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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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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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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落的芦花

“无论我的心飞得多么高,身躯总是一步步接受煎熬。就像婴儿的啼哭刺痛了慈母的心,就像幼鸟坠落了温暖的巢。我无数次想摆脱现实的羁绊,去往天国的路还很遥远,当我的血液化作漫天的雾水,我的心也超越了时空的罗盘。无论时空怎样变幻流转,我的身影只能在自家门前徘徊。小溪边那天使般少女血色的绸裙,刺伤了我焦灼欲穿的双眼。我想告诉自己不要追求梦幻,可是我的心已不再属于我。他正自由地飞翔在去往天国的路上,任我泪流满面不停地呼唤……”

这是夕水发表在博客里的一首诗。静兰正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地读着,并迅速抢到了沙发(评论中的第一个位置)。她娴熟地敲起键盘:这是我所看到的最好的一首诗。没有媚俗,自然流漏,把我的灵魂带到了天国……“静兰,吃饭了,快点儿,一会儿菜凉了”,爸爸站在她卧室的门口叫她。“你和妈妈先吃吧,我等一会再吃……”。“等什么?一个大姑娘家整天泡在网上,不像话”,爸爸显然有点儿生气了。这时妈妈走了过来:“静兰啊,听话,别静惹你爸爸生气”。“谁惹他生气了,我正在给我的博友留言,刚写一半爸爸就打乱了人家的思路”。“什么博友网友的,那些能当饭吃,明天你赶快给我到局里上班去。别人家的孩子挖门盗洞想找份工作都找不着,你可倒好有了这么好的工作不知道珍惜”。爸爸把脸扭向妈妈并用手指着妈妈的鼻子说:“都是你惯的,这样任性将来可怎么得了。我总有退下来的那一天,这孩子将来自己可怎么生活呀”。

静兰的爸爸叫叶广胜是苇海市主抓文教卫生的副市长。静兰是他的独生女,因为从小家庭条件好,所以稍稍显得有些任性。她酷爱诗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诗歌发烧友,她把诗歌当成了自己的生命,甚至把能写诗作为了找对象的标准。她是从新浪博客里认识夕水的,她特别喜欢夕水的诗歌,几乎到了痴迷的状态,只要一有夕水的诗歌贴在网上,她准能抢到沙发,后来他们在网上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在博客里互相留言,静兰:从来没有一个人, 能如此长驱直入我的灵魂, 抽走肺部里全部的空气, 让我窒息 ……然后离去 ;人潮中, 你的身影重重叠叠从四面八方飞来 ,伸出手, 拥住的是虚无的空瞢 。冰凉的水泥柱旁,守望的姿势 ,一点点地坠落、颓废,滚滚红尘 ,湮灭一颗凋零的心。夕水:不要陷在诗歌的泥潭中,你应该面对现实,上帝在把诗人的智慧给了你的同时他又把你的灵魂上了一把锁,你永远也打不开它,诗人的灵魂必须由上帝把握,不要试图逃避、遁世、远离红尘……这是宿命,是与生具来的一场劫难,我们只有服从上帝的命令。静兰:是的,我知道,我的心早已上了锁,在本该茂密的年代它锈迹斑斑。生长不出青翠的生命,只有沧桑的灰白,于是我开始喜欢一个人面对窗外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宿命的悲凉,感觉海水无边地把我掩埋,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我?我要觅的人就是你,这……你要深信不已,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和你相遇,你可明白我心里的这份深深眷恋;为什么总觉得,心头有一些空白,见到你才明白,我少了心的另一半;会给我捧出你的那半颗吗?给我们一个完整的结合。夕水回到家里面对妻子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难得的好妻子,他为自己的感情出轨感到内疚。但他同时又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静兰最能理解自己,在虚无飘渺的网上只有静兰才显得那样清晰真实,他不想背叛妻子,又没有勇气拒绝静兰,他像个徘徊在十字路口的流浪汉;一条路走下去可以找到房舍,从此便远离了寒冷;另一条路走下去可以找到面包,从此便远离了饥饿。此时他不知道是拒绝寒冷还是拒绝饥饿。这次正赶上夕水到东北出差,静兰约他来苇海市见个面,所以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座让他留下太多遗憾的城市。

“喂,是静兰吗?我是夕水,我已经到了苇海火车站……”

“啊!你已经到了,太好了,我马上去接你,你就在出站口等我,千万不要乱动……”,静兰激动不已飞一样跑出了办公室,来到大街上随便打了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向火车站疾驰而去。夕水除了长得黑了一点儿外,其他方面和静兰想的差不了多少,满嘴说的是额额额带有晋北方言的普通话,静兰一听就想乐,“你等着急了吧?”“我不着急,没等忒大时候”。静兰一听他说话有点儿像唱歌的阿宝就咯咯笑出了声。她为夕水安排好旅馆,又谈了一些对当今诗歌的看法,静兰觉得当今的诗歌越来越趋于媚俗,她准备创办一个苇海诗社要求夕水参加,她还说让夕水坐第一把交椅,夕水只是嗯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表白,随后夕水又补上一句:“诗歌是一种精神的产物,可生活需要物质基础,在我看来诗歌是一回事,而生活是另一回事”,“你是说不想参加我们的苇海诗社,回到你们那座缺水少电的小县城去生活?”,“我的妻子女儿总要吃饭吧?诗歌不能解决吃饭问题,可是稿费能,所以我写东西完全是为稿费而写”,“夕水,你总是生活生活,生活它会毁了你的,你整天不要再做你根本不喜欢做的事,只有诗歌才是你的全部,你明白吗?”,“不,静兰,我不那样认为,诗歌是诗人经过比死亡更痛苦的磨难想寻找一条并不存在而又充满诱惑的路,它完全脱离了现实的羁绊,诗人的灵魂永远没有出口;痛苦是诗歌的源泉而死亡永远是诗歌的主旋律。静兰,不要回避现实,你应该学会放弃,诗歌会把你给毁了的”,夕水怕影响静兰的热情,再说刚见面就谈这样沉重的话题未免有些扫兴,于是,夕水接着说:“明天我们去哪里?”“红海滩,管保是你从来没见过的景致,好了,你休息吧”。

静兰说的没错,夕水有生以来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原生态的风景,清新的空气凉爽的秋风,他顿时感觉心情放松了很多,他不知道那像红地毯一样的东西是什么,静兰告诉他那是碱蓬草,只有在盐碱地才能生长,夕水看了看到处飘落的芦花若有所思地说:“同样的土地,同样的生命,碱蓬草活得如此热烈奔放,而芦花却过早地失去了生命的韶华,我为飘落的芦花感到悲哀”,“看,我们的大诗人开始诗兴大发了,我们苇海诗社有你这样的骨干诗人一定能越办越好”,静兰极富挑逗地说,好像夕水真的已经是苇海诗社的成员了一样。夕水似乎听出了静兰的话外之音,于是忙说:“没有固定工作,单靠诗歌是养活不了妻子女儿的,诗歌只是向往天国的疯子的梦话,是想逃避心灵束缚的良药,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是找不到真正的诗歌的,我们已经失去了生长诗歌的土壤,就像这飘落的芦花一样找不到生长的土壤”,夕水说完指了一下落在水中的芦花。“对呀,所以我们才创办苇海诗社,培养一代诗歌的新人,我们不但活他个物质富有,而且还要活他个精神富有,邓爷爷不是也告诉我们两手都要硬吗,如果你肯参加我们的苇海诗社,工作我可以让我老爸帮你调动,我们这座新兴的城市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

苇海市是一座沿海的湿地城市,是东北比较有特色的城市之一,辖区内大小河流纵横交错,海天一色。各种花草植被树木不计其数、明净的蓝天上名禽飞舞、广袤的苇海间异兽穿梭,真是好一派原生态城市,好一派自由的天地啊!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苇田、有被称作红地毯的碱蓬草、有一望无际的稻田;还有仙气十足的丹顶鹤、横行霸道的河蟹;更有那当今工业文明所不可缺少的丰富的资源——石油和天然气。夕水一来到这座城市就被这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深深吸引了,在没来苇海市之前他在晋北的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里工作,那里漫天的黄土中总是夹杂着羊粪那怪怪的气味,真是让人受不了,他立志要改变这种生存环境,所以他每天拼命地写稿子,不管是新闻类的稿子还是文艺类的稿子,什么新闻采访、专题报道,什么小说、散文、诗歌,只要有时间他就写。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他在这座小县城里还真混出了点儿名。夕水这样累死累活的地写稿子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就是他的老婆没有工作,他需要那点稿费贴补家用。

没过多久,在静兰的帮助下,夕水果然被掉到苇海报社当了一名记者。静兰的苇海诗社也创办了起来,夕水除了正常工作外业余时间还要为诗社写些诗稿,尽管他不要报酬,可是静兰还是要坚持给他丰厚的稿费,静兰知道他需要钱所以在经济上总是暗暗帮助他。她从心里早就喜欢上了这个晋北来的穷小子了,夕水从心里也非常感谢静兰,人家给咱办了这么大的事儿连一分钱都没花,将来可怎么报答人家啊。没过几年以夕水的才华和敬业精神在苇海市文化圈很快成了名人,什么著名诗人、什么文化学者、什么知名作家一大堆头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人们不管认识不认识的见面都喊他夕水老师,他并没有被这些光环照得眼花缭乱,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那些光环不当饭吃,他得猛挣钱,妻子女儿靠他挣来的钱吃饭呢。夕水的妻子是一个明事理的女人,他经常提醒夕水人可不能没了良心,静兰有事儿找到咱,咱可要百分之百的管,夕水有时也开玩笑地说:“静兰要你把我给她你干吗?”,“你这个没正经的死鬼,人家能稀罕你,也就我把你当成个宝似的,别刚吃几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夕水的妻子悻悻地把门一关去陪孩子写作业了。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夕水吗,我是静兰啊,最近你在忙什么呢?我们的苇海诗社出现稿荒了,你快为我想一想办法吧”,“我一大堆的事,报社的稿我不能不写,文联签约的小说《苇海风云》还差十几万字截稿,市里的老领导要写传记我又推不掉,市博物馆的领导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务必在年底前校正完五十万字的稿件……”,没等夕水把话说完静兰带有哭腔说道:“那好了,夕水老师,我自己想办法吧”,接着电话里就出现了忙音。

半年左右就像夕水预料的那样诗歌没有土壤,苇海诗社停办了,静兰的心情非常沉重,夕水感觉苇海诗社停办自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飘落的芦花,自从他来到苇海市感觉什么都挺满意,唯独讨厌那漫天飘落的芦花,看到芦花他就莫名其妙的想到死亡,于是他主动找到静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并为诗社停办感到遗憾,静兰习惯性地甩了一下满头乌黑的卷发,尽量掩饰住满腔的怒火,把女人最灿烂的一面留给夕水,她不愿让夕水看出自己烦恼的心情,她微笑着说:“一切都过去了,诗歌的悲哀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去放松一下心情你看行吗?”,“去哪?”,“开你的捷达出去随便兜一兜风,咱们走吧”,于是夕水开着他那破捷达车,静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俩人漫无目的的驶出了城区,那辆银灰色捷达车疾驰在公路上就像从城区射向海边的一颗子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静兰感觉心在乱跳脸在发烫,她把脸贴在有些发凉的车窗上,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要和夕水单独在一起,她就有这种感觉,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时刻啊,她太爱夕水了,这种爱是来自于她对诗歌的酷爱,她想让诗的圣水洗掉她心灵的污垢,而身边这个黑啦吧唧来自晋北的男人正是这圣水的源头,她太需要他的爱了。夕水首先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没想到这些年我也慢慢融入到了这座城市”,“是阿,你融入的很成功,可这座城市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了”,“怎么会呢,这是你的家乡,我只是个外来户,它对我来说只能算第二故乡”,“现在都地球村了,什么故不故乡的”。他们说着话车子不知不觉来到了海边,遍地的碱蓬草,漫天的芦花,夕水喜欢碱蓬草如朝霞般装点的红海滩,但他讨厌漫天飘落的芦花,可是红海滩恰恰在芦花的包围之中,这让夕水心里很不舒服。

他们下了车,静兰面对大海孩子般地朗诵起海子的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夕水说:“我看应改为面朝大海,芦花漫天”,静兰有些生气地问:“你为什么这样不喜欢芦花?”,“因为它像我生命的不同版本”,静兰没有顺着夕水的话茬说下去,“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海子,另一个就是夕水,可惜海子卧轨自杀了,所以活着的人中我就最佩服你了”,说完静兰向夕水做了一个怪脸就哈哈大笑起来,夕水还从来没见过静兰这样高兴过,他不想扰乱她的好心情就说:“我怎么能和海子相提并论,我缺少诗人的才华和天赋,我只想过世俗人的生活”,“夕水,你也配过世俗人的生活,哈…哈…哈…”,静兰差点笑弯了腰。“静兰,你别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芦花吗?因为芦苇是靠根繁殖后代的,芦花虽然扮演了种子的角色漫天飞扬,但它无法生根,我和芦花是生命的不同版本而已,所以我也讨厌我自己”,静兰顿时感觉夕水话里有话,她收敛了笑容问:“单位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总编辑室主任退休了,论资格和能力我应该顶这个位置,但是我像这飘落的芦花一样没有根基,那几个和我竞争的对手都有后台,可我没有,你也知道这年头啥资格能力的,谁根子硬,谁钱大,谁就能当官”,“这事儿真得争取争取,凭你的才华总不能当一辈子记者吧”,“认命吧,这年头办什么事儿不都得用钱,我又没钱,话又说回来即使有钱请客送礼那一套我也不会呀”,“我回家和我爸爸说一下,让他给你们社长打个电话,这事也许能成”,“你千万别和你爸爸说这事儿,上回调工作我还欠着他老人家的人情呢”,“没事儿的,我爸爸最疼我了,只要我一闹没嘴他就给你办了呢”。

叶副市长的确疼爱自己的女儿,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哪样都挺好,就是不搞对象让他挺头疼,和他年龄相当的老同事孙子都上学了,可她女儿连个对象都没有,一想到这些他就特别的着急,凭他副市长的条件想找啥样的女婿找不着啊,整天媒人推不开门,可是静兰一个也看不上,让他弄不明白的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就和夕水那个榆木疙瘩谈得来,他知道静兰思想单纯心地善良,怕被那个坏小子给利用了。老爷子正在闹心的时候静兰把夕水的事儿向她爸爸说了,叶副市长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你以为他会写几首诗歌就是有能力吗?幼稚,不管他有多高的学历,能写天大的文章,社会这所大学没毕业就别想有大的发展,那个夕水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社交能力更是一点儿没有,整天什么话题敏感他就写什么,什么涉黑案件、什么贪污腐败、什么环境污染、什么安全事故,写得不是黑社会到处找他玩儿命就是公安局找他谈话,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那些事情连我这个副市长处理起来都有难度,他一个记者就能管得了吗?他有几篇过激的文章要不是我及时按下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漏子呢,另外话又说回来了,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亲戚,我凭什么给他办事?”,“他那是有正义感,不向黑恶势力低头,不像有些人贪生怕死善恶不分”,静兰据理力争。“你这是在和你爸爸说话吗?越来越不像话,你都多大了,三十来岁的大姑娘不出嫁多让人家笑话”,“除了夕水我谁都不嫁,你怕人家笑话我搬出去好了”,话音未落静兰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家出走,正在这时妈妈急忙跑过来,“你们爷俩这又是唱的是哪出戏呀,静兰啊,你咋就不让爸妈省点儿心呢?”,“你别管她,让她走,走了就再也别回这个家,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给你介绍对象,将来我一退休你哭都来不及呀”,叶副市长愤愤地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静兰一气之下真就搬出了家,自己花钱买了一套房子,从此静兰就过上了单身贵族的生活,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今天和驴友去登山明天和博友去看海,生活倒也滋润和快活,可是这样的生活方式让叶副市长很不爽,他经常抱怨自己怎么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女儿。叶副市长没有给夕水走这个后门,总编辑室主任的乌纱也自然于己无缘了,夕水非常地闹心,他约静兰来到海边,又看到那满天飘落的芦花,夕水冥冥间总是觉得他和这芦花有一种前世的情缘,夕水满脸无奈地说:“静兰,我不是非要当官,你不必为我难过”静兰非常理解夕水,她知道此时夕水需要安慰,于是说了些‘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话,最后她说:“你要是我们家亲戚就好了”,“为什么?”,“这次你要是我们家亲戚,我爸爸准管,可惜你不是”,“我没办法成为你们家的亲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夕水提高了嗓门,“你不要这样激动,事实也是能改变的,假如你是我对象我爸爸能不管?”,“什么?静兰,你疯了吗?我是有妻室的人啊,另外,即便我没有妻室我们也是不可能成为一家的,我们的条件相差太大了”,静兰看他谈虎色变的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把你给吓得,我只是说假如并没有真的把你从你妻子手中抢过来,男人就是这个样子,整天要为责任而活着,不像我们女人天马行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是你们有钱有地位的女人,像我老婆那样的女人活得比我还累,整天操持这个家多不容易呀”,“我们在一起你为什么总要谈你老婆,难道她在你的生命中真的那么重要?像我这样的女人就一文不值吗?”,静兰说完就呜呜的哭了起来,“静兰,你哭什么?我老婆在生活上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伴侣,可是在精神生活中她又无法理解我的苦衷”,“所以你把我当做你精神的伴侣,纯精神的互动是吗?”,静兰没等夕水把话说完抢着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我现在没成家要能攀上你家这门高枝儿那真是求之不得,可问题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如果了,我看你还是趁早嫁人吧,岁月不饶人啊!我们都已经是抛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还是现实一点儿吧”,“我嫁不嫁人用不着你管,别老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似的,用不着你同情和可怜我,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我现在挺好的,想登山就登山想看海就看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除非遇上和你完全一样的男人,我才肯出嫁”,“那怎么可能呢?世界上就没有完全一样的事物,除非把我复制下来,可人又是不能复制的”,听到夕水说道要复制自己静兰又咯咯笑了起来。女人就是这样让人难以琢磨,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哭时伤心欲绝,笑时玉容灿烂。其实夕水早就看出静兰喜欢自己了,从她在自己博客里的留言中、从第一次见面的眼神中、从她求她老爸为自己调动工作中都能看得出来,夕水只是割舍不下妻子和女儿,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天,天塌了一切也就全完了。在夕水看来人只有当官才能挣大钱,有了大钱全家的生活才能提高,他又发现只有世俗的人才可能当官,所以他总要把自己变得世俗一些,但事实上他不可能世俗也不可能有大钱,尽管他为了钱不停的写,一个真正的诗人变成世俗的人要比一个世俗的人变成诗人更难。静兰是个不拘小节的女人,她性格豪放崇尚自然,对诗歌的领悟已经超出了文学和艺术的范畴,她把诗歌当成了自己的生命,精神的原动力,她爱幻想,喜欢登上高山呼吸一尘不染的空气,让自己和自然界融为一体,喜欢会写诗歌的男人,她觉得只有诗歌才能真实的反应人善良的本性,不会写诗歌的人与动物无异,不懂诗歌的人简直是白来世上走一回,夕水的诗歌她全能读懂,她甚至认为夕水是为她而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她一样能读懂夕水,在她心里他们早已经是异性知己了,不可能再有别人代替夕水。可是事情总是不尽人意,会写诗歌的夕水没有钱而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自己有钱却永远得不到夕水的心。

不久叶副市长就退休了,他再也没有往日盛气凌人的架势了,他来到静兰面前几乎用哭腔说:“静兰啊,你不出嫁爸爸死都不能瞑目啊,你就为了那个夕水,不值啊”,“这与夕水没什么关系,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难道女儿快乐,你不高兴吗?”,“快乐?你知道我和你妈一天到晚是怎么生活的吗?我们在为你发愁呀,这岁数一年大一年,对象是越来越不好找啊”,静兰是个孝顺的女儿,她不想让爸爸妈妈为自己整天的发愁,另外,她知道夕水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不会背叛他的妻子而选择自己,于是她心一横说:“那好,只要您二老看谁行,我就同意嫁给谁”,叶副市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终于开窍了,回去把这事儿告诉了老伴,静兰妈也高兴的不得了,没过多久静兰终于在自己的泪水中和父母的笑声中出嫁了。

结婚的那天晚上,等客人散尽,静兰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眼角夹着泪水死人般地躺在床上,新郎是个粗俗之极的人,他根本读不懂静兰的内心世界,他像一头发情的公牛把静兰死死的压在了身下,他把多年积攒下的和他一样粗俗的精液连同多年积压的欲火一起射向了静兰的体内,那些世俗的精子如同进到了诗歌的殿堂的俗人一时不知所措,有的甚至随着排泄物跑到了体外。静兰感觉自己的下身像被钢钉刺入一样疼痛,有一种被强暴的滋味,泪水顿时涌出了双眼,她麻木地支撑着,血像露珠一样从阴道中滴出打湿了床单,床单上出现了红红的一小片就像苇海中那一片红地毯一样热烈奔放。夕水不是说过痛苦是诗歌的源泉吗,也许过去自己生活在蜜罐里体验不到这些,也许自己要是早一点儿经历这样的痛苦苇海诗社就不会停办了。此时静兰心想和自己做爱的这个男人要是夕水该多好啊,如果真是夕水她就愿意把肉体和精神全部交给他,两个人同时达到性高潮,尽情享受这能让人类繁衍下去的第一道工序,绝不能像现在这样直挺挺地像根木头,夕水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会紧紧缠绕在一起像伏羲和女娲一样,彼此说着诗歌一样的语言,灵魂在去往天国的路上相遇。可是这些今生今世恐怕都难以实现了,等新郎睡熟的时候,静兰强忍着疼痛悄悄来到电脑前在自己的博客里留下了这样的诗句:

认识你注定就是一场灾难,

你的名字已把我的心紧紧地塞满。

夕水,你是我生命的源泉,

没有你在我身边,

爱情变得如同一场徒刑,

生活也陡然失去了多彩的光焰。

活着我们无缘结伴同行,

死后我也要不停地把你的名字呼唤……

静兰结婚后夕水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他心里为静兰祝福,但同时又特别的担心。这天他精神恍惚,眼前好像总是有芦花在不停的飘落,他恨自己懦弱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喜欢静兰,让静兰痛苦自己也痛苦。当他回到家里面见自己的妻子时又把这份爱深深藏在了心底。正在夕水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刚一接听里面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喂,是夕水吗?你马上到环湖花园A座,那里有个女子正要跳楼轻生……”,夕水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漫天飘落的芦花,他抓起背包冲出了家门。

夕水的女儿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每次考试成绩在年组里都是第一名,这天放学回家,她拿着考试卷进屋就喊:“爸爸,爸爸,我又打了双百,你快给我签字吧”,“你爸爸出去采访了,来妈妈给你签字”,“不嘛,不嘛,我就让爸爸签”,“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就等你爸爸回来再签吧,快吃饭,吃完饭好写作业”,夕水的妻子是个很能干的女人,每天相夫教子,她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尽管她并不知道世界究竟有多大,但她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吃完饭她和往常一样陪女儿写作业,写完作业女儿问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她说爸爸工作忙让女儿先睡吧,于是,女儿在痛苦的期盼中睡着了,那稚嫩的小手上还死死的攥着考试卷。

夕水来到出事地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站在十楼阳台外的女人正是静兰,夕水发疯似地喊:“静兰,你这个傻子,你千万不能跳啊!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走这步啊!……”,此时人声嘈杂也不知道静兰听没听见,只见她身体摇晃两下像一枚枯萎的芦花飘落了下来,夕水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一悲惨的时刻,他眼前一黑差点儿坐在地上,他拼命地向出事地点挤去,因为人太多他没挤到静兰身边,他眼睁睁看着120车把静兰拉走,他迅速开着自己的捷达尾随120车来到医院,到医院后医生告诉他静兰已经死亡了,他一宿没睡觉写了一篇新闻稿:

本报讯(首席记者夕水),昨晚17时10分,环湖花园A座,我市著名诗人、社会活动家、市文化局宣传处副处长叶静兰坠楼身亡,死亡原因有关部门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夕水发完稿万箭穿心一般难受,他又写了一首诗《芦花》发在自己的博客里:“秋天里面对最后一枚飘落的芦花,我唏嘘不已。它是我生命的另一种版本,还是我走失已久的情人。我不知道它经过怎样的艰难跋涉,在漆黑的地下找到这株苇根,又是怎样通过苇茎慢慢爬上苇稍的,经过春夏漫长的岁月,象个保守贞洁的处女,熬盼到深秋,坚持到最后;如今孤苦伶仃地挂在稍头,难道就是为了与我邂逅?我又是如何经过人生的磨难悲苦,在这诀别的时刻,来到它的面前住足,在秋风的威逼下,它终于没能坚持多久,象个殉情的怨妇坠下了高楼,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么坚定,那么执着,面对此景我踌躇满志,泪流不止,我的心竟然承受不了它的飘落”。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喝了很多酒,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他感觉对不起静兰,好像静兰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又感觉静兰的死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胸口发闷,想到外面透透空气,于是他开着车像一只寻找洞口的老鼠东一头西一头扎个不停,这只老鼠像明白自己主人的心一样,载着它的主人驰骋在苇海里的沙石路上,他向车外望去所有飘落的芦花都变成了静兰的脸,有的向他咯咯地笑,有的向他呜呜地哭,他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些飘落的芦花,他突然停下车拼命地摇着头声嘶力竭的喊:“不,这不是真的,静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笨蛋,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喊完之后,他停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白酒咕咚咚仰脖喝下半瓶,接着他又上车一边开车一边喊,芦苇中的鸟伸出惊讶的脑袋,定了定神儿飞上了天空,好像是到天国通知那里的神仙们人间就要有一位诗仙来这里报道了。

夕水发疯似的不停的喊,他后悔不应该在博客里发表诗歌,他后悔自己不应该来苇海市见静兰,他更后悔让静兰的父亲把自己的工作调到苇海市。现在他多么希望能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到处飘散着羊粪味儿的晋北小县城啊!那里虽然贫穷,但是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乡,有自己的根啊!如果不来苇海市凭自己的学识和勤奋也许能混个一官半职。自己和静兰虽然是纯粹的异性知己,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精神曾经出过轨,想到这儿他就感觉特别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他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不能为了自己感情的一次放纵而毁了这个家。他想到小时候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供他念大学,没等到他大学毕业父母就相继去世了,是自己的未婚妻也就是现在的妻子供他读完了大学,后来妻子又无怨无悔地支撑着这个家。他因为生活贫穷而喜欢幻想,喜欢把自己的感情交给诗歌,他的脑袋都快想木了,他突然想到自己可爱的女儿,她一定又在焦急的等他回家,等他给考试卷签字,再加上一段鼓励的评语。女儿是自己生命的延续,现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女儿更重要的,此时他特别想回家见女儿,他把音响的音量放到最大,里边传出张学友的《情网》: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他突然加大了油门,车子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怒吼着驶向了前方。这时苇海中的雾气渐渐大了起来,像个烧开的大蒸锅把他紧紧包围起来,他迷失在了茫茫雾海之中。

夕水的女儿一宿也没等到爸爸回来,双百的考试卷也只好让妈妈签了字。晚上放学回来她还见不到爸爸就问妈妈,妈妈说爸爸工作忙你先写作业吧,她说作业已经在学校写完了,她要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爸爸回来,当她打开电视的时候,娘俩同时被惊呆了:

今天上午9时10分,我市著名诗人、苇海报社记者夕水酒后驾车坠海身亡,警方就这一案件已展开调查,据知情人士透漏此案很可能与静兰坠楼案有关,此种说法警方已在静兰博客的最后留言中得到了证实,有关案情的进展情况,本台将继续跟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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