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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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小溪在山脚静静流淌
沿着后街由北向南，扬长而去
它们的传说始于美丽的石板凼
流到后街的中央，便和水井不期而遇
所有的擦肩而过，都不能停留太久
因为，有远方在呼唤
后面还有几口水井和密布的农田
希望小溪也能和它们擦肩而过
要是有个地方能够涌出足够多的清泉
当然，喷出来的力量不能太弱
才能滋养屏锦这个古老的小镇
还有紧邻附近的几个乡村
这儿的人口稠密，盛夏如火
后街的下半夜十分闹热
为了寻到一筲养命之水
大家要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所幸，还有满天的星光璀璨相陪
田野蛙声一片，手电微弱放光
哪里才有冒出甘泉的岩穴
地处上遊的石板凼七拐八弯
前去担水的人络绎不绝
一位妙龄少女也在其列
没有父母的呵护
没有手电筒的指引
迈着坚实有力的脚步
听不到一声埋怨的呻吟
黑暗的天穹，敞开了一轮幽深泛光的玉窟
以奔跑的速度，催生白昼那万道霞光的日轮
朦胧的天空已经降下白露
黎明即将来临，黑夜宣告结束
（一）
老街后面，一口用条石砌成的水井
方方正正，直径比一根扁担还长
山下的小溪在井侧涓流不停
身后的河堤犹如父亲
刚强有力、宽厚博大的胸膛
大自然用她慈母般的柔情
和丰盈的双臂，围着田野朝向各方
将水井紧紧围住，在阳光下闪烁放亮
街后的乡间小道，任人往返踏行
五月的洪水一旦泛滥成灾，魔掌
定会从从四面八方穿过弯曲狭窄的田埂
漫过山下疲惫的耕田和村庄
百年难遇的暴雨来势如崩
它的獠牙比尖刀利器还长
声势浩大，可抵千军万马之兵
摧枯拉朽，洪水猛兽终可战胜
泥浆混浊泛黄，盖过或者与井口齐平
井里的水往外直溢，不断上涨，
田里的水又往井里猛灌，那股扭劲
在井水、河水和田水之间，互不相让
犹如一对拌嘴的情人，动起手来让人胆战心惊
她们并非真要动手，但已显现出忧心的景象
厨房断水，袅袅炊烟难升
足不出户，即将锅台灶冷
没有不冒险的生活，但又与富贵
险中求无关，从耕地犁田到担水劈柴
哪一项不是充满了挑战与心酸
看似毫不起眼的杂事，又岂敢懈怠
大人 小孩 男的 女的 老年和青年
体弱的，强壮的，无不在急流中奋力抗争
为了生活下去，怎么可能不冒丁点风险
（二）
在这条后街，有一位妙龄少女
在朦朦的雾中，在冰冷的水里
在清晨的早上，在炎热的中午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她和我在这口水井和小道上不停地相遇
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只
在水中快活优游的金色小鱼
又像是天空中一只轻盈飞翔的燕子
满满的一担水在她肩上，被轻而易举的驾驭
在她身体里面，藏着一股征服大自然的雄力
弯曲狭窄的田埂上那如飞的箭步
意味着她的体力绝不逊于任何一位男士
她有一只手臂永远未曾外露
是否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世和经历
一只空荡飘移的衣袖在风中起舞
忽上忽下 忽左忽右 忽来忽去
担水的姿态堪比一个职业挑夫
扁担在她肩上随着重力而欢快起伏
高挑瘦黑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躯
仿佛有一种难以释放的没在压抑
要通过扁担上面的重力和节奏来消除
一个少年，一年四季周而复始的忙碌
难道后妈带大的孩子就不能抗拒
只能忍受着比其它兄妹更多的苦
走过的路仅靠一根筲绳的长度
无法丈量和计算，顺从命运的安排
丝毫没有表现出软弱者的绝望和无助
告别痛苦和冷漠，从阴影中走出来
既然厄运不幸降临自己的头上
就必然要有一颗博大感恩的胸怀
无需等待或者祈求别人的安抚
俯下身子，并非向命运低头
（三）
有一种处境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有一种精神叫勇往直前，不屈不饶
水筲在七八米深的水面左右弧形晃动
荡起的涟漪惊搅了人们的梦乡，天空也提前破晓
勤劳的人儿正在沐浴着日月交辉的清风
那是妙龄少女在田野上拼命的奔跑
她想赶在日出之前干完所有的家务
一个人在挣扎中穿过重重迷雾
她用娴熟的一只手把筲绳死死抓住
无法用两只手左右交互的向上拉动水筲
她是个残疾少年，有着自己的辛酸凄楚
尖利的牙齿和弯曲的膝盖丝毫不能动摇
那是她不可或缺的第二只手
她用嘴把紧绷的筲绳拼命死咬
膝盖上的裤头，被扎手的筲绳磨破了好几个洞口
拼其全力正在把一桶满满的水筲从井下往上叼起
夏天，手掌和嘴角有鲜血在流淌
冬天，井口的石板因溅水而十分打滑
除了危险，她走过的路比我们要长
二公里外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穿过田埂，翻过山坡
又经险道和狭窄的小巷
迈上几十步台阶
肩上的担子在斜坡上无法安放
即便汗水湿透了发梢和衣裳
一只小鸟悄然飞到身旁
注视着洒在地面的水花
抖了抖身上的翅膀
送来了五彩斑斓的晚霞
鸟雀自在消遥，无不令人向往
美好的未来犹如一幅图画
疲惫的身躯，急促的呼吸
在画面中荡然如失
（四）
井旁的小溪，今天格外清沏透底
只为迎接一位妙龄少女的匆匆到来
勤劳善良，不停地干着各种粗活杂事
雪白的脚丫，何曾想过要去浪费一双鞋
周遭到处充斥着夏天的炎热之气
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尘埃
一件件亟待清洗，红黄蓝白的短袖长衣
在水中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倒影在水中犹如拨弄一面晃动的镜子
长年累月的体力活，反倒成就了几分迷人的红腮
旁若无人，跳进水中自由的拍打嬉戏
水花从四面八方合拢，又马上断开
一位少女应有的几分娇滴
终于在日光的照耀下倍添光彩
她对着水面仔细端详，又把头轻轻扬起
长长的秀发已被溅起的水珠打湿
“为什么不能恣意放肆
为什么不能一笑开怀
可怜的人，难道就要卑躬屈膝
鱼儿在水中轻松愉快的摇摆
它早已把撒网者的贪婪忘记
它的意志从来未被逆流击败
力争上游，源头有丰富的美食
即便弱肉强食也要竭尽全力
身上没了筲绳的捆绑和缠绕
放下了肩上沉重的包袱
横过身边那座小小的石桥
即可与掏铜的少年为伍
那儿有铜铃般清脆的欢笑
荡漾着男儿们远大的负抱
这是一条神秘的小溪
流淌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五）
少年们一丝不挂的赤裸着身体
背对着午后太阳的无情暴晒
他们喜欢在炎炎烈日下虐待自己
从早上忙到下午，从不耍赖
双腿盘坐，小屁股一直泡在水里
很少旷工，下雨天除外
掏铜已成了一种职业，从来不乏积极
两眼紧盯着水面，从不向四处张望斜视
看到他们晒得又红又黑的背脊
你会发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以水井为中心，上下绵延三四公里
这里的河床任凭几个少年翻覆主宰
如无暴雨和水库开闸泄洪，深不及踝膝
安全的水位，成就了小孩们幸福的乐园
这儿是野蛮的欢乐谷，身上不挂一纱一线
大人和大孩子因于羞涩，无不弃之
小男孩在追梦中无讳无忌
有时，光着身子在岸上四处奔跑
在水中撒尿，翘着屁股拉屎
他们的任何行为举止无人责怪
乳臭未干，身上确粘满了铜臭气
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
从河里掏出来的古钱币
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不齐
他们协同作战，但又不会紧挨在一起
各淘各的宝贝，数人一组聚散相依
小屁股下面垫着一块奇大的石块
远远望去，就像生产车间的一条流水线
自虐的童工们，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一俯一仰，低头抬头，捧起来又放下去
幼嫩的双手在水中已经发胀、泡白
肩背的皮肤被烈日烤焦脱皮
（六）
这儿也有竞争，鲜有静地
有人要称王称霸，诡计心怀
淘铜也讲风水，经常会发生争夺地盘
人多势众、牛高马大的孩子占优势
江湖的规矩被打乱，丛林法则虽然存在
位置每天在变，谁先占据就是谁的天地
唉！谁把小小铜钱在这里深埋
谁来把这个谜底揭开
为何一场暴雨或水库开闸
就会冒出许许多多铜钱的残骸
偶有铜锁、铜烟杆之类的大器
得到老天爷格外眷顾的人，开心啊！痛快
举着宝贝手舞足蹈，兴奋得要死
高调的炫耀引起激烈的争夺
受到欺负的弱男引以为戒
不再张扬，各自在心里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撞大运，嗨！
几个小男孩逆流而上，苦苦求索
日复一日，过了一年半载
再无人发现大器的踪迹
每天到手的只有几枚小小的铜钱
存上几天就是一把，有时会穿成一串
隔三差五就送去收购站换钱
这故事已追述到上世纪七十年代
每个人还在为生计而奔波
古董被视为破铜烂铁
和孩儿们嬉戏的道具和舞台
十年后，小孩们离开了欢乐谷
他们长大了，有的展翅高飞
（七）
山脚下的小溪绵延逶迤
小溪上面的山坡长满了油桐树
二者是否相得益彰，我们不得而知
还有紧挨着的水井，位居其中
这是一种怎样的三角关系
少男少女们喜欢在这儿追梦
树上的叶片又大又绿
累了，还可以躺在树下小憩
谁把这条小溪比作母亲河
谁把这段山坡比作父亲的脊梁
我和同伴们，在山坡上狂奔 高歌
有人爬到树上，俯视着嬉戏打闹掀起的波浪
有人摘下几片桐叶，举在头顶半荫半遮
一路笑语，一路踩着落满桐花的红色土壤
絮飞蝶舞，桐花盛开，那场景宛若一场冬雪
时光的脚步已悄悄进入五月
孩儿们跨过小溪，爬上山坡
神秘兮兮的钻进了林荫深处
走在前面的英雄是一位大哥
他的身才比我们高出一个头
我们跟着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用手指指点点，口中念道：一二三四五六
树上的雪花说：我只对风儿飞扬
树上的枝丫说：我只为英雄生长
自古英雄出少年，那一载他十四五岁
我们还不及十岁，甘愿成为他的小跟班
这是一支由三五人组成的一个小分队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在队列中大声呼喊
去年做的记号，有的还在，有的被毁
枝丫已经长大，好的造型多在树冠之巅
少年有少年的睿智和冒险精神
他们身上有着油桐般的坚韧
（八）
我们的大哥身手敏捷，摘皂角、掏鸟窝
爬过的大树，几个大人手拉手也抱不住
攀高，是一种非常冒险的技术活
如果没有猫一样的利爪，见到大树就会退缩
我们的大哥，仿佛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这些矮小的油桐树，更是不屑一顾
靠近树顶或枝丫时，用小锯把枝丫锯下
悬着的身子在树上摇摇欲坠，让人生怕
这些枝丫在树上按我们的意志长了一年
经过挑选和麻绳的捆绑已经定型
还要像做烤鸭那样，过火除油，考验
在火苗上煎熬的功夫，最终成为理想的弓形
经过去皮、打磨，才会有舒适的手感
一把小小的弓器，充满了匠人的精神
理想之材看上去既要精致美观
还要经久耐用，这是大哥的肺腑之言
每个人分到一把弹弓
成为大哥身边的一名小小战士
坐如钟，卧如弓，行如风
教我们如何使用手中的神器
看日出看日落，昂首挺胸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靶子
我们还不具备拉开橡皮筋的力量
我们的手臂和眼力还不够长
弹弓的弧形充满了张力和想象力
拉开的皮筋在手上绷到了极限
千钧一发从未错过一羽
弹头在空中呼啸旋转
成群结队的雀鸟在稻田里享受美食
我们的行踪不能让它们察觉和看见
几只机灵的小鬼已经逃之夭夭
剩下的成了我们的目标
（九）
淘来的铜钱，被我们挂在胸前
没有经过岁月的敲打擦磨
岂会有这般铮亮光鲜
表皮的铜锈已经被时光剥脱
电影里的画面在我们脑海中闪现
记得主演的名字叫佐罗
除了铜钱为我们加持
桐叶做成的蓑衣和帽子
也成了我们炫耀的服饰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线
胸前的铜钱一晃一晃，发出叮当的响声
我们的队伍非同一般
我们的装备齐全精良
小青瓦被弹弓射出的石子打烂
我们被房主追得东躲西藏
石子和瓦片碰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提心吊胆，一度陷入迷茫惆怅
瓦槽，偏偏又是雀鸟喜爱的栖息场所
它们遮风避雨，下蛋孵小，安营扎寨
我们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孰之过
那样的年代，大家齐心协力忙除四害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不缺的是智慧
捏泥人，搓泥丸，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脏乎乎的泥巴，在我们手中变成了雕塑和弹丸
搓成的泥丸不可暴晒，要置于通风之处阴干
我们的“子弹”成批成箱
扛着“弹药”又要远行，早出晚归
我们跟着神弓手，大哥从不慌张
泥丸落瓦无声，我们不怕被人发现追赶
大家取下胸前的铜钱，没有惊动才会百发百中
我们满载而归，打来的麻雀像铜钱一样
一个捱着一个被栓成长长一串，回家熬汤
连毛带脏，裹着泥烧
褪毛后掏空内脏，用菜籽油煎炸
如果被父母和大哥的大哥发现
那就惨了，即便满屋飘香
艰苦的岁月又岂能把食油糟蹋
其实，大人们也偷着品尝
秀色可餐，我对天发誓没有说半点假话
诗中所言的大哥，他是我的幺叔
除了百发百中的弓技，还擅打弹珠
收购站的员工有的已老
摇身一变玩起了疯狂的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