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鸿在单位不管什么事儿他都抢不上槽子,比如提干这件事儿,比他大的、比他小的、比他文凭低的、比他文凭高的都能弄个一官半职,他上班都快三十年了还是个小职员。同事们都非常同情他,说他人老实,什么事儿都不争不抢,一门心思干工作,领导根本不知道他有当官的想法。他媳妇更是一针见血,说他不是人老实而是缺心眼,这年头哪个不给领导上炮就能当官的。我们家老邵就是假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整天就知道看书、写字、画画,就好像那些玩意儿能当饭吃似的,你看傻逼啥样他就啥样……媳妇越说越来气还时不时“呸,呸”吐上两口唾沫以解她心头之气。在老邵心里当官不是自己想不想的事儿而是组织和领导用人管理上的事儿,哪有生拉到领导面前要官的道理,与其那样还不如让自己一头撞死算了。老邵虽然这么想,但是时间一长他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人力资源处的领导也找他谈过几回话,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文凭不够,最后一回说的最让他心服口服,说他的文凭和专业都符合就是年龄超了,奇怪的是每回提拔干部老邵的条件总能正好躲过提拔标准,老邵知道这是典型的双标,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老邵想了很长时间,为什么双标就单单落到自己的头上了呢?对了,这与自己小时候的生存环境是密不可分的。自己喜欢当英雄,他看过一本小人书,讲的是一个战士把自己仅有的干粮让给了伤员,最后伤员得救了,可是他自己却不幸牺牲了,他每每看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流下眼泪。那时家里穷,粮食不够吃。他要学习那个战士当英雄,他要和父母一样吃粗粮,把大米饭和白面馒头让给奶奶和弟弟吃。父母一个劲儿夸他懂事儿,又给他讲了《孔融让梨》等一些孝悌的故事来鼓励他,说他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儿。他父母肯定是不太懂教育学的,在物质极其贫乏的日子里是不能轻易夸奖一个未成年孩子的。这样做会让他幼小的灵魂轻易飞出他那贫瘠的躯壳,然后做出一些高人一等的诡异的举动。更悲哀的是孩子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很高尚,谦谦君子,仙风道骨,甚至不食人间烟火。
更多的双标是在他成家之后,他的妻子是一个小学教师,叫魏雪。魏雪就曾经毫不掩饰地和同事们说过她嫁给邵一鸿就是因为他有个大学本科的文凭,寻思将来能提个一官半职的,好和他享几年清福。哪成想盼了三十年,自己的老爷们还是个小职员。她也想过和老邵离婚,但是一想到女儿没有了亲爹疼,她也就勉强对付和他往下过了。
有一天,老邵在书房里看书,他的手机响了。他揿了一下接听键,里面传来弟弟急促的声音:“哥,我开车把人撞了,咱长话短说,你手里有钱吗?我要送人家去医院,手里的钱不够……”老邵忙问:“撞得重吗?需要多少钱?”弟弟说:“挺重的,住院押金最少得两万,你先帮我凑一凑,过后我想办法还你。”老邵顿时蒙住了,那么多钱他往哪去给弟弟凑啊。平时老邵不管钱,他们家的钱全在魏雪的手里,没办法他只好和魏雪商量借给弟弟钱的事儿。魏雪听说老邵的弟弟借钱当时就发火了,那么些钱往哪去给他凑去,死期存折不能动,我的工资卡上就两千,要用我现在就去给你取。两千就两千吧,都这种地步了有多少就算多少吧,老邵拿着魏雪给他的两千块钱就往医院跑去。后来在弟弟的同学的帮助下,弟弟撞人这件事儿总算有了一个圆满的了结。
没过几天魏雪的弟弟来电话说在海南投资房地产,让他姐往他卡上打二十万,魏雪毫不犹豫把死期存款取了,尽管利息损失六千多,但那是她亲弟弟她就不心疼了。老邵提醒魏雪,小刚从小就不靠谱,你别让他给骗了?魏雪狠狠瞪了一眼老邵,快闭上你那乌鸦嘴,骗啥?我这一生就让你一个人给骗了。老邵摇了摇头说,现在传销组织花样可多了,防不胜防。你还是整准了再往他卡上打钱吧。魏雪说,你就是心疼钱了是不是?老邵说我没心疼钱,我是心疼你,要是这二十万打了水漂,你还不死给我看。魏雪气愤地摔门走了。
魏刚得到他姐给的二十万,他一分没动全上交给传销组织了,那里的头让他当环球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魏刚耀武扬威鼻涕泡都乐出来了。好景不长,等他的钱被挥霍差不多了,传销组织被警察一网打尽,念他是初犯,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就把他放回来了。
女儿邵婷学习不好,连高中都没考上,整天上网吧打游戏,邵一鸿想管教她一下。魏雪说不用你管,现在这社会上不上大学不重要,你倒是上大学了,顶个屁用。老邵只好沉默不语了,魏雪叨叨咕咕说个没完。她说只要将来女儿嫁得好就会一步登天,不能像她嫁个窝囊废一辈子受苦受累,邵一鸿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祥之兆。老邵认为人的幸福应该是来自内心的清静和身体的自由,那些有金钱和地位的人所谓的幸福也许只是别人对他们的一种误解。
魏雪有个发小叫张强,从小学习不好,初中没念完就开始混社会,现在成为拥有二十八家公司集团的董事长,据说名下资产几十亿。魏雪说当初有人给她和张强牵线搭桥,她死活不干,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听说张强在北上广深全有房产,那真是日进斗金,金屋藏娇啊。她现在想巴结张强,人家肯定不会搭理她,她就开始打起自己女儿邵婷的主意来了。女儿开始不同意,她就耐心劝慰,说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儿,早晚得有那么一回,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对了要啥有啥,嫁错了那真是要啥没啥。啥叫幸福?有钱儿就幸福。于是,邵婷便成了张强的女人了。邵一鸿听说此事感到实在没脸见人就和魏雪离了婚。魏雪把邵一鸿扫地出门,卖了房产,领着女儿到北京跟着张强过人上人的生活去了。
邵一山开出租车在大街上遛活,他发现在人群中有个流浪汉特像哥哥邵一鸿,他走近仔细观看果然是他。一山带着哭腔问邵一鸿,哥,你咋在这儿呢?我嫂子和婷婷呢?邵一鸿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一山要拉哥哥回自己的家,邵一鸿没同意,他让弟弟给他拉到了灵云寺,那里的方丈静空和他私交很好。就这样,邵一鸿在灵云寺当了一名和尚,取法号一鸿。由于一鸿的文学和书法绘画造诣深厚,只有几年的时间,他的字画就在当地名声大噪,又过几年全国都有名了。他经常为灵云寺作慈善,书画义卖善款全部交给寺里,他几乎忘了自己曾经结过婚,甚至女儿的名字都忘记了。弟弟一山经常来灵云寺看他,他把自己画的一幅《古木苍鹰图》送给了弟弟,并对弟弟说,我就要离开这里云游世界去了,这幅画就留作纪念吧,如果生活拮据也可以把它卖掉改善一下生活。从此一别弟兄再没见面。
出租车行业不景气,一山的儿子上高中了,家里经济出现了危机,一山媳妇就想到了大哥的那幅《古木苍鹰图》来了。一山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贫穷让所有美好的拥有都会变成失去。他狠了一狠心拿着《古木苍鹰图》去了艺术品市场。人家业内人士打开画卷一看就知道这果然是一鸿的真迹,画面栩栩如生,并题小诗一首:古木挂枯藤,白草扫西风。秋水埋落日,寒石立苍鹰。现在世面上一鸿的画不多了,这幅画保守估价八百万到一仟万之间。一山拿到卖画的钱开了一家古玩店,日子过得非常惬意,就是时常想起他哥哥一鸿,不知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