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鄂卡口值守记

2020年2月2日，起床一拿起手机，就在工作群中看到通知，待在村(社区)的干部职工就近参加疫情防控工作，务必于十二点以前在村(社区)报到，主动认领任务。

疫情越来越严峻，如魔影随时可能在眼前现形。早上八点半就赶到村委会，听说支书一早布置卡口去了，我于是电话报到申请安排任务。支书客套了一番，说待所有公职人员报到完毕后再做具体安排。

当日下午，我主动约村纪检委员戴上口罩，一同到村级卡口看看，每个卡口都用车子横堵在那儿，且不少于三人值守，能够感受到群防群控、严防死守的氛围。疫情当前，绝大部分村民不那么随性、散漫。村纪检委员是个女同志，六十岁了，说话做事显得利索干练，她说她在村里牵头联防组。每到一处，她都叮嘱联防队员既要坚守阵地，又要做好自我保护。

次日得到村委会消息，一是对县直公职人员支持工作表示感谢。二是人多感染风险更大，县直公职人员保持待命状态。

2月8日，接到镇人大副主席的电话，通知去位于湘鄂边陲的两镇交界处的交通管制点值守。该处为山谷，两旁山色苍茫，直向天际。周边人口稀少，却是进出湘鄂再北上南下的常经之地。帐篷就搭在公路一旁，距湖南省桑植县五道水镇设置的卡口两、三公里。较早前，那边曾有一堵砖封的墙，现已拆除改为派人值守。

早先，我们在帐篷里吃盒饭或者泡面，后来在附近一农家搭伙，分餐自助。拉撒多走上山坡，行至幽林，此刻天、地、人之间磊落坦荡，是最原始、最本真、最朴素、最哲学的生存图景。附近农家本有茅厕，却有黑犬眈眈相向，人不敢前。户主后来才将其用链子拴往别处。

每日枕戈待旦，对过往车辆、人员测体温、登记、消毒、劝返或放行。除了面临较大的可能感染的风险，最耗人心神的是做劝返工作。各种软磨硬泡，都得见招拆招，有时遇到本地人称为犟卵的一根筋或者二愣子，还得由哨卡干警对其采取强制措施，进行隔离留观。

帐篷里有行军床可供休息，但我不怎么睡得好，一是生性择铺，二是旁边两位鼾声厉害，此起彼落，无止无息，如陷十面埋伏而难以突围。疲惫至极，可睡着一会儿，其余时候便是瞪眼望天明。

卡口值守的第二个晚上，十一点左右有私家车至卡口，欲去湖南张家界，做了约一个半小时的工作方才返回，到次日凌晨一点半，又有一救护车经过。经由几番折腾，更无睡意，便坐在桌旁烤火，刷手机，观疫情。有感动，有震憾，有慰藉，也有悲愤，有遗憾，有哀伤。聚力成山，逆流成河，寒暖并存。凌晨四点，山雨忽来，帐蓬之上，振振作响，如行伍开拔。消歇之时，天已破晓，举目四望，山峦灰蒙，有鸟雀鸣叫，却不知其名，亦不见其影。春已在山野间萌动，稍远处已有老妇人阶前抱薪，不一会儿就见晨炊烟雾在瓦脊上起伏。于是随意涂抹几句，聊遣一个人的时光：

雨落帐篷如出征，急急切切错杂行。

卡点值守思疫情，一点一滴到天明。

山色苍茫鸟无影，却闻悠悠报春声。

远见老妪抱薪去，塘里烟火脊上腾。

文字可以营造些许诗意，然而严肃谨慎而单调重复的工作中，却潜伏着大的风险，不断警醒着生命的脆弱，不断显露出命运的神秘与诡异。

一个凄冷孤寂的暗夜，最先值守的两位同志在帐篷里因炭火而一氧化碳中毒，命悬一线，一辆救护车行至卡口，发现帐篷里躺着的两人已经昏迷，忙将他们拖至帐篷外，三四分钟才渐渐苏醒，然后报警送往医院。两人不同单位，不同职业，却共同经历了一场猝然凶险，便成患难兄弟，情谊日深，共约待疫情结束，一同去拜谢救命恩人。这是最初发生的事情，此后，要求全县所有卡点改用电火取暖，晚上睡觉时关闭电火，并确定一名卡口安全员，负责车辆停放、电火使用、消杀物品存放等安全任务。电火关闭后，帐篷里温度渐低，我会时不时冷醒。

阳光下也有不可见的风险。在卡口刚刚设立的那日，适逢八位本镇村民从五道水步行回返，便按要求送往医院集中隔离，检测留观。约一周后一村民被确诊，鉴于防护条件简陋，当日值守与其有过接触的工作人员和护送人员均被带往医院隔离检测，结果正常。这场惊险直接导致了轮值时间的调整，为降低感染机率，较为科学地应对风险，将原为“一日一轮，全天候值守”改为“一周一轮，全天候值守”，两班轮值。

我依然难以入眠，便在手机上敲字。在灾难面前，人的生命是多么的卑微，每日看疫情发布，数字背后隐藏着多少难言的悲情和不屈的抗争。

山野阒无声，帐外孤灯明。

行军床上卧，夜雨篷顶落。

庚子新冠祸，数千去天国。

人生逆旅过，世事春秋磨。

有人说，“在灾难面前，文学不能缺位”，但个人以为，文学不可或缺，但在灾难面前，往往是苍白无力的。有人说，“在灾难面前，任何赞美都是有罪的”，个人不敢苟同，“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赞美是内心表达的必然，是呐喊鼓劲的必须，是对光芒的致敬与追随。倘若仅仅为宣传而浮光掠影、刻意拔高、恣意放大，就会脱离人性本质，背离传播规律，让虚浮者更浮躁，让实在人更缄默！

这是县级重点卡口，有副县级领导带班。快六十岁了，儿孙绕膝之人，天天与我们坚守在一起。他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指导协调处理事情，从容圆融，幽默风趣，讲原则，见智慧，常生“四两拔千斤”的效果。平易近人，不摆架子，推动形成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良好氛围。面对一些年轻的已婚小伙子多日不能回家，他会讲源自民间的段子，以趣谑的方式表达一种关心安抚。卡口负责人是一名派出所所长，一线值守、联系对接、后勤保障，思虑周全，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工作之余，还操刀庖厨给大家做红烧肉吃。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帐篷里的每一位“守夜人”，都如旷野里的萤火，在逆行中努力闪耀着自身光芒，驱逐黑暗。

雨水之后，帐篷四周的山坳上，苦桃树已绽出红色的花朵，摇曳着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