申请去贫苦山区的态度坚定，文字恳切，学校批准了她的请求。她是我们女流之辈学习的榜样。清代诗人李清照的夏日绝句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它的内容也正是王光女士当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王光，不肯出山庄”的写照。
满怀爱国情怀的王光于1940年2月随212旅转战沁源抗日根据地搞民运工作，后来又因组织上的需要调至安泽，那年她20岁，工作中她更是矜矜业业、一丝不苟，各方面的能力有了更大进步。1943年4月，党组织对她委以重任，23岁的王光被任命为岳南区冀氏县四区区长。那是新开辟的岳南区最艰苦的日子，王光将她满腔热情全部投入到抗日工作之中。白天摸爬滚打，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带领民兵兄弟参加战斗、英勇杀敌，发动群众开展生产劳动、自食其力；夜里她以女性柔情感染妇女姐妹，挑灯夜战，纺线织布赶制军鞋；闲暇之余帮助妇女同胞冲破封建枷锁，做时代的新女性，大家亲切的称她为“革命的大姐姐”。据历史记载：
1943年，日军对岳南区根据地进行残酷的“钳形合围”、“铁滚扫荡”，扬言要变我们根据地为“无人区”。王光正担任四区反“扫荡”总指挥。为了掩护群众、保卫领导机关，王光奋不顾身地带领区分队和民兵在山上打游击。到了10月的一天，她正率领上寨村民兵掩护群众转移，不巧遇到了鬼子巡山，为了能引开敌人的注意掩护群众安全转移，王光毅然向山沟里的另一个方向跑去，故意把敌人的目标引向自己。敌人开枪打伤了她的双腿，当时她身上只有一枚手榴弹，为了拖延时间她没有将手榴弹投向敌人，而是在眼看就要被追上的时候，才忍着剧痛向鬼子抛出这唯一的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没有爆炸！王光被抓获，落入了敌人的魔掌！鬼子把她押解20余里来到日军驻地安泽县的辛庄村，把王光捆绑在大庙的柱子上严刑拷打。
鬼子问她：“八路在哪里？群众在哪里？”
王光说：“八路军和群众都藏在我心里！”鬼子没能从王光口中得到任何情报。穷凶极恶、气急败坏地对王光施行了惨无人道的酷刑，割耳朵，疼得昏死过去，他们用冷水泼醒，她依然坚贞不屈、守口如瓶睁开眼睛她就高喊抗日口号；恼羞成怒的鬼子又割掉她的舌头、挖出眼睛、割掉她的鼻子，最后她咬紧牙关、视死如归；鬼子又残忍地割下她的乳房、用刺刀挑开她的胸膛挖出心脏。讲解员说到这里，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聆听者的眼睛湿润了，周围一片静寂，我用围巾一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低下了头。一代巾帼女英雄，年满23岁的王光女士就这样壮烈牺牲了。日寇离开后，躲过一劫人们返回来到处寻找王光的下落，在辛庄村的这座庙前发现了一片血迹，附近又看到一堆松松的浮土，老乡们挖开新土一看，竟然是区长王光，全身已被敌人摧残得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乡亲们自发为她举办祭奠仪式，重新入棺厚葬，大家含着泪，忍着悲痛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衣物中夹着一件婴儿用的小肚兜，大家发现惨死的王光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已经怀有身孕。人们心情沉痛到了极点，所有的人都失声痛哭起来，王光为掩护乡亲们逃离，故意引开敌人视线，她抛之脑后的不是她一个人的生命，还有一个已经孕育在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儿！怀有身孕的她，在生死的关头，带着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舍生取义”，当时政府以“巾帼英雄、血溅山河”缅怀这位抗日女英雄，把她安葬于辛庄村的地里，后来迁址青松岭。
听完导游的解说，我们都默默低下了头，按照要求戴着帽子的朋友把帽子拿下来，捧在左手，然后大家低头默哀，听着口令向革命先烈王光深深举了三鞠躬，结束后朋友们开始绕着墓冢和碑文转了一圈，并仔细辨认碑文上的刻字，是太岳专署在翼城烈士陵园为这位女英雄立了纪念碑。碑文写到：“冀氏区长王光，身虽女辈，然在反扫荡中从未稍后，只身遇敌，因忠贞不移而遭剖腹”。王光烈士用她23年短暂的生命历程，诠释了一个共产党人不朽的精神。缅怀了烈士陵园，当天我们同行的病夫老师回到酒店就写下了一首深情的祭诗，他说：
“今夜
我将空杯斟满眼泪
祭你……
把我的耳朵给你
你就可以听到“来香来香来香”这声声呼唤
把我的眼晴给你
你就可以看尽魔鬼的嘴脸”
他的诗满载着恳求：“把我的心给你吧！”字里行间满含着深深的怀念与敬慕。
而我何尝不想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你，兰香，让青春年少的你回来，重新在人世间生活，你一定比这个不思进取的我要活得精彩、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