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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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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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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家的养牛场(散文)

大姐在大连给人家当保姆,认识了一个在菜市场里卖牛肉的内蒙小伙,他俩好上了,全家人都不同意。

大姐第一次领那个小伙回家就吃了我爸的闭门羹。这一对小恋人还上演了一出摸电门殉情的闹剧来,幸亏我手急眼快把他俩救了下来。

我记得那次爸爸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她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跟着人家去内蒙。爸爸气得不行,骂了“你死在外边不要回来”等一些过格难听的话,我劝大姐别那么犟,看你把咱爸气的!你为什么不听爸爸的话呢?大姐一边哭一边说,小弟啊!你还小,什么也不懂,他这是典型的封建家长专制,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登灯。我说,那可是咱爸啊!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呢?大姐歇斯底里地喊道:“他不是我爸,我没有他这样不讲理的爸爸…”吓得我忙把她的嘴给捂上了,你小点儿声啊。我生怕爸爸听见了再揍她一顿。妈妈在另一间屋里也在劝爸爸,孩子大了,有啥话你不能好好说嘛…你还有脸打孩子,那个犟劲儿和你二样不差…

在我的记忆中,大姐特别能干,什么活儿也难不住她,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女强人或者是女汉子的那种。你女强人也好,女汉子也罢,你咋的也不能跟爸爸对着干啊!难道爸爸还能向你服软,我看这辈子是够呛,除非下辈子吧。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也许正是大姐的青春期,爸爸确实不应该硬碰硬非要弄出一个你死我活什么理标儿来的。

尽管众乡邻和亲朋好友竭尽全力的归劝,大姐还是嫁到了内蒙。爸爸做得也确实挺过分的,他一分陪嫁也没给,大姐当时对这个家肯定是心灰意冷绝望透顶了。

后来我上大学了,妈妈让我放暑假时到内蒙去找大姐。我确实也非常想念她,不知她过得怎么样?甚至是否还活着!

我见到大姐后都惊呆了,我差一点儿都认不出来她了,臃肿的身体,痴呆的眼神,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布满红丝的脸庞。我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大姐!你这是何苦呢?我说爸爸他后悔了,也服软了,你跟我回家吧。大姐摇了摇头,她说,人生没有回头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还说自己现在混得不好,没脸见爹娘。就像当年项羽打了败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似的,可是项羽他死了,大姐她还活着!

大姐与人私奔是父亲一生的痛,也是大姐凄惨生活的开始。我们这里的女孩找婆家都愿意往南嫁,像大连了、丹东了、营口了,最不济嫁到盘锦本地也行啊。唯独我大姐与众不同,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一下子就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国边疆。就像当年的苏武牧羊,人家苏武牧羊也只是牧羊,她还为人家生了一大堆孩子,她的那个曾经以命相许的男人也不怎么关心她,整天喝酒耍钱儿,那家破败得跟一个乞丐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个年代只要勤劳朴实肯干还是可以发家致富的,当地所有人家谁过得都比我大姐家强,她家肯定是当地最穷的,没有之一。人家只是生活习惯与我们不同,并不是不富裕。每家都牛羊满坡,肥猪满圈的,如果按家庭总产值都远超出了我们沿海城市了,只是总产值不是流动资金罢了。人家总不能为了买个名包名表就把一坡牛一坡羊卖了吧,这就是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不同所造成的。人家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我们没有吧,人家吃牛羊肉都是一头一只的宰,咱还为称头的高低而斤斤计较吧,人家每家有摩托车、三轮车、卡车、小轿车,咱有一样就觉得挺好的了。当然这是别人家,我大姐家穷得叮当响的,啥都没有,原因就是大姐嫁的这个男人不行。大姐再能干也架不住那个男人败活的,他吃唱嫖赌抽五毒具全,奸懒馋滑偷样样全粘,那这个家还能有个好嘛。

那个男人不是今天才这样的,早在年轻时就不学好。当年他去大连卖牛肉,那个牛肉摊位并不是他的,他就是在为别人打个下手。他在家里有手好闲,整天偷鸡摸狗,他父母实在是没办法,于是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才为他找了一个打下手的活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混个外地的媳妇回来,在本地肯定是不会有人肯嫁给他的。大姐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渣,看起来爸爸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只是方法方欠妥。看起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俗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婚后他们花的全是大姐当保姆时积攒下来的钱,男人不但不挣钱还乱花钱。大姐也想过离婚,但是,她又没脸回家,她已经没有了当初和那个男人私奔时的勇气和胆量面见父母了,所以一拖再拖才出现今天的这种惨状。

我回来后不敢把大姐的惨状说给父母和二姐还有三妹,怕他们跟着上火,只是说找到了,日子过得不错。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工作。有一天我接到了大姐的一个电话,她说,你大姐夫被派出所抓走了,让我想想办法。我可哪有啥好办法,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守法的人被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我说如果你听小弟的话就马上和那个男人离婚,我没有那样的姐夫。大姐嘶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哭腔说道,我是跟他过够了,但是孩子们可咋办啊?我说他除了给孩子们带来坏的影响,还能带来什么?于是我给大姐转了两千块钱就挂了电话。

原来那个男人是因为偷牛被警察抓进去的,听说得判个一两年。

我们家除了大姐家过得贫困潦倒外,其他家过得都挺好,我在北京一家外资企业里拿着年薪,妻子是一家国企里的会计,二姐家在盘锦本地养了几辆油罐车每年都能弄个百十来万,三妹在大连一个大学里教书。只有大姐的生活状况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欺上瞒下不敢把大姐的实情告诉父母、二姐和三妹,但是我又想让他们伸手帮助大姐,我每天就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终于有一天妻子发现了我的反常行为,我才一吐为快,把这些年压在我心底的痛苦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妻子听得泪眼婆娑,她建议我马上召开家庭紧急会议。我考虑父母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就决定不让父母参加,瞒到大姐发家致富再说。我初步的想法是,首先让大姐离婚,因为只要不与那个人渣分开,有多少钱也扛不住他挥霍。接着大家伸手相助帮大姐找个好项目,好让大姐脱贫,最后再告诉父母真相,就像大姐一直都那么富一样。

我的建议得到了二姐和三妹的认可,那个男人出来后 大姐在我们的劝说下终于与那个男人离了婚,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完了。第二步更是难上加难,我托关系找门路,总算认识了内蒙的一个养牛的专家,在他的运作下我们准备在大姐家附近建一个养牛场。先期的投资资金是我们三家凑的,等牛场初见规模后又向银行作抵押贷了一些款。大姐能干,外甥外女也都帮着里外忙活,等第一批肉牛出栏,除了还上银行的贷款外还有一些剩余。大姐家的好日子真是蒸蒸日上啊!我们三家投里的钱不急着还,有了剩余的钱就扩大养殖规模,经过大姐全家人的努力,养牛场终于有了一定可观的经济效益了。

有一次大姐家的牛出栏,车都装好了,这时那个人渣喝得醉醺醺的挡在车前不让人家走,提出的条件是要和大姐复婚。当然了,这都是后来我听说的,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养牛场那边的事儿平时都是大姐在打理,该雇人雇人,该卖牛卖牛,该进料进料,该防病治病有专业的兽医,也就是说一切正常运转,可是让她无法正常生活的还是那个男人。

外表刚强的人往往内心都很柔软,大姐就是这样的人,她扛不住那个男人的软磨硬泡,后来还是与那个人渣复婚了。大姐说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其实她肯定也是放不下人家,毕竟那是他的初恋,她所有的青春都被这个不值得她爱的人带走了,大姐就像一个不知悔改的惯犯,我们也拯救不了她。

我和二姐还有三妹一合计,既然咱管不了他们的家里事儿,咱们撤资总该是合情合理的吧。这回可遇到大麻烦了,人家那个人渣根本不承认我们有投资,他想独吞胜利果实,大姐的账目管理上没有按正规的财务规章制度记账,人家内行人一看就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混乱不堪,甚至都前后矛盾,这就让那个人渣有了可乘之机。虽然大姐站在我们这边,可是法律是要凭证据的,我们一气之下把他告到法院,最后法院以事实证据不清驳回了我们的起诉。我们只好自认倒霉,帮助大姐也是我们的初心,钱不常花人情常在,那毕竟还有大姐和外甥外女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渣破坏了整个家庭的和睦!我们忍了吧,不跟他这个人渣一般见识。

父母知道大姐家有个大型的牛场,生活过得富裕幸福,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爸爸还非常懊悔当初不应该做得那么绝情,自责了好一阵子。

激情岁月过后,总要尘归尘来土归土,我们每个家庭还要正常过日子不是,每个人都不能为别人家里的事儿瞎操心,只要大姐过得幸福,我的心总算平静了很多。

人改掉恶习比狗改掉吃屎还难,大姐家的牛场办得红红火火,那个人渣吃喝嫖赌抽照样一样不少。他跟以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了钱赌资高了些,喝的酒好一些,嫖的娘们多一些,抽的烟档次高一些,牛逼吹得比原来大一些罢了。有时喝醉了感觉整个内蒙都装不下他了,他还要去外面见事面,沈阳,大连常去,说是去办业务,实际上都是扯淡,就是去高消费场所潇洒去了。

大姐来电话,说你大姐夫喝醉酒吊死在了养牛场的大门上了,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我说你哭啥,遇啥事儿就办啥事儿,我马上请假过去,我心里却在想这样的人渣死了没有什么可惜的。

人已经没了,我还是叫他一声大姐夫吧,在我和二姐还有三妹的操办下,大姐夫的葬礼也算是风风光光。

葬礼过后不久,就陆陆续续有人堵在大姐的牛场大门前来讨债,原来这个人渣用牛场作抵押向银行和民间钱庄贷了上千万的款,大姐傻眼了,这件事儿我不想再瞒父母了。

爸爸知道大姐的处境后急得团团转,本来就自责,这些年老是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大闺女,这回他一定要帮大闺女度过难关。爸爸东凑西借,并且把自己的唯一的住房也卖了,还给我们三个小的下指标,每人必须出钱到他说的那个数。老爷子亲自携夫人(也就是我妈)到大姐家坐镇,一边帮着大姐打理养牛场一边帮着还那个人渣欠下的外债。来要债的人都说人渣的老岳父真是不错,姑爷子都死了还帮着还债。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爸是心疼自己的大闺女,极力想保住这个她们全家赖以生存的养牛场。经过爸爸的不懈努力和我们全家人的紧密团结合作,记过几年的分期分批还款,终于把欠下的外债还完了。

爸爸说欠我们姊妹的钱慢慢还,都是一家人有事儿好商量,我们都同意爸爸的决定。钱是身外之物,亲情是用金钱换不来的,我们都说不着急,有就还,没有就拉倒。

那几年,大姐家的养牛场确实挣到了一些钱,生活也逐渐富裕起来了。有钱人就是腰粗,我们都说不要大姐还钱了,可是大姐还是把欠我们的钱全还上了。人生在世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无论金钱债还是感情债都是早晚要还的,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受进口牛肉影响的原因,还是饲料价格偏高的原因,总之牛肉价格低得可怜,养牛场纷纷倒闭,大姐的养牛场也不挣钱了。总之大姐又赔得够呛,大姐的养牛场里一头牛都没有了,只有爸妈还住在那个破败不堪的养牛场里,我想把爸妈接到北京享几年清福,可是妻子说,你爸妈把养老的房子都卖了帮你大姐还外债,他们就住在你大姐那养老吧。我说你就忍心让我爸妈住在大姐那个破养牛场里吗?我是爸妈唯一的儿子,我不给他们养老难道你还让大姐为他们养老送终吗?妻子不答应接把二位老人接到北京,我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今年过年,我们都去内蒙大姐家的养牛场里看望爸妈,破败不堪的养牛场里四处透风,我的心冰凉,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不停地流淌。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有一个魔鬼拽着我大姐向高山上奔跑,大姐舍不得自己家的养牛场,一步一回头地呐喊,顷刻间养牛场的房舍全部倒塌了,我醒来时吓出来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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