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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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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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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烛花开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的,晒得百草河两岸的芦苇和水烛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水草的叶片打起了卷儿,它们以这种方式抵抗着火一样的天气。水草下的鱼儿正在唼喋不休寻找着可口的食物,不时泛起一道道的涟漪。水生穿着他爸的一件破夹袄,由于年代久远也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了,从衣兜的边缘处看可能是蓝色的或者是深绿色的,肘部和袖口已经破烂不堪。褪了色的大红裤衩子颇有几番白色包浆的神韵,两条麻杆一样的腿像丹顶鹤的两支胫直挺挺插在河水里,周围也泛起一道道的涟漪,松松垮垮的裤衩飘忽不定似乎再也无法遮挡住他那像小蚕蛹一样的小鸡鸡了。他抱着一个大蛇皮袋子,里面装着他刚刚撸的蒲黄,正一步三摇慢慢的向河堤上爬。他太累了,他需要立刻休息一下。由于早上只喝了两碗粥,可能是有点儿低血糖,他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似乎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光着脚丫上了岸,终于站在了河堤上了。他来到一棵大柳树下躺下来想闭目养神睡一小会儿。可是窸窸窣窣叶片的磨擦声和“知了、知了…”的蝉鸣声扰得他无法安睡,从高大的树冠上射下来斑驳的光点不时在他的脸上晃来晃去,他索性坐了起来狠狠地骂了一声:“该死的火乌鸦。”这里的人们习惯把太阳叫作火乌鸦。这时远处传来嘀嘀嘀的汽笛声,惊得公路两边树上的麻雀成群地飞了起来,叽叽喳喳像一片黑色的塑料布被风吹向了另一处僻静的地方去了。只见一辆大卡车正在向这边的村庄驶来,车后扬起的灰尘倾刻间吞没了路两边的树木和农舍。水生知道这是中药厂来村里收购蒲黄的卡车,于是他拔腿就往家里跑。

成熟的蒲草会长出一个长长的蒲棒,蒲棒的上边是一段毛茸茸的蒲黄,看上去就像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所以这里的人们都习惯把它叫作水烛,大概就是水中的蜡烛的意思吧。可是这里的人们等不到蒲黄成熟就迫不及待的把它撸下来卖钱了,一片片被撸去蒲黄的水烛就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上端露出一条长长的细梃就像蜡烛的焾还在余烟缭绕。蒲黄是一种具有活血化瘀的药材。每到盛夏季节,中药厂的人都要到各个村里收购蒲黄,据说蒲黄是他们生产的一种叫作《活络通》药的主要成份。沙坝县这个地方河流沟渠纵横交错,水烛到处都是,所以人们农闲时采蒲黄就成了除了种地之外的另一笔收入了。这里的人们把采蒲黄叫撸蒲黄,这充分认证了劳动人民才是语言文学真正的创造者,仅仅用了一个“撸”字就把劳动的整个过程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出来。劳动不但创造了物质文明,它同样也创造出了许许多多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这个“撸”就是最好的证明。

水生恐怕是蟹沟村最苦命的孩子了,他三岁时妈妈就驾鹤西游了,爸爸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实属不易。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静可细处断。今年春节刚过,他爸爸周强就到村上的砖厂打短工以贴补家用。没想到砖垛因摆放不齐而倒塌,砸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家里养伤呢。他们家已经是家徒四壁讨借无门了,水生趁着放暑假起早贪黑撸蒲黄,就是想攒够两块五毛钱的学杂费。蟹沟村是个穷村,土坯房居多,水生家就是三间小土坯房。山墙去年抹的稻草筋和的黄泥脱落了下来,上边已经露出柱脚的顶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檩条与过梁之间的一小段一小段的枕木,就像一个怪物的牙齿。门窗是木头做的,有的格子里的玻璃已经没有了,用白色的塑料布钉在上面,就像人患了风湿病贴上去的风湿膏。屋内没有一样家用电器,唯一能与电扯上关系的就是十五瓦的白炽灯炮。用玉米杆扎成的篱笆小院倒是充满着一种古典浪漫主义的田园风情!可是水生家的生活没有一丁点儿的浪漫。他们家为了填饱肚子,总是要把大米换成高粱米和玉米碴子。

当水生气喘吁吁跑到家里的时候,别人家已经陆陆续续从房顶上、牛棚顶上、猪圈顶上、鸡鸭鹅舍的顶上往下收拾晾晒的蒲黄了。中药厂的人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催促:快点儿,快点儿,我们马上还要去下一个村子呢…腿脚麻利的已经在等待评级、过秤、算账了。周强腿脚不好,登不了高,他一瘸一拐的刚刚把鸡舍上蒲黄收下来,这时水生就赶到了。爸,不用你收,我来,你回屋养伤吧!说着水生就抢下了周强手中的笤扫和簸萁。周强心疼地看着儿子说:傻儿子,你一个人啥时候才能收完?我帮你扶一扶梯子也能节省一点儿时间啊!水生没再与他爸爸争执。很快爷俩就把晾晒的蒲黄收好了,来到卡车前,中药厂的人也没有为难他们父子,一共卖了七块五毛钱。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有了钱,交上学杂费,水生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上学了。

老师讲小蝌蚪找妈妈,水生就问老师:小蝌蚪为什么是在找妈妈呢?难道它不能是在找爸爸吗?水生问这样的问题是有他的特殊原因的,因为他的妈妈死得早,对妈妈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他是爸爸一手拉扯大的,对爸爸有特殊的感情。老师当然不懂其中的缘由,她认为水生是在无理取闹,脸立刻就被气得煞白,愤怒地咆哮道:周水生,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无聊的问题?水生被老师的淫威吓懵了,他是真心想知道为什么小蝌蚪一定是在找妈妈而不是在找爸爸。于是他忙向老师解释道:老师,我真的不是无理取闹,我只是觉得父爱也是一样的伟大。老师感觉到非常没面子就想囫囵吞枣糊弄过去得了,于是便说:你没看到这个青蛙的肚子很大吗?肚子大就是妈妈,肚子小就是爸爸。周水生这时就应该见好就收,说句“老师我明白了”就完了。他千不该万不该一条道跑到黑。只见周水生挠一挠脑袋说道:那村长郑国富的肚子那么大,他咋还是郑刚的爸爸呢?这时老师的脸吓绿了,因为郑刚就在后排座位上坐着呢。郑刚听到周水生的话哦的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举起凳子就砸向了周水生。周水生下意识的一低头凳子砸歪了,但是还是被凳子腿扫到了耳朵,顿时血就流了出来。同学们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同学掺着周水生往村医疗所跑,有的同学把郑刚往操场上拽,不让他再伤害周水生。郑刚喊道,姓周的,这回你摊上大事儿了。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老师吓得哇哇直哭。

郑刚的舅舅是乡派出所的所长,叫马大华。当他的外甥向他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的学过一遍后,马大华并没有给郑刚撑腰,而且还严厉的批评了他。马大华说,不管怎么说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必须给被打者赔礼道歉。郑刚恶人先告状,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老不是滋味了。在他舅舅的一再劝慰下,他给周水生道了歉。周水生也只是耳垂刮破了一个小口子,经过村医处理后已经无大碍了,所以也就原谅了郑刚。

周强觉得自己的儿子哪样都挺好,就是有时好钻牛角尖不太好。就拿这次与郑刚的冲突来说吧,就一只青蛙的事儿,是公是母能咋的?至于和老师争个脸红脖子粗吗。你争也行,你干啥非要扯上村长郑国富啊!人家儿子能乐意吗?这一根筋的儿子可咋整呦。周强一瘸一拐领着儿子周水生去村长家给人家赔礼道歉,郑国富笑呵呵地说,周强兄弟,小孩子的事儿别放在心上,不算啥事儿,我都没当回事儿,不用道歉。周强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我们家水生命苦啊,从小没妈,我对他的教育也没跟上,希望村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儿子一般见识。村长郑国富不但没有怪罪他们,而且还非要留他们爷俩吃饭,感动得他们爷俩不要不要的了。真是不打不成交,通过这次事件,周水生和郑刚还成好朋友了。

到了夏季,每家每户的房顶上、牛棚上、猪圈上、鸡鸭鹅舍上照样晒着蒲黄,人们照样盼着中药厂的卡车来村里收购蒲黄。时间长了晾晒的蒲黄不但分量会减轻,而且晾干的蒲黄装在袋子里也会发霉变质。村民急得团团转,郑国富叫儿子郑刚去沙坝县城里探听倒底是咋回事儿,郑刚找到周水生,他们骑着自行车一路上有说有笑便直奔沙坝县城而去。

沙坝县城不大,除了一条主街是柏油路外,其他的路全是沙石路。尘土飞扬,人声嘈杂,川流不息。除了百货和学校是楼房外,其他建筑物横七竖八参差不齐几乎全是平房,就像各种大的甲壳虫在相互征战领地。他们俩打听到中药厂就在县城的西北角,于是很快就找到了。中药厂的大门外围满了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他们举着标语喊着口号。只见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耐心的给工人们作着解释:困难是暂时的,只要货款要回来就差不了你们的工钱…没等说完,就有工人喊道,没有钱我们的老婆孩子谁来养?难道让她们喝西北风吗?整个场面乱哄哄的。郑刚和周水生就明白了,这是工人们在讨薪啊,药厂已经停工好长一段时间了,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哪有钱去收购咱们村的蒲黄呢。他俩回村说明情况之后,村民们就纷纷把自家的蒲黄喂鸡、鸭、鹅、猪了,那一年每家的动物们肯定不会有得脑血栓的了。

郑国富隔三差五就往乡里跑,他及时把国家的一些好的政策传达给乡亲们 ,并且亲自带头搞第三产业。利用当地水系发达的特点搞起了水产养殖。这几年,养螃蟹的、养鱼的、养虾的到处都是,人们挣到了钱翻盖新房,国家拨款为村民铺柏油路,安路灯。蟹沟村已经旧貌换新颜了。

周水生和郑刚站在百草河大桥上,眺望远方的美景,周水生心潮澎湃地说道:“郑刚,你看那水烛的花开得多么娇艳啊!”郑刚直不愣腾地看着周水生问:“水烛还有花?我咋不知道呢?”周水生哈哈大笑道:“就是蒲黄啊!”郑刚搔了搔脑袋才恍然大悟,是啊!这些年没等蒲黄成熟就被村民们撸下来卖钱了,我们几乎都忘记了水烛也会开花。这时,有一阵微风轻轻吹过,蒲黄立刻飘了起来,而且越飘越多,越飘越多,最后整个蟹沟村都笼罩在了蒲黄之中了,包括这里的房舍和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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