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先生

                                              荒诞先生

         民国八十三年秋。这天，天空非常晴朗。蔚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凉凉的秋风吹拂着落叶，吹的它们满世界打转。

 从糊涂岛监狱里走出了一个身体瘦削的中年人。他就是这篇故事的主人翁--荒诞先生，今天是他刑满释放的日子。

 二十年前，他因涉嫌谋杀一位当时正红得发紫的县长而被捕入狱。

                                          啤酒炸弹事件

 提起二十年前的那桩爆炸案，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悸。现场到处都是废墟，满地的啤酒瓶碎片，房顶几乎被掀去一半。县长当场殒命，县长太太及一双儿女也被炸成重伤。

 荒诞先生被控谋杀。因为案发当晚有人亲眼看到他将一扎啤酒放在县长大人的门前，之后便发生了爆炸。

 所以，这被定性为蓄意谋杀。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其实，那天荒诞先生只是想行贿。他想搞个一官半职当当。因为当官可以发号施令、八面威风，当官就财大气粗、挥金如土，还可以金屋藏娇、包养小蜜。当官的好处可多了。

 荒诞先生想当官都快想疯了。他也想送冰箱、彩电，他也想送电脑、vcd。可他一个单身汉，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家里一穷二白，拼了家底也只够买一扎啤酒。又听说上面正搞严打，行贿受贿都是大罪行，心里害怕，故而选择了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谁知还是被人看到了、、、、

 荒诞先生百口莫辩。不是蓄意谋杀，你平白无故将一扎啤酒放在县长家门口干什么？谁会相信用一扎啤酒来送礼的？这礼不嫌太轻了些么？铁证如山，还敢狡赖?

 警方经过多方查证，也没搞明白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但不管怎样，一死三伤是明摆着的。作案工具：一扎啤酒。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太说的过去，啤酒也能算作案工具吗？局长大笔一挥，“啤酒”就变成了“啤酒炸弹”。警方不愿再为这个案子费神了。

 于是，荒诞先生被顺理成章的投进了监狱。

 荒诞先生想不通，原指望着借此升官发财，谁知官没当成，却先成了囚徒。

                                             意外之财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荒诞先生收住思绪，快步向家跑去。二十年了，不知自己那间破草屋怎么样了。

 终于到家了，荒诞先生心里好高兴。他小心的推开那扇破门：一切还是二十年前的老样子，只是为数不多的家具已经落满了灰尘，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

 “这到底是我的家呀！”荒诞先生找到了家的感觉。

 兴奋的屋里屋外、屋前屋后看了几遍。荒诞先生才开始清理这间破屋。

 “被子该洗了，衣服也都该洗了。奥，地也该好好扫一扫了。”

 荒诞先生兴奋的想着。这二十年监狱看来没白蹲，荒诞先生准备一切重新开始。

 清理抽屉时，荒诞先生忽然发现了一个小布包。

 拆开布包，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票子。“啊，足足一千元。”荒诞先生兴奋的大叫起来。再一看，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今闻先生不日出狱，感谢你为我们除去了一条大蛀虫。为表谢意，这点心意敬请收下。 落款是：睁眼瞎”

 “这钱有点来路不明。”荒诞先生有点疑惑。“管他呢？一不偷、二不抢，先用着再说。”这事也就搁下了。

                                           优质月饼

 转眼就到中秋节了。虽说光棍一人，本无所谓团圆不团圆的，月饼总还是要买的。

 抱着一桶月饼、一桶挂面，荒诞先生往回赶。

 路上，车来车往。荒诞先生左顾右盼，也不敢迈出脚去。“哎呦”，突然一个月饼掉下来，砸到了荒诞先生的脚。

 他痛的一弯腰，另几个月饼也都骨碌碌滚了出来，直向路对面滚去。

 荒诞先生连忙去捡。

 呼！一辆汽车擦肩而过，一个月饼顿时嵌进了柏油路面。荒诞先生很是心疼，连忙用手去扒，可月饼却纹丝不动。

 荒诞先生动怒了，他猛的抽出一根挂面。谁说荒诞先生没有头脑？除了他，谁还能想到这样聪明的办法。只见他拿着这根挂面试着去撬月饼。顺着月饼撬了一圈，月饼开始松动。还别说，居然真给他撬出来了。

 这时，就有一个戴红袖章的人走过来，从从容容撕下一张罚单：“破坏公路，罚款五十。”

 早不来，迟不来，荒诞先生晦气透了。悻悻然回到家里。这才觉得脚趾痛的厉害。

                                            求医问药

 一瘸一拐地来到医院。

 当时医生正在和一个漂亮的姑娘谈话，被荒诞先生打断，很是扫兴。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下他红肿的脚趾，医生便打发他去拍X光片。然后又和姑娘聊起来，再也不搭理他。

 这一拍不要紧，从头到脚足足拍了百十多张。“我只不过伤了脚趾，”荒诞先生叫道：“你拍我的头干什么？”

 “为了保证你的健康，我们给你做了例行检查。”医护人员振振有词，“你的脚趾严重砸伤，极有病变的可能。你需要住院观察。”

 “嗯，说的也蛮在理。”荒诞先生似乎是听懂了。其实他一句也没听懂，却极力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否则会招人笑话的。

 “鉴于伤趾影响了血液循环，我建议你再去检查一下心脑血管循环系统。以便更好的掌握病情。”

 临了，医生又给开了一系列消炎药、抗生素药、通络药。药瓶上全印着像蚯蚓一样的外国文字。荒诞先生看不懂。

 计价处开具了收据：807元。807，不就是“扒你皮”吗？荒诞先生差点晕了过去。

                                            生财之道

 内务处，院长正和处长在谈着什么，突然一个医生拿着一张X光片走进来。

 “院长，这人的肠胃里有结石。”

 院长接过来，昏花的眼睛对着灯看了半天，忽然喜上眉梢：“不，是矿石，是金矿石。”

“千万保密，别对外说。”这是处长的声音。

 “看来我们能发一笔小财了。”医生显得很兴奋。

 “得把这个人留下来，查清金矿石的来源。”

 几天后。

 “院长，查清楚了，入狱之前，此人在广石金矿泉水厂上班，素来喜欢偷偷摸摸，期间数次将矿泉水偷带出厂，数次被处分。”

 “好，”“给你记个二等功，月薪增加两百。”

 后来，医院推荐用药上又多了“广石金矿泉水”几个字。这里按下不提。

                                              鸭子牵线

 几个月后，荒诞先生终于康复出院了。经过这一番折腾，荒诞先生越发显得瘦了。

 “看来确实需要补一补了。”荒诞先生想。于是从市场买回一只肥硕的鸭子。

 别看荒诞先生这人不地道，杀生他可是“大姑娘做花轿--头一回”哪。

 好容易割开了鸭子的脖子，让血流尽。荒诞先生把鸭子往旁边一扔，便去找盆与热水。

 可谁知，鸭子刚一脱手，就扑扑翅膀，直跑到河里去了。

 荒诞先生急了，也跟着一头扎进河去。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原本是不会游泳的。

 他拼命在水里扑腾，拼命喊救命。这时，一条路过的小船搭救了他。这条船上有一个漂亮的姑娘。

 要命的是，姑娘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这不免让荒诞先生想入非非了。

                                             鳄鱼牌皮鞋

  荒诞先生一定是疯了。世上真有一见钟情的事么？看看吧，爱情有多么大的力量。

 从来不修边幅的荒诞先生也讲究起来了。他去买了一套像样的衣服，又去理了个板寸头，认真的刮了脸。

 系上漂亮的领带，蹬上锃亮的皮鞋，荒诞先生别提有多神气了。他仿佛要告诉所有的人：他恋爱了。

 他特意去鲜花店买了一支玫瑰。“见面该说些什么呢？”

 为了使自己不至于临阵慌乱，荒诞先生躲在大桥边，设想着见面时的情景，一遍一遍的背诵着那句台词。

 终于熟记在胸了。这才放心的走出来。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荒诞先生被脚边一块石头绊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回过头来。糟了，皮鞋前端裂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就像一张张得大大的鳄鱼的嘴巴。

 荒诞先生的好兴致全被破坏了。

 “一定要退掉这双皮鞋。”

 荒诞先生怒气冲冲地来到鞋店。“我要退鞋。”“怎么了？”售货员问。荒诞先生抬起右脚，脚上挑着那只开口的皮鞋。

 售货员小姐笑了起来：“这是长江鳄鱼公司生产的鳄鱼牌皮鞋。这可是名牌！”

 售货员故意把“名牌”两个字说的很响。

  “真的？”荒诞先生忽然高兴起来，“怪不得，穿上它就觉得不寻常。”

  荒诞先生满意的走了。他顿时有了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特异功能”

  花还是送出去了。可却碰了一鼻子灰。理由很简单：难道跟他去喝西北风吗？瞧他自己都瘦的皮包骨头了。

  这盆凉水可把荒诞先生从头浇到了脚。

  他从来没有这般失落过。

  拎着一瓶酒，荒诞先生来到新建成不久的大桥上。望着天上寥落的星星，荒诞先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是一无是处。身上除了缺点，还是缺点，用放大镜也找不出一个哪怕芝麻粒大的优点。

  乘着酒劲，荒诞先生扯开那破锣式的嗓子，大声吼唱着“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歌声凄婉、悲凉，响彻夜空。

  “轰隆！”“轰隆！”大桥开始摇晃，不断有水泥块掉落水中，激起了很大的水花。荒诞先生也随着桥的碎块掉落到冰冷的江水中。

                                             平步青云

 大难不死。

 第二天，荒诞先生便被抓进了警局。然而没过两天，荒诞先生便被放了出来。

 经调查，大桥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属于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又牵涉到一系列其他问题。

 事实澄清。有关责任人被依法拘捕、判刑。荒诞先生一举成名。

 “若不是荒诞先生，我们将蒙受多大的损失；若不是荒诞先生，我们怎能及时查处这样严重的违法违纪案件；若不是荒诞先生，我们怎能如此深刻地认识到法制建设的紧迫性。”一位领导在讲话中如是说。

  铺天盖地的报纸都用整幅版面报道了这件事。荒诞先生被作为传奇人物大加颂扬。

  数不清的话筒对准了他，闪光灯不停的闪烁。

  “荒诞先生，请你谈谈你的感想。”“荒诞先生，你当时怎么知道这座大桥有质量问题？”“荒诞先生，你是何时发现自己有特异功能的？”“荒诞先生，你知道这件事被曝光意味着什么吗？”“荒诞先生，你、、、、”

  “啊。些微小事，不足挂齿。作为一个公民，我有责任监督腐败、关心时事、注目社会。我做得还很不够，今后我要更加努力。“

  天啊！这是荒诞先生说的话吗？当然不是，他能说出这样有觉悟的话吗？这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弟昨晚现教的。

  以前从没听说他还有什么亲戚。这刚一出名，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弟。

  他的名声越来越大。甚至被福布斯杂志列为二十世纪世界十大风云人物之一。

  邀请函如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根据某重要人物的指示，经党组有关人员认真考核，荒诞先生被破格提拔为高升县县长。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在这个远房表弟的指导下，荒诞先生的觉悟是越来越高了。为了表示对教育事业的重视，他接受了一家中学的邀请，担任他们的名誉校长。可谁又知道这位校长大人斗大的字竟不识得一筐。不过不要紧，反正是挂名的。

  这下可好了。这个学校原有的六人领导核心都是有些名头的，被人们称为”一个白痴，两个笨蛋，还有三个神经错乱。”这个荒诞先生又蹚了进来。这下可热闹了。

                                              校长训话

  上任伊始，总该拿出一点校长的威严，也端得摆摆官架子。

  “通知播音室，所有班级立刻到操场集合。”

  很快，操场的主席台下就坐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整整西服领带，荒诞先生气宇轩昂地走上主席台。

  校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同学们，你们是祖国的花朵，你们是祖国的未来，你们是祖国的希望。你们一定不能辜负祖国对你们的期望，将来为祖国建设出智出力。我有幸成为你们的校长，所以我有责任督促你们勤勉学习，我有义务保证你们在校期间的健康成长，否则，我对不起、、、、”

  校长真不愧是金嗓子，居然滴水不沾、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半小时。并且不用稿子，反正也看不懂。

  好不容易等到讲话结束，场上场下掌声雷动。也不知是赞许他精彩的演讲，还是感谢他终于讲完了。荒诞先生极有修养地欠了欠身。

                                             大河垂钓

  荒诞先生如今可真是志得圆满了。金钱、权力、美女、轿车、别墅，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无论干什么总得讲究个排场、讲究个档次。用他自己的话说：“前呼后拥的感觉真好。”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县长最喜欢钓鱼了。他本身就是钓鱼高手，管他是泥鳅鱼、大黄鱼还是美人鱼，上了他的钩就别想脱线。他已经连续数年蝉联全国钓鱼冠军了。

  为了换换口味，寻找那已失落的感觉，县长决定去大河边垂钓（以往总是在鱼塘垂钓）。这也是司机的主意。

 水挺浑。县长不禁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撒了饵，下了钩。

 许久不见动静。鱼漂忽然动了一下，一提竿，只见一条细长的鱼刺紧紧的咬着鱼钩。

 县长很惊奇，又松下钩。

 钩又动了，一提，又是一条鱼刺。

 县长掏出支大中华，深深地吸了一口。半支烟工夫，五六条鱼刺相继上钩。

 若在以前，荒诞先生一定会大骂一顿的。但这次，县长只是悻悻地收了竿。

 突然看到了一条小船。县长想起自己落水，想起那漂亮的船家妹，想起自己初恋的夭折。

 县长重重地把那半支大中华摁在地上，摁灭了。

                                               横遭不测

  县长突然感到很烦。只顾沿着河岸走去，全然不顾开车追上来的司机。

  远远地看见了那间尘封的破屋。

  想一想当官这么多年，虽仅隔数里，却从未回过一次家乡。或许是真的无所留恋。可今天偏偏又看到它了。

  “县长，回家乡看看吗？”

  县长坐在后座，既没点头，也没说不同意。

  车停在了茅屋外。县长下车，推开那满是灰尘的门，全然没有了当年兴奋的感觉。

  县长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拉开抽屉，当年装钱的布包还在，只是又多了一张纸条：

  “荒诞先生，如今阁下可谓是官运亨通，今非昔比了。想必已不记得我这位老朋友了吧！有关阁下的材料我已呈送纪检部门、、、、”

  署名是——睁眼瞎。

  啊！睁眼瞎！荒诞先生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嘭！一声猛烈的爆炸，小茅屋便成了一摊废墟。四周散落着啤酒瓶碎片。

  当司机手忙脚乱地把县长大人拖出来时，他已奄奄一息。最后，他吃力地留下一句话：“我真不甘心。”便瞪圆了那对“死鱼眼睛”。

  他不甘心什么呢？是不甘心那巨额的金钱未来得及挥霍？还是不甘心大好的人生未来得及享受？还是不甘心死在破茅屋里，而不是死在他那宫殿般的别墅？

  这真是奇耻大辱，对于他这样一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看来他的眼睛是闭不上了。

  官方的调查出来了：“县长遭遇了啤酒炸弹的袭击。死因：不明不白。”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死者为大，盖棺论定，功过自有人评说。

  但这是谁干的？没有人知道，总之不是我干的。不过也不是睁眼瞎干的，因为司机就是睁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