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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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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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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移人生

岁月如河,人值盛年,如立中游,渐趋于下,往往顾后甚于瞻前。至少,我亦如此,常常会被一些幽微琐屑拽入回忆,沉溺其中。

譬如,今年中考结束的那天,又忽地回忆起中学时光。那时的我,浮躁好动,见异思迁,更何况在一个管理相对松散的班级。不爱老待在一个座位,常常找同学调换,有次一周内竟频频变换了十余次。纵然成绩尚可,一向偏爱于我的班主任忍不住说:“千个屋场,万个水井,你是弄些么子名堂!”悟性不差,知道老师在影射批评,但对“千个屋场万个水井”的俗辞并未有深的探究与体悟。

见了一些风尘之苦与世事之变,便觉“千个屋场万个水井”这形象俏皮之语可能蕴蓄人间太多境象,或锦衣玉食或宅宇广布或颠沛流离或梗泛萍浮等等,不一而足。揆诸老师的微言简义,当时只道是寻常,谁知竟如谶语,草蛇灰线潜隐于我生活、工作的半辈时光。

幼年失恃,母亲离世之前,我们居住在祖辈传下的坪中老屋。与幺爷爷一大家聚居,堂屋与退堂各取其一,两旁各一正一厢。叔伯妯娌之间,总体上和睦一气,勤劳相助,是村人乡党羡慕的家族。逢年过节,老少咸集,上慈下孝,其乐融融,撤下数块门板当饭桌,众人围坐笑语欢声的情形仍在记忆里温存。稍能记事,开拖拉机的堂叔带我去邻县来凤玩,途中在一弯道下坡处避让推板车的行人,拖拉机发生侧翻,以为万事皆休,仅仅小伤骨肉。事隔三十多年,六旬堂叔现在遇到我还说:“我那时带你去来凤,险些把你玩丢了,现在一想怎么得了!”险中逃生也是忆及童蒙的一抹暖色。

那年代物质贫乏,常见人家木屋板壁上用柴头灰末写就的“借张三黄豆二升”“李四借米十碗”,淳朴耿介,言而有信,救急应急,古道热心,无老赖之说。火塘是最具民主意味的聚议中心,熏炕上挂一梭钩,梭钩上悬一水壶,咕咕作响,装烟递茶,映着跃动的火光也能东南西北神妖鬼怪古今君臣聊个半宿。

母亲走后,为了生计,跛腿父亲如鸟衔雏般将我们三姐弟陆续带到当时的乡,后来叫管理区的地方。县双扶公司在那里设置了一个销售点,父亲当售货员。我渐渐可以分清百货与副食、批发与零售、小计与总计的联系与区别,在父亲的引导下,也会用算盘打加减法及“666”。在那里,我看到过衣衫破旧唱着花鼓戏逃荒乞讨的外地人,看到过高考落榜后本地的“文疯子”,还看到过基层干部动员“结扎”和催缴税费的急迫焦躁与人家的屈从无奈,也还看到湖南龙山人来此处兴办砖瓦厂。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就是跟着结识的叔叔阿姨去镇上的电影院,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随他们一干人在暮色中呼啸而至,又在夜色中呼啸而回。除此之外,老师安排那个邻家的会讲普通话的转学的漂亮女同学,放学后一块儿听写生字、背课文,也让其他同学羡慕。

至于生意凋败,回到村里,住到山坳,那是至暗岁月。骨肉兄弟相阋,父亲愤然远离,至亲郎舅相邻,企望帮衬成一厢之愿。差粮缺钱、寡油淡水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我初中和师范求学的那几年举步维艰:连续几年养猪,偌大的架子猪会突然间病倒,姐姐们一提猪食桶就禁不住流泪;种烟,连绵阴雨,咬牙切齿从坪地背回晾着的烟叶成批烂掉。学费是时刻悬在头顶的剑,是西西弗斯的石头,让人眉目难舒,心存重负。父亲常去山林中剐桂香皮,晒干了再卖。有时,星月悬空父亲还未回家,子女们便站在山坳处呼唤,突兀之声很快被幽邃空旷的天地吸纳消释,不敢胡乱猜想,直到有了回应才如获大赦。

安家后,我将父亲接到镇上学校一起生活,如今父亲又坚持回到村里。如果读过钱钟书的《围城》,不妨可以牵强地同小镇的这所学校联系起来。书中是“大围城”,这儿算“小围城”,至少方鸿渐式的人物是可寻的。陆续有一些人突围,到别的地方去,到别的行业里去,只是一种挣脱姿态,仍难摆脱庸常人生。近些年,我经历多个部门和机构,蜻蜓点水般留下履痕,方才稍稍落定。似一场梦,梦中时有一个和蔼而戏谑的声音“千个屋场,万个水井,你是弄些么名堂!”

我答不出来。一直并未走远,说“人生是一场飘泊”未免有“为赋新词道沧桑”之矫情,倒觉得“人生是一种飘移”于我比较恰当。岁月在不易察觉中飘逝,梦想在不易察觉中飘散,不经意的些许改变,或可称“飘移”,如板块构造学说一般。飘移碰撞中,稍稍窥视了人间的纷繁斑驳和冷暖悲欣,感知了人生由己或不由己的外力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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