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太戒烟

今天是农历腊月十五。清早六点钟屋外还是一片漆黑，石老太早已经没了睡意。她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着，心里盘算着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子女嫡孙甥男外女又要来这里聚齐了，那是让人多么高兴的事儿啊。全家人热热闹闹和和美美过上一个团团圆圆快快乐乐的大年是老太太最大的心愿。这一生她什么都不图，就图个儿孙满堂，全家人健康平安。想着想着老太太竟然情不自禁地咯咯乐出了声。

她慢慢从炕上爬起来。揿一下墙上的按钮，日光灯把整个屋子照得通亮。她觉得这时候起来确实有点儿早，于是顺手划拉一下枕边的烟盒想再抽一根烟。这时候她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于是她顺手把空烟盒捏瘪扔进炕头墙角的垃圾桶里。这烟是她三儿子根生上个月出车回来时给她买的，一共给她买四条，都让她放在后墙边的柜子里了。她一点儿一点儿把衣服穿好，又慢慢地把被子叠得板板整整，再轻轻地把叠好的被子放到炕梢的被柜里。她坐在炕沿上颤巍巍弯下腰把鞋拾起来穿好。这鞋是三儿媳妇春花给她买的，轻巧保暖还防滑，她可喜欢了。她蹑手蹑脚来到后墙边的柜子里找烟，可是翻了好半天连一盒也没找到。她心里泛起嘀咕来，一边关柜盖一边自言自语，抽这么快，一盒都没了，我三儿子出车回来还得给我买。她有点儿埋怨自己不应该抽这么多烟。三儿子在外起早贪黑的给人家开车挣钱不容易，我干啥要抽这么多烟呢。三儿媳妇春花也经常劝我少抽烟，可是我咋就是板不住我这张嘴呢。为了让她少抽烟，春花给她买了不少的小食品，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吃。其实过去她年轻的时候干活累了，偶尔抽上一根烟解解乏也很正常。那时一天顶多也就抽一盒，可是现在呢，一天两盒都不够抽了。也许是她家老头子死了之后，她才用这种不断抽烟的方式来排遣内心无尽的孤独和寂寞吧。

她知道年轻人觉多，她这样轻手轻脚是怕惊扰隔壁的三儿媳妇春花和孙子乐乐。她来到厨房。炉膛里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炭火没有燃尽，这一点儿余温就像过去那些细碎的往事让她感到温暖和慰藉。她提起炉子上的水壶把水倒进脸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水温合适就没往里兑凉水。洗漱完毕，她又回到卧室，来到东北角的佛龛前。双手合十向佛像拜了三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南海大世，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保佑我的子孙没病没灾……”然后，她燃上三柱香，又虔诚地冲着佛龛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中。跪在佛龛前给佛像磕了三个响头。拜完佛，她弯腰拎起垃圾桶就向大门外走去了。

石老太不姓石，姓什么除了她的家人，外人是没有几个知道的。因为她家老头姓石，所以村里的人们就习惯叫她石老太。她给老石家生了五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女孩。大闺女玉兰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具体做什么买卖石老太也不太清楚。反正挺有钱，成年累月国内国外的飞。用石老太的话说，那就是美国总统也没有她大闺女忙。二闺女玉洁嫁给了一个国企工人。工薪层，没有大富大贵，但也饿不着冻不死。根生从小不好好学习，所以什么也没考上。只好学了开车这门手艺，整天起早贪黑的给人家老板卖手腕子，很是辛苦。在她眼中根生没有他的两个哥哥有出息。大儿子木生大学毕业分配在市人事局工作，现在改成了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她觉得这个名字改得不好，不但不好听而且叫起来还有些拗口，不像人事局听起来那样气派，让人有面子。所以现在谁要是问她大儿子在哪工作，他仍然还会告诉人家在人事局当局长。然后就是满脸幸福的笑容。二儿子林生念的是师范，现在在镇中学当校长。虽说这官不大，可是管的人却也不少。在石老太的心中这二儿子也是挺有出息的。

石老太慢慢腾腾来到大门外。路灯微弱的光芒就像给路面有规律地补上了无数的补丁，忽明忽暗让人头晕目眩的。她把垃圾倒进垃圾箱。这时有一只猫“喵”的一声串到她面前，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家的大花猫花花，气得她骂道：“你这个畜生，一宿没回家上哪儿野去了。”花花像受了委屈似的向她“喵喵”叫了两声。石老太又心疼地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你了。是不是饿了？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倒完垃圾，石老太习惯性地拐到大门西边想上厕所。当她走到原来厕所的位置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空地，她忽然想起来厕所前几天已经拆除了。现在室内已经有卫生间了，于是她弯腰抱起花花慢慢腾腾进了大门向她那房间走去。

石老太住的这个村叫蟹沟村，过去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穷村。现在全市的农村都在落实党的惠农政策，蟹沟村的变化也可大了。实现了“三进屋”和“五进院”工程。“三进屋”是指天然气、自来水、卫生间全部进屋。“五进院”是指畜舍、禽舍、柴草垛、粪堆和灰堆全部进院子里。还实现了村村通柏油路工程和村村按路灯工程。这样一来农村的环境老美了，在夏天，柏油路两旁花团锦簇蜂飞蝶舞美不胜收。到了冬天这道路也是整洁平整让人心情愉悦。路边设有垃圾箱，卫生条件大有改观。当地政府还免费为每户村民安上了彩钢瓦房顶。每村都设有一个医疗机构和一个大型的超市。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蟹沟村无论从环境治理还是村民的精神面貌更加焕然一新。用老村长的一句话那就是，蟹沟村无论从硬件还是软件都达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要求了。

石老太回到屋里，厨房的西北角现在已经用刨花板闸出一个小卫生间，里面有坐便和洗手盆。石老太用坐便不太习惯，尤其大便时感觉用不上劲。她上完厕所心里觉得不太得劲儿，咋就抓心挠肝的呢，她知道这准是烟瘾犯了。她想去隔壁找春花帮她买烟，可是她知道春花这时候肯定没睡醒呢。于是她就开始做饭，做完饭她又开始喂鸡、喂鸭、喂猫、喂狗、喂猪。她想用这种不断劳动的方法来暂时缓解烟瘾。忙活大半天，天也大亮了，她感觉春花和乐乐也该起床了。于是就来到隔壁轻轻的敲窗户，小声问：“春花，起来了吗？妈的烟没了，去农家乐超市给妈买一条。”房间里传出春花的声音：“根生这才给你买回来几天呀，这么快就抽没了？一会儿我做完饭再去给你买。”紧接着就是一阵打哈欠的声音。“饭我都做完了，鸡、鸭、猫、狗、猪我也喂完了。”这时春花推门从屋里出来了，显得很无奈的样子说：“妈，以后你就别干这些活儿了。这大冬天的你要是摔倒了可咋办呀。另外，我大姐和我二姐，还有我大哥和我二哥他们都不让你抽烟。他们还特意让我看着你呢，你咋就不听话呢，冰箱里不是有小食品吗？你先拿点儿吃吧。”石老太有点儿生气了：“那些小食品我吃不惯，你和乐乐先吃饭吧，我自己去买……”石老太也不听春花解释，自己慢悠悠出了大门向蟹沟村唯一的一家农家乐超市走去。

石老太来到超市，这里的人还真不少。有打麻将的、斗地主的、撺火箭的、看电视的、玩电脑的、还有扯咸淡的，有说有笑场面十分火热。本村的混混二楞子正在电脑前指着一段视频绘声绘色给大家讲着：“大家看啊，这就是咱们蟹沟村第一个大学生……市人社局局长石木生的不雅视频……看啊，看啊，一丝不挂……”因为平时石老太很少来超市，所以大家看到她突然出现都感到十分惊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石老太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儿，就问二愣子：“你在说我大儿子什么坏话呢？小心根生回来割掉你的舌头。”二愣子急忙反驳道：“我没说什么，在咱们蟹沟村谁敢说你家的事儿啊。不过……老太太，你看看这是谁呀……”二愣子是一个十足的无赖，他指了指电脑上的视频让石老太看。在场的人都为石老太捏了一把汗，怕这个刚强一辈子的老太太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石老太看到视频里的人是自己的大儿子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差点儿栽倒。她扭头就出了超市，脸上像被人打过一样火辣辣的。她早就把买烟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像万把钢刀穿过一样难受。

石老太跌跌撞撞回到家里，花花正在炕头呼呼地睡大觉。她指着花花骂道：“你大白天睡觉，夜间去和小母猫鬼混。我养你这个畜生有啥用？”话音刚落，石老太把笤帚疙瘩撇向了花花。花花在梦乡中感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它的主人正呼呼地冲它运气。它喵喵叫了两声窜到炕梢继续做它的黄粱美梦去了。石老太躺在炕头刚才花花睡觉的位置，那真是心如刀绞万念俱灰。想一想过去大儿子木生曾经给这个家庭带来过多少荣耀啊，难道就被现实这样无情的毁掉了吗？想着想着他的心里五味杂陈，眼角慢慢渗出了心酸的泪水。那可是蟹沟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啊！市里的正局级干部啊！为了培养他念书她和老头子几乎倾尽了家里的所有钱财。全村的人都夸她会教育孩子。在这个村里自己的威严就像圣母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可如今木生竟然干出这样禽兽不如龌龊的事情来，真是让她这个当娘的颜面扫地，没脸再见蟹沟村的父老乡亲了。

这时春花过来叫石老太吃饭，眼前的情景把春花惊呆了。“妈，你咋的了？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烟。”春花以为是自己没给买烟惹老太太生气了呢。春花扭头往外走，石老太叫住了她：“春花，你别去，不该你的事儿……”这时根生一挑门帘从外面进来了：“妈，是不是没有烟抽了？我这回又给你买回四条，够你抽一个月的了……”根生每次出完车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要到石老太这屋看老母亲。石老太看到自己的三儿子回来了，从炕上爬起来拽住根生的袖子就开始放声大哭，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根生心疼地搂住母亲问春花这是咋回事儿，是不是春花和乐乐惹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不住的摇头说不是春花和乐乐，是你大哥木生。根生顿时像卖不了的秫秸——戳在那了。

原来关于大哥木生的不雅视频，全家人除了石老太一个人不知道剩下的全知道了。大家是怕老太太上火才对她隐瞒的。木生现在已经停止工作，正在接受纪检部门的调查，如果涉及到刑事犯罪还要移交到司法部门。这对全家来说真是个最大的坏消息。

这段日子关于市人社局局长石木生的传言是闹得沸沸扬扬铺天盖地的。有的说是人社局的副局长干的，因为只有整倒石木生他才有机会当局长。也有的说不是那马回事儿，说是石木生和他保养的二奶闹翻了，才被二奶设套陷害的。还有的说是关于人事安排上他们人社局内部起了包，两个小三儿争风吃醋造成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石老太拉着根生的手问他这次回来还出不出车了。根生说不出车了，在家准备准备好过年。石老太说这就对了，在外折腾了一大年也该好好歇歇了……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根生杀了一头年猪，请蟹沟村的父老乡亲来家热闹热闹。大家吃着猪肉喝着酒对根生赞不绝口，都说根生实在讲义气，瞧得起他们。根生就会说一句话“应该的，应该的。”

年货准备齐了。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了。石老太每天照常早起、洗漱、拜佛、和花花说话、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辆银灰色的捷达车停在了大门外，车上下来的是二闺女玉洁一家人。大包小裹的，每个人的手里都拎着东西，大外孙子和大外孙媳妇抱着孩子走在前面，老两口笑呵呵走在后面。根生和春花出屋相迎，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院子里霎时笼罩在一片吉祥和谐之中。大家正唠得来劲儿呢，二哥家的黑色的广本就停在了大门外。同样的大包小裹，同样的孩子大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进屋后欢喜的热浪一层高过一层，石老太就喜欢这样的场面，就是房盖掀了她也高兴。大家一起动手，很快两桌子丰盛的的饭菜就做好了。

石老太让根生给他大哥木生打电话，根生说打不通。她又让根生给他大嫂打电话，电话那边告诉他她已经和他大哥离婚了。孩子、房产、汽车还有银行存款全部归了大嫂，大哥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了。打完电话根生感觉心里一阵阵发冷，他对石老太谎称他大嫂和大侄女工作都很忙，这次过年就不回来了。石老太又让根生给他大姐和大姐夫打电话，根生连打了好几遍，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石老太说咱不等了，开饭吧。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是怕老太太伤心又都故作高兴的样子。推杯换盏表面看也挺热闹。大家一边喝酒吃饭一边看电视，电视里正播着法律节目。全国正在搞“猎狐行动”，逃往国外的经济犯罪分子纷纷被遣送回国。看着看着，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在屏幕上出现了，根生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大姐大姐夫还有大外女妈。电视主播：“昨日，在马来西亚警方的协助下，本市非法集资2.5亿元特大犯罪团伙的主犯石玉兰、王军、王晓燕一家三口被羁押回国。这起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关于这起案件本台将会继续跟踪报道……”根生愤怒的按下电视开关，电视机立刻黑了屏。这个年是石家过得最不愉快的年。

过了年，二闺女一家和二儿子一家陆续返回。临走前都叮嘱石老太要往开想，没有大闺女和大儿子不还有他们吗。要少抽烟，说抽烟对身体没有好处。老太太也知道儿女是为她好也就点头含糊的答应着。他们两家走了之后根生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石老太把根生叫到自己的屋里，告诉根生以后就别再给她买烟了，她要戒烟了。根生问她为什么，她开始翻箱倒柜把这些年儿女们给她的零花钱全都找了出来，摞在一起大概有十多万元。她又把儿女给她买的金银首饰卸下来包了一小包递给根生说：“把这些钱和首饰给政府送去，政府也许会对你大姐宽大处理的……”根生的眼里顿时涌满泪水，他牢牢握住老母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