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小时候过年的乐事,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吃。我小时候很好吃,特别馋零食,七八十年代,普通家庭的孩子平时很少能吃到零食,而我的牙齿就像老鼠的牙齿一样痒得很,看到什么都想放到嘴里嚼,从黄泥巴里拔出来的茅根直接就放到嘴里嚼。那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可以敞开了肚皮吃。
记得有一年父母带着我和哥哥回乡下爷爷家过年,我和哥哥到了家之后就跑到大伯家找堂哥堂姐玩,大伯母拿出花生、薯泡和米泡招待我们,薯泡和米泡是我家乡的方言,薯泡是用油炸过的薯片,米泡是农村里家家户户过年毕备的用米花机“嘭”的一声爆出来的米花。每当年关将至时,就有挑着米花机的手艺人从山脚迤逦而来,眼尖的小孩欢呼着跑回家中叫嚷着:“炸米泡的来了,炸米泡的来了。”
一边喊着一边迫不及待的冲进房里掀开米缸,到处扒拉着找米袋子,装了米问大人要了钱,又跑到厨房抱了些柴禾就往外跑,大人也从房里出来跟了出去看热闹。
挑着担子的手艺人走到村里的晒谷场上,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就开始准备工作。小孩子们围上来,有些大人们也拿了米和柴禾,或手里抱着或牵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从田埂上陆续的走过来了。
手艺人把他那口状似黑葫芦的老式手摇米花机打开,清理了一下,然后接过第一个冲过来的孩子手上的米,将米倒进米花机里,再从包里拿出一瓶装着糖精的瓶子,舀了一小勺倒进锅里,然后关上机头,用工具将机头固定拧紧,然后放到架着火炉的架子上,火炉里的火生起来之后,手艺人一边摇动米花机,一边往火炉里加柴禾。当米花机达到一定的温度时,手艺人便将米花机抬起来,放到装米花的布袋口上,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随着“呯”的一声巨响,白玉花般的米花就崩了满满一袋子,热气从布口袋的上方冒出来。手艺人放下米花机,牵动着他那条长长的布口袋子,将米花归置到袋尾,那个孩子便马上打开自己的口袋上前去接,手艺人熟练的解开袋尾束着的绳子,“哗”的一声倒进孩子的布口袋里,冒出一股热气。孩子迫不及待的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欢天喜地的背回家去了。
大伯母给的这些零食中我最爱吃的便是这米花了,大伯母便让我自己去袋子里抓米花吃。墙角边立着几个蛇皮袋,大伯母打开其中一个袋子,我一看,满满一蛇皮袋的米花,我顿时像掉进米仓里的小老鼠,一手抓一把米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往衣服口袋,裤子口袋里装米花,然后再一手抓一把米花跑出去玩,我一边走,口袋里的米花就一边往外掉,大伯母笑眯眯的也不责怪我浪费粮食。不一会儿,我吃完了,又跑回来往口袋里装米花。
有时候堂姐会拿出杯子往杯子里放白糖和米花,然后冲糖水米花吃。糖水泡米花也非常好吃,开水冲进杯子里搅拌一下,刚开始米花还没有泡软,用汤勺舀一勺,米花还是脆的,和着糖水又甜又脆,吃了几勺之后,平时也很少能喝到糖水的我,猛的喝一大口糖水,那叫一个甜,简直甜进了心里,就像久旱逢甘霖的䓍木,四肢百骸都舒展了,这时剩下的米花也泡软了,吃在嘴里软软甜甜的,我往往要吃两杯才能满足。
米花还有一种吃法,就是做成米花糖,将米花倒入熬好糖稀的锅里,快速搅拌均匀,出锅后压平,再切成块便做成米花糖了。大伯母家做的米花糖块大,一手拿两三块便能将人吃腻,晚饭便不怎么吃得下了,上桌吃不了几口便跑出去玩了。
腊月二十八九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准备“开炸”了。二十九那天晚上爷爷早早就准备好了原料,大伯,大伯母,两个堂哥和堂姐,爷爷奶奶和我们一家四口,一大家子人,老老少少都围着两张桌子搓麻花,大人们有说有笑。我那时只比桌子高一点,两只小手按着醒好的粘着菜油的条状面剂子往两边搓呀搓,搓成细长条,然后两手向相反的方向搓,搓至上劲儿,只见哥哥一手捏一端搓好的面条在空中用力一抖,抖开的面条中间部分摔在桌上”啪啪“响,抖两下之后,哥哥将两端一合,面条就自己旋转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再捏起另一端再抖两下,再合在一起,就拧成了更大的一股,一根麻花就做好了。
我也学着哥哥用力的抖,有样学样的合在一起,我搓的麻花不是太短就是太长,要不就是太粗,没有哥哥和其他人搓得好看,他们搓的麻花大小均匀长短一致。大伯母最爱夸我,她笑眯眯的,圆圆的脸庞上有两个酒窝,特别好看,她一夸我,我就心花努放,搓起来更起劲。
哥哥搓了一阵麻花后就跑出去玩,我也丢下面剂子跟着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爷爷的第一轮麻花已经下油锅炸好了,母亲招呼我吃麻花,大人们一边嘴里咬着炸好的麻花,一边搓麻花,咬得咔咔响。屋子里其乐融融,爷爷站在锅边炸麻花,奶奶坐在灶边烧火,灶火映在奶奶的脸上和墙壁上,红红的。
我也往嘴里叼一根麻花,然后抓一把麻花跑出去拿给哥哥吃。
麻花全部炸完之后,爷爷还会炸做好的翻饺、肉丸、红薯丸、豆腐角。
我最爱吃的是肉丸和红薯丸,刚炸好的肉丸和红薯丸很脆,好吃得不得了,吃在嘴里很有满足感,但吃多了容易腹胀,我和哥哥跑进跑出的,肚子也容易进风,肚子会不舒服,所以母亲不让我们多吃,吃完丸子之后,母亲会给我喝一杯热糖水,解一下油腻。
记忆中,我和哥哥都去睡了,大伯一家也回家去了,热闹的堂屋安静下来,爷爷还在锅边忙着,父亲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陪着爷爷,他们很少交流,父亲的背影映在墙上,窗外夜色深深,我渐渐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爷爷奶奶已经在忙着做年饭了。各个地方吃年饭的风俗不同,有的地方是吃年夜饭,有的地方是吃早年饭,有的是吃中年饭。我们老家是吃早年饭,很多人家天还没亮就起来做年饭了。爷爷在头几天已经将一部分的菜准备好了,例如头天开炸炸好的肉丸、红薯丸、豆腐角,还有头天就做好的鱼丸。鱼丸的制作方法最为复杂,普通人家家里还能做出肉丸和红薯丸,但鱼丸没有一定的刀工和手艺的人是很难做出来的,一般都是请会做鱼丸的人帮忙做。我爷爷是厨师,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请爷爷去做厨,做鱼丸也是爷爷的拿手菜。可惜爷爷做鱼丸时,我通常都在跑进跑出的疯玩,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不记得那些制作的工序了。
母亲帮我穿好棉袄,我滑下床,穿上鞋子,走到门边扶着门框,跨过房间高高的门槛,看到厨房里冒出来的腾腾热气。我没去厨房,先跑到外面去玩,玩了一会儿,母亲喊我回去刷牙洗脸,我回来时,菜已经上桌了,我围着桌子看,有好多我爱吃的菜,不爱吃的菜,不记得了,爱吃的菜有蒸肉丸,蒸红薯丸、蒸糯米肉丸、米粉蒸肉、三鲜鱼丸、蒜苗腊肉、煎腊鱼、瘦肉炒黑木耳、红烧鲤鱼、红烧肉、莲藕炖排骨、爷爷自己磨的豆腐,还有炖鸡汤,我虽然不喜欢吃炖的鸡,但大人们总喜欢将鸡腿扯给我。
吃年饭之前一定少不了一个最重要的仪式,那就是燃放一挂鞭炮,大家都聚集到门口看叔叔放鞭炮,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大家回到房里热热闹闹的开始吃年饭。
吃完年饭,我和哥哥跑出去玩,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母亲会烧热水给我和哥哥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洗完澡我和哥哥就不能出去玩了,只能在床上玩纸牌。第二天早上,母亲拿出新衣服,新鞋子给我和哥哥穿上,我和哥哥喜滋滋的出去给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拜年,然后跟着大人去给村里的长辈拜年,哥哥会得到很多香烟和零食,我除了会得到零食偶而还会得到压岁钱。
拜完年,男孩子们会在地上捡鞭炮玩,大的男孩子经常会恶作剧,把点燃的鞭炮丢到胆小的孩子的脚边,吓得那个胆小的孩子直哭。至于把鞭炮插在泥巴上,牛粪上炸得四处飞溅,那是常有之事,过年那几天父母对哥哥也没有平时那么严厉了,简直是快乐无边。
小时候过年的那些乐事说也说不完,自从爷爷奶奶过世,大伯母也过世之后,我们很少回乡下祖屋了,香喷喷的米花和炸肉丸、红薯丸也很少能吃到了,在深圳偶尔也能在流动的摊贩那里买到米花,每当这时小时候吃米花和过年的热闹场面总能浮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