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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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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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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

                                                   乡 亲

 

多年前,我在先生驻守的某部边防连队小住几日。连队山下有个叫白哈巴的小村庄,百十户人家。驻地官兵与村里人关系融洽,就像两家毗居的老邻。我得益于这种军民鱼水情深,因了连队家属的缘故,每日都有老乡来连队邀请我去家中做客。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叫巴图的中年汉子。

巴图是骑一匹黑马来连队的。他在连队门口下了马,腋下夹一根尺把长的马鞭,牵马优哉优哉地走进连队院子,犹如进了自个家。门口哨兵向他行了军礼,没拦他。巴图是个粗壮高大的蒙古汉子,身状如铁塔般,穿一身青布衣衫,脚上套一双黑色直筒皮靴。

一进大院,巴图就嚷着说是专门请我去做客的,为我备了羊娃子肉和马奶酒。他嗓门粗大,音如洪钟。我在楼里听得一清二楚。先生喊我出门见巴图。我的一只脚还没跨出楼门,脸膛黑红的巴图便咧开厚唇朝我憨笑,脸颊堆起两坨油亮的肌肉,黑红色的。

“哎呀,我是专程来请你的,你一定要去,我大清早从那仁草原的羊群里挑了一只漂亮的羊娃子。”巴图搓着两只大手笑着对我说:“山里的羊肉好吃得很,营养价值高,你放心吃,吃了也不会长肉,漂亮的羊娃子能美容的。”他调侃道。

我说:“巴图大哥,谢谢您,您的好意我领了,不麻烦您,连队的伙食很好……”

我的话还没说完,巴图沉下脸,两颊耸起的肉坨随之平展。“咋的?嫌弃我巴图吗?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吃东西讲究,你放心,羊肚羊肠,我让我的老婆子多洗几遍。”他瞪着我,“你昨天去了哈汗家,前天去了图腾家,你看不起我巴图吗?”

我被巴图的话吓了一跳。这两天我的确去了老乡家访问。我的行踪巴图为啥这么清楚?难不成我被他盯梢?我一脸疑惑。

巴图见我如此,便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又爽朗地对我说:“白哈巴就馕饼那么大。”他小指上挂着马缰绳,两手的食指和拇指环成一个圆形举在胸前向我比划,“这么小的地方,谁家奶牛下牛娃子全村人都知道,何况——”他自知打这个比方不合适,转移话题又说:“咱们连队的亲戚,就是白哈巴村的亲戚;连队的朋友,就是白哈巴村的朋友;老杨的……”

“巴图大哥,我一定去您家做客。”我连忙截住他的话。我真担心巴图会往下再说一句“老杨的老婆就是白哈巴的老婆。”

“这就对了嘛!我们白哈巴村人喜欢直来直去的,不喜欢客套,那样显得特别假,不实在。”巴图扯着脖子说,“我说话不讲究,刚才的话粗鲁,你听了别生气。”他咧嘴笑,两腮又耸起肉垛。

傍晚,带了茶叶和方糖,我和先生去巴图家做客。先生拉开巴图家柴门径直走进院子,我紧随其后。他对巴图家也是熟门熟路。院角趴着一条黑狗,见我们进门,它起身乖巧地向先生摇尾巴……然而,它发现了先生身后的我,立马竖起双耳,两眼如炬,朝我“汪汪”狂叫,并做出欲向我扑来的架式。吓得我牢牢抓住先生的胳膊。

“黑虎趴下!自己人。”先生朝它说道。

刚才还虎视眈眈的黑虎,听了先生的话,不再朝我狂吠。它的眸子瞬间暗淡,脑袋耷拉,嘴里一边“哦哦哦”低语,一边走回原处趴下。黑虎像个犯错的孩子,目光楚楚可怜地歪头瞅着先生,尾巴不停甩动。

巴图家住的是尖顶木屋,欧式风格。屋里早已摆了三张长条木桌,我和先生被请到通铺那张炕桌。待我们坐定,木屋里陆陆续续有客人来,约好似的,他们都是白哈巴的村民。先是奶茶、馕饼、包尔撒克,配以三个简单小菜,客人们边吃边喝边聊。

席间喝的马奶酒。

巴图将奶酒倒进一只牛角杯,挨个敬给客人。牛角杯是纯牛角制作的,呈青灰色,上粗下尖,约有七八公分高。他双手举着牛角杯到我面前,“远道而来的朋友,请喝一杯自家酿的奶酒,从此你就是我巴图的朋友。”

面对巴图的盛情,我手足无措。我从不喝酒,包括带酒精的饮料。正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先生在我耳边低语:“可以略尝少许,也可以不喝,如果不接酒杯,巴图会误会你瞧不起他。”

我按照先生的提示接过牛角酒杯,我稍稍抿了一点奶酒,口中酸辣,舌尖青涩。

“朋友已经尽心了,再强人所难就是我巴图不够朋友。”巴图笑呵呵地说。他从我手中拿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奶酒的制作方法简单,将马奶收贮于皮囊中,加以搅拌,数日后便乳脂分离,发酵成酒。六至八月是白哈巴村酿制奶酒的最佳季节。奶酒性温,味酸辣,具有驱寒、舒筋、活血、健胃之功效。多饮无害。白哈巴村人是饮着奶酒度过大雪封山的漫漫冬季。

一阵推杯换盏触筹交错之后,一盘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来。肥瘦相间的大块羊肉摆在一只大铁盆里,上面撒了切成细丝的皮芽子(洋葱)。羊肉肉质细嫩,散着鲜香。

哈巴河最鲜美的羊肉,要数在那仁草原长大的羊娃子肉。那仁草原空气新鲜,水草丰美,在那儿长大的羊娃子,肉质鲜嫩,肥而不腻。在吃羊肉方面,哈巴河人无论民汉都喜食羊娃子肉,在市场上购买羊肉时,总会加上一句:“是当年的羊娃子吗?”卖烤羊肉串的哈萨克族汉子,边烤肉边吆喝:“来来来,吃烤肉,吃烤肉,当年的羊娃子肉,买十串奖金一串!”吆喝声抑扬顿挫,语调滑稽可爱。

巴图右手执一把锋利小刀,左手掂一块羊肉,刀起肉片落盘,大小相宜。肉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滚烫。巴图边削肉,边发出唏嘘声。削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小刀,捏起削好的肉片依次分给在座的客人。巴图给客人的是肥瘦搭配均匀的两片肉。

酒足饭饱,我和先生向巴图一家道谢准备返回。出门的时候,巴图妻子拉住我,她羞涩地塞给我一个巴掌大的布袋,“是我做的奶疙瘩和巴图在树上抠的木头牙胶,你们城里卖的没我们这里的好,你放心,干净得很。”她小声在我耳边说。

木胶就是松胶,阿勒泰山的松树上长有此物,是天然口香糖,嚼有淡淡的松香味。嚼前形状无规则,大小不一,颜色呈树皮色。刚嚼时,易碎,松香较浓。嚼上片刻,粘成一团,色呈酱紫。木胶比口香糖有硬度有嚼劲。

巴图妻子送我木胶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向她道谢并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我的举止或许她没想到,她表现的吃惊和局促,身体略显僵硬。她的汉语说得跟巴图一样好。说来奇怪,白哈巴村无论大人小孩都能讲三种语言——汉语、哈萨克语和本民族语言。

我感叹巴图妻子的细腻和善解人意,她是一个多么用心细致的女人!她那么小心翼翼告诉我,她给我的食物是干净的,怕我嫌弃。她是我的乡亲,我怎么会嫌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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