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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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尾沟，可不是一条河沟，而是一匹马的名字。严格来说，也不应该说是名字，应该是外号，或者叫绰号。
这里的人们，下到刚会走，上到九十九全有外号。也许外号更能让他们容易记住某种特征的原因吧，比如村长刘老尖，一听就知道这个人一定很聪明，做事儿不愿吃亏；会计孙老歪，这人听上去不是走路离了歪斜就是心里歪点子多；饲养员赵二愣，不用问，这人一定直勾勾，心眼少，傻啦吧唧，愣头愣脑。
那时候的村里环境非常恶劣，到处是臭水沟，苍蝇蚊子乱飞。刘老尖斜靠在村部的长条椅子上，一会儿挠一下头发，扣一扣脖子，一会儿又拍一下子胳膊，蹭一蹭腿肚子……让他坐立不安的不是别的，正是在他头顶上嗡嗡乱飞的几只苍蝇。他对会计孙老歪说：“让这几个该死的苍蝇闹的，老子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成，要是有一把蝇甩子就好了。明天你想一想办法，给老子弄一把。”孙老歪斜乜着眼睛看一看刘老尖没吱声，心里却打起了歪主意。过一会儿，他说：“你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谱。”于是，他找来了赵二愣，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赵二愣就走了。
赵二愣是一个实诚人，办事不会拐弯抹角。孙老歪和他说让他给村长弄一把蝇甩子，意思是，在每匹马的尾巴上剪下一缕鬃毛来编一把蝇甩子送给刘老尖。他给领会错了，他到马厩里踅摸来踅摸去，大马的尾巴他没敢碰，他怕尥蹶子踢着他。他就拿着一把镰刀来到一匹小白马的后面，他是想割下鬃毛，没想到小白马也不老实，也像大马一样尥起了蹶子，于是，他的手一哆嗦竟然把整个尾巴给割了下来。小白马的屁股上立刻流满了鲜血，赵二愣一时慌了手脚，他急忙从灶坑里抓把草木灰糊在小白马的尾根上了。没几天小白马的尾根上定了疙疤，再过几天疙疤脱落，小白马的屁股上顶还是漏出了红红的尾椎骨。刘老尖虽然大骂赵二愣办事不利，但是那条由整条马尾做成的蝇甩子还是威严地握在他的手上。村民们知道那是刘老尖专用的物件，在这里更像是一种权威和地位，就像老道手中的拂尘，方丈手中的禅杖一样让人望而却步。
就像赵本山小品里说的那样，薅羊毛就可一只薅，那薅得像葛优似的，谁还看不出来啊。马尾巴就应该长在马的屁股后面看起来才好看，小白马没了尾巴就像人没了头发一样，在马群中显得怪怪的，立刻就会被人发现。于是，人们就给它起了一个秃尾沟的外号，大概就是秃尾露出腚沟子的意思。小白马也似乎感觉到了人们异样的目光。它就像一个没穿内裤的小姑一样羞羞答答，见人就往马群后面躲，人家别的马的腚沟子全有尾巴遮挡着，自己的腚沟子明晃晃在外面露着。这事儿肯定给它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以后在马界怎么混呢？
后来，秃尾沟慢慢长大了，它觉得自己除了在驱赶蚊蝇方面赶不上其他牲口，别的方面也不比其他的牲口差。它起早贪晚不嫌脏不嫌累的为村里干活，当然了，人们也习惯了它的这种选择。那些体面的活自然轮不到它的身上，比如迎亲，头戴大红花，身披红被单；去乡里参加比赛，自然也轮不到它这种没有尾巴的马；去城里送公粮也没有人愿意用它。它只配往田里拉一拉粪、从田里往场院拉一拉稻谷、有时赶上毛驴有别的什么活，它还要代替毛驴拉一拉磨，挺好的一匹马竟然混到替毛驴拉磨的份上，这着实会让人们感到几分的遗憾和唏嘘。
再后来，联产承包开始了。土地和牲口等大型农具都要承包到到个人手里，怎么分这些牲口，这确实也是个难题。于是村里采取了最原始也是最公平的方法——抓阄，好坏就认命吧。虽然是抓阄，可是好的牲口都分到了村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手里，坏的自然就分到那些没权没势人的手上了。不知道是命该如此还是有人做了手脚，有时天命和人道是统一的，你总不能让人家刘老尖抓到秃尾沟吧，那样，既不合天命也不合人道。秃尾沟只有被赵二愣抓到，那才会让人们感到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赵二愣这个后悔啊，早知现在秃尾沟被自己给抓到，何必当初为了拍刘老尖的马屁而割下它的尾巴呢。其实赵二愣也不必这样自责，秃尾沟如果有尾巴也绝不可能轮到你赵二愣的头上。
秃尾沟干活是把好手，就是因为它没有尾巴，在形象上显得差了点。那几年村上搞旅游产业，游客喜欢乘坐村民赶的马车。别人都挣得盆满钵满，唯独他赵二愣赶着秃尾沟老是拉不着活，他就埋怨起孙老歪来了。孙老歪听到后，他感到自己确实有责任帮助赵二愣一下，于是他又趴在赵二愣的耳根子上嘀咕了一气。
赵二愣赶着他的马车走在景点的路上，这时过来两个年轻人，看样子像是一对情侣。这对情侣可能是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就上了赵二愣的车。女孩发现这匹白马没有尾巴，感觉非常好奇，于是她就问赵二愣：“这马咋弄成这样啊？”赵二愣先是非常气氛不想回答，后来他突然想起了孙老歪趴在他耳根子上嘀咕的话，他又强忍着内心的气氛开始说出孙老歪教给他的故事：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赵二愣去城里送完公粮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狼群，赵二愣与狼群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最后狼群被赵二愣赶走了，但是狼群叼走了白马的尾巴，集体的财产保住了……那对小情侣被故事感动得几乎落了泪，他俩到目的地后，不但多给了赵二愣一百块钱，还答应帮助他宣传这个传奇而又平凡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多长的时间，赵二愣的小马车的生意就应接不暇了。
这个村所处的地理位置是白龙潭景区，主要景点有将军石、娘娘庙、黑虎洞、白龙潭。将军石不是真的有哪位将军到过这里，而是有一块特别像将军的石头立在那里。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立在那里的一块大巨石，总归会像点什么的。像将军就叫将军石，像王八就叫龟石，这样的景点到处都有，没有什么参观价值；娘娘庙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说是唐朝的一位什么娘娘到过这里，人们为了纪念她就修了这座庙。也有的说是宋朝的什么娘娘，甚至还有的说是明朝的什么公主，这么小的一个地方是不会有什么知名的专家来这里考察真假的。值得一提的是黑虎洞和白龙潭：相传早在三百多年前，这里盘踞着一只非常大的黑老虎。它经常到村子里偷吃家畜，老百姓驱赶它，它就伤害老百姓。有一天村上来了一位白衣少年，听说此事后，他就来到黑虎洞找那只黑老虎理论，黑老虎非但不听还口吐狂言说要一口吞下白衣少年。在万般无奈之下，白衣少年现出了原形，他原来是一条小白龙，于是这一黑一白就在这里大战了一百多个回合。最后，黑老虎咬掉了小白龙的尾巴，小白龙拖着黑老虎跳下了悬崖，村民们得救了。天长日久这里就形成了一汪水潭，人们为了纪念小白龙，就把这汪水潭命名为白龙潭。
白龙潭酒店是这一带最漂亮的酒店，白天这里游客如织，人满为患，到了夜晚这里灯红酒绿便成了那些地头蛇的渊薮。在当地，刘老尖也算一位有名的地头蛇。有一天，他听孙老歪说白龙潭酒店新来了二十几位小姐，于是他让赵二愣套上秃尾沟拉着他和孙老歪去白龙潭酒店。赵二愣他们赶着秃尾沟正急急忙忙走在去往白龙潭酒店的路上，这时起了大风，秃尾沟像腾云驾雾一样飞驰在云雾之中。这三个人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马车直接栽进了白龙潭。雨过天晴后，村民们只发现了那三个人的尸体，却没见到秃尾沟的尸体，村民感到非常奇怪，没过几天，挂在村部墙上的蝇甩子也不翼而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