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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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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Voice

 

一、奇怪的挂坠

 

转眼就到了深秋时节,晚风中带着肃杀的气味。周围的稀星都被明亮的月光掩得失去了光彩。深夜的大街上人迹罕至,连落叶都见不到几片。

 

安然裹紧身上的衣服快步往家走去。下地铁后还得走上十几分钟,这儿距离市区太远了。要不是因为房租便宜,料谁也不会把住所安在这种偏远的郊区。

——但没有办法。谁叫她只是个刚毕业没多久且囊中羞涩的新人呢。

 

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得穿过一座天桥的桥洞。底下时常有不少流浪汉打着地铺过夜,见人来了便昂起头,露出伺机而动的目光。安然实在不情愿从这些人身边经过,所以更加快了脚步。试图闭着眼冲过这道防线。

 

小姑娘,诶,小姑娘!

 

有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小声地呼喊,安然回过头,胡子拉碴的老头眯着眼,让人猜不出年龄。他蹲坐在八卦图样的破旧地毯上招招手,示意夜行人停一停脚步。

我看你骨骼精奇……”

 

安然转身就要走,结果老头腾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她的袖子。

我有个宝贝能保你升官发财——”

他摊开手心,掌中是一枚月牙状的挂坠。

 

——那挂坠幽幽地泛着绿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诡魅。

 

安然像被蛊惑了一般接了过来,手刚一握到挂坠的瞬间,耳边就响起了嗡的声响。有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呢喃着:快买,快买。

她呆了一秒,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样,见你挺识货的。老头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有缘人,六百。

 

给你二十不用找了。

安然从兜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钞塞到老头手里。然后把东西揣进口袋快步离开。

 

老头在后头哎哎地喊着,但貌似是没有追上来。

 

 

 

昨晚可真是……鬼使神差。

 

安然抚着额,坐在工位上唉声叹气。怎么就脑子一热地买了这么一个无用的东西?大约是被那句升官发财给迷惑了,白白损失二十大洋。

她把东西提到眼前转来转去,无心地挂到了脖子上。

 

小姑娘,把这份资料复印一份送到我办公室。

浓妆艳抹的部门主管敲了敲她的桌面,丢了叠文件的同时还搁了个瓷杯。

哦,再泡杯手磨咖啡。要一勺半蜂蜜,不要奶精。六十度热水冲开。

 

给你十分钟。

 

 

安然一手抱着沉重的双份资料,一手捧着滚烫的茶杯,摇摇晃晃地用手肘推开门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满脸春色的主管正在压着嗓子打电话。见有人来了,簌地挂断了手机,收起了笑容,对着满头是汗的新人发火。

不知道进屋前应该先敲门?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也想啊。可我实在是没有手了。

安然在心里吐槽,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对不起。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到桌上。

 

你挂的那是什么?主管皱起了眉,公司禁止佩戴夸张饰品。

 

这个是……”

安然忙把悬在胸前的挂坠塞进领口,贴在皮肤上的冰凉触感使她打了个哆嗦。

我下回一定注意。

 

指甲鲜红的主管眼睛也不抬地打发她出去。安然在转身的瞬间,听到了微弱的,但熟悉的声音。

 

——“唉,傻呆呆的。

 

您刚才说什么?

她回过头,主管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家伙在说什么?

 

安然的脑子嗡了一下,她明明听到了主管那奚落的声音。

——但面前的女人,很明显连嘴都没有张开。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着,谁都没说话。

 

——“她不会听到了吧?

 

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女人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安然一看势头不好,赶紧抽身离开。回到工位上坐下时候,心脏还在胸腔剧烈地狂跳。

 

喂,你怎么了?

 

什么?

安然猛地抬头,把眼前的同事吓得不轻。

 

你脸都白了。

何音拉了个椅子坐到旁边,伸出手背探了探朋友的额头。

 

——“不会发烧了吧。

 

我没发烧。安然下意识回答,却看见何音瞪大了眼睛。

 

我还没问呢你就抢答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聪明啊小安然?

 

安然的脑子再次嗡了一遍,她终于捕捉到刚才的违和之处是什么了。

你你你,你再想点什么……快!

 

你怎么了……”何音哭笑不得,但还是抿着嘴做出了思考的表情。

——“安然的刘海该剪了。

 

你在想我的刘海该剪了。

 

哇!你是背着我学了什么微表情观察术吗?

何音像个小女孩一样鼓掌。

还是你突然有了什么特异功能?

 

安然口干舌燥地摇摇头,双膝发软地往洗手间走去。

……我去个厕所。

 

——“怎么股票又跌了,唉。

——“我受够了,我明天就要辞职。

——“外卖吃什么呢……”

——“猫好可爱!

 

短短的十几米路程,整间屋子里好像有一群人在热切地交谈,只是他们各说各话,谁也不搭理谁的发言。

——这是当然。

 

因为,此刻实际上的办公室里,正鸦雀无声。

 

——安然听到的,是所有人心里的声音。

 

 

 

 

二、挂坠的用途

 

你今天看上去怪怪的。

何音咕噜咕噜地吸着牛奶,转头盯着机械拒绝的同伴。

没睡好吗?

 

安然呆滞地盯着前方,她们并排坐在露台的藤编椅子上。现在是午餐时间,有好多人在楼下来来回回地走动。

 

安然?

 

……我没事。

但对方明显是不信的样子,安然把面包咽下,这是在地铁口的面包店买的打折商品——多是一天结束后卖不出去的东西。

何音,我问你。

 

假如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

你会……怎么做?

 

何音歪着脑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你是说最近那部很火的韩剧啊。
她努着嘴嗯了老半天,竭力地做出思考状。

 

我大概……会去听暗恋的人的心声吧。

听听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愧是大小姐的思维。安然叹气。何音家境优渥,从小不必为温饱问题所奔波。就算进了同一家公司,也只是当做体验生活。不像她,是真的把仅有的这份工作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在手里。两个人考虑的方向自然是不一样的。

 

你呢?

 

安然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有无数理智和不理智的念头在一起疯狂打架。得花上好一阵功夫才能找出个线头来。

她摇摇头,再次叹了口气。

 

你们在这呢。

 

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们面前的阳光。

下午要开公司大会。别迟到了。

 

好的禹总。何音反应快一些,用甜甜的嗓音回答。

 

安然目送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一回头,果不其然看到双颊绯红的何音。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裁,亲民又和善,还是单身贵族。全公司上下几乎所有年轻的姑娘都在暗恋他。

 

——禹皓,人如其名,温润如玉,星河浩荡。

 

要是我有这种本事,一定第一个去听他的心声!

何音还望着禹皓离去的方向,满眼闪着星星。

 

安然隔着衣服捏了捏口袋中的挂坠,没有说话。

——和总裁恋爱?那是像何音这样的富家千金才敢挂在嘴边的事情。

 

她?

想都不敢想。

 

 

 

到了下班的时间。何音和一众同事们热烈讨论着去哪里聚餐。安然婉谢了她们的邀约——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付呢。哪来消遣的余地?

她披上外套,用已经起球的围巾裹住脸颊和耳朵。半张脸的表情都被隐在黑色的口罩之下。室外的温度又下降了一些,转眼已是冬天的气氛。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奖池累积——人人有奖——”

 

特等奖金额——”

 

一百万!

 

安然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望向那些噪音的来源。是一家新开的商场,正在做酬宾活动。门口堆积了好多人,多是大叔大妈。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热闹程度堪比国庆现场。

她站到人群的外围,踮起脚尖看着里面的人如何操作。

 

——是一台小小的机器,很像打字机。只不过输入的不是字母而是数字。

 

一到一百万中,任意输入一个数字!只要你猜中了,奖金就是你的!

 

司仪还在热情洋溢地呐喊,安然是不信这种投机取巧机会的。只是此刻想转身走已不太可能。身后堆积了更多的人。把她牢牢地锁在了中央。

 

每个人都有机会!

 

在推搡中,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号码牌。原来在输入数字前,还要经由司仪亲手抽选出十名幸运观众才能参与。参与过的叔叔阿姨多是抽中了一桶橄榄油之类的安慰奖。偶有一位是中了一千的一等奖。敢把特等奖的金额设定成一百万,想必也是组委会算定没有人会运气这么好,偏偏抽中最重要的那个数字。所有放心大胆地开了这个活动,还当街卖力吆喝。

而今天已经抽出了九位,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573号,573号幸运观众在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5——7——3————”

 

司仪佯装不死心地拖长了声调,大有再喊两遍就作罢的意思。安然不经意举起手里的号码牌看了看,慌忙举起手,用小小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喊道:

……是我!

 

——573,正是她的号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身上。

 

好的!最后一位幸运观众!愿希望降临于你!

司仪振臂高呼,招呼她上台。安然把手插在口袋里,竭力挤过人群往台上走。

 

不要慌,慢慢来。

输入你想要的数字就可以。

 

安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左手在口袋中紧紧捏着挂坠。

 

会有用吗?会有什么线索吗?

试试看嘛,就当许愿了。

 

她沉下心来,闭上眼细心倾听周围的声音。

 

——“哎呀没戏的。

——“肯定骗人的啦,走了走了。

——“搞不好没有一百万哦,幌子而已。

 

——“7082……”

 

在所有刺耳的声音中,艰难地分辨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像一句咒语。

安然抬起头看着司仪,这个精明的男人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紧张。

 

——“不是7082

——“千万不要输……7082.”

 

是他的心声。

 

安然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颤抖的指尖。

 

7082.

 

她坚定地输入了这几个数字。像害怕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是几秒近乎窒息的等待。

 

彭!

 

几道礼花从周围应声腾空,数字机的背后也缓缓升起一枚小小的红旗。

 

——恭喜您,获得了此次活动的特等奖!

 

奖金是,一百万。

 

人群先是陷入了死寂,随后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夹杂着一些掌声。安然不敢回头看所有人的脸色,她小心地转过头,司仪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祝贺您,您真是……太幸运了。

他掏出手帕擦擦汗,走过来与安然握手。他的胳膊不住地哆嗦。

但是税还是得您自己掏。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礼仪小姐簇拥着推进了屋。一路跟着进了个办公室的房间,像财务的女士手脚麻利地开了张支票,说三日内去银行办理提取就好。

门口看完了热闹的观众们已经一哄而散,街上空空荡荡。

 

安然捏着手里的支票,脑子里还在轰然作响。

 

——我有……一百万了?

 

 

 

 

三、新的秘密武器

 

——确切地说,是八十万。在交付完必要的个税之后。

 

首先可以换个离公司比较近的房子,不必每天五点半起床挤地铁了。工作餐也能换成比较有营养的新鲜食物,再也不吃临近保质期的干面包。或许咨询下金融方面的朋友,买点什么理财产品也好。总不至于立刻就辞职不干,先享受一阵生活吧?

安然心不在焉地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手机屏幕停留在一个网购页面。

那是已经物色了好久的一个大牌最普通款的手提包,不算太昂贵的奢侈品,但两千的标价还是劝退了她无数次。过去想着攒半年的工资也不知能不能买得起,可现在不一样了。

总是省吃俭用过日子,冷不丁一下有了这么多钱,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上班时间严禁网购。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部门主管又堵到了安然的面前,用两公分长的指甲敲着桌面。她依旧把一摞重得吓人的资料彭地砸到桌上,脸上带着天经地义的表情。

——当然,还有那个熟悉的瓷杯。

 

安然盯着那摞东西,原本在心底的厌恶有些按捺不住——为什么总把这种打杂的活交给我?且不说日复一日打印资料这类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至少端茶送水,不是她分内的工作。

——明明那个女人自己的办公室离茶水间只有一步之遥,却总刻意绕整个屋子一大圈,把杯子敲在最角落的员工桌上。

 

习惯就好啦。那个女人对谁都这样,最爱欺负新人。

早入职几年的同事前辈小声地在安然身边说,嗓子压得很低。

难为过去几年的业绩确实不错,所以高层也睁只眼闭只眼。

 

但据说这两年是不行了。已经连着三个季度亏损了不少。甚至低于隔壁家六个百分点。我上次还听说高层是打算换人呢。

 

——隔壁家,公司内的统称。是指同行的对家公司,一直以来都是竞争关系。

 

安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上次主管被撞见打电话时候惊恐的表情。

她拿起杯子,像往常一样向茶水间走去。

 

——这么神奇的挂坠,还能做些什么呢?

 

 

 

最近的公司大会开得特别勤,而今天,禹皓也出现在了会议上。

 

这个季度的营销额也比上个季度下降了不少,希望大家都能总结经验教训,找找自己和团队的原因。

总经理把报表递到总裁手上,禹皓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看,而后轻飘飘放到桌上。

 

这话,我只在今天说。是因为我把大家当自己人。

禹皓用指尖敲了敲桌子,第一次露出了不好看的脸色。

我们的产品设计初稿,是发在内部局域网上的。谁都可以看到。

而隔壁家公司,是看不到的。

 

但是近期这段时间以来却频频出现,他们比我们快一步生产出与我们类似的产品,这样的事情。

 

我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位员工,也不会一一去清查大家的记录。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安然打了个寒噤。禹皓的言下之意,虽不至于是明明白白的威胁,至少也是个信号。

——公司内部有人耐不住了,身在曹营心在汉。

 

做了不该做的事,别说这家公司。整个行业都容不下这样的人。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间。安然第一次接受了同事们的聚餐邀请。可惜的是何音说家里有事要先走一步,没能和大家一起玩乐。

 

去哪儿啊,上次那家都吃厌了。

查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火锅吧,冬天就是该吃火锅!

 

安然是个好脾性的人,对这类事也不挑。同事们围在座位上热切讨论,她决定在离开公司前先去下洗手间。

 

年轻人总是很快就下班走人,不爱在公司多待一分钟。安然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还有一个隔间是关闭着的。

是谁呢?谁还留在这没有下班?

 

——“岳阳路……168……”

 

安然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是部门主管的。

 

——“今晚七点……人事部主管……”

 

她在说什么?人事部主管?

 

抱着疑惑回到同事中间,默默打开手机搜索那个叫岳阳路168的地址。正好是一家评分还不错的私房火锅店。

 

那个……要不我们去这家试试?

她小声地提议,把手机举给同事们看。大家轮流浏览了一遍,一致决定立刻出发。

 

安然盯着手机,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家叫灵岛的餐店,从外表看完全不像一家火锅店。里面也是安宁又优雅,连座位都用竹制的镂空屏风隔绝开来,看不到每位食客具体的面容。

 

安然默不作声地坐在座位上,初次融入这个小团队引发的紧张只是一部分,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店门口的顾客来来去去,谈话声与心声交织在一起。各种高高低低的音调像不和谐的交响乐一般此起彼伏。充斥在脑海里如同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哎呀你的新围巾真好看,一定很贵吧。

——“肯定是假货,她才不会买正品。

 

没有啦,也就三千多而已。不贵的。

——“三千多你也买不起。

 

大家想吃点什么?我们点几份肥牛?

——“少点几份吧,我这个月快没钱了555.”

 

我们一会还去唱歌吗?

——“拜托,赶紧结束各回各家好吗,我要回去撸猫啊。

 

安然一边听着同事们亲昵的交谈,一边窥探着她们真实的内心。原来人的外表和内里能有如此截然不同的差别,她再一次感慨着人心的复杂性。

 

安然怎么不说话,是嫌我们太吵了吗?

有个性子直爽的姐姐大大咧咧地问,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这个新加入的小姑娘身上。

 

……不是……”

安然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她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更何况最要好的朋友何音还不在。

我只是在发呆……”

 

嗨,还真被何音说中了。另一个姐姐点头,她就说你天性善良,总是一个人闷着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音今天不来真是可惜了。这家店生意这么好,一定做的很好吃。

说不定人家小姑娘是谈恋爱了,谁还跟我们这群老阿姨一起厮混哦。

 

几个女人大笑起来,安然心里有点苦涩。但也并没有嫉妒的情绪。

这是正常的嘛。何音这样的白富美,追她的人肯定都排到了三环之外。

说不定今天就是在和那个人约会……

 

安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起头的瞬间,正好看到穿着一身灰色风衣,戴着口罩走进大门的部门主管。

她赶紧低下头去,不与她对视。还好主管也没有往这边看过来,而是径自往角落方向的座位走去。

 

同事姐姐们还在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从偶像剧到护肤,多是女人间普遍的内容。安然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挑起了其他的话题。

那个……你们是……怎么看待部门主管的?

 

几个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女人瞬间熄了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说话。

 

——糟了。在工作场合之外议论上级是大忌。

安然立刻就后悔了,连忙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我就是……哈哈,随口提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她今天又让你给她打杂了吧。

扎着高马尾的姐姐体贴地点点头。

也难怪你会往心里去。

 

全公司那么多部门,只有她不愿意招实习生。所有杂活都交给正式入职的新人干。好像工资是她发似的,一秒都不让你闲着。

 

你们这还算好的。我当年入职的时候,可是连打扫厕所这种事都做过。早说啊都不用请保洁阿姨了,还给公司省一笔费用。

 

“……”

 

几个同事越说越气,越说越来劲。最后什么大大小小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安然松了口气,至少大家在这一点上态度还是一致的。她并没有捅了马蜂窝。

 

菜终于上齐了,大家轮流去拿调料。这时,其中一个同事姐姐飞快地跑回座位坐下,满脸是压抑不住的八卦表情。

你们猜我见到谁了?

 

谁啊?

 

你们绝对猜不到。

 

快说啊别卖关子。

 

是我们的部门主管,和……和隔壁家的人事部主管!

他们俩在一块吃饭呢!

 

什么!在哪!我去看看!

 

几个明显不肯放过的姐姐轮流离开座位往餐厅转了一圈,而后回来后,每个人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呢。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出卖公司内部资料。

——“我早看出来她心有不轨,大概想跳槽已经很久了吧。

——“这下可抓到把柄了,看我怎么报之前的仇。

 

安然默默地喝着水,佯装对如此劲爆的新闻没有兴趣。她默默松开了捏在手心的挂坠,悄无声息地放回口袋里。

 

热腾腾的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蒸汽,整间屋子弥漫着怡人的食物香味。

——而每个人的内心,都像这个火锅一样,看似热情,实际却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硬币的另一面

 

安然今天稍稍迟到了一些,但也没有超过打卡的时间点。只是在走进工作间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气氛。

所有人都紧盯着电脑屏幕,脸上是说不分明的复杂表情。

 

——这是怎么了?

安然打开电脑,公司内部网的主页飘着一个邮件样的小浮标。她好奇地点开看,立刻明白了大家的沉默为何而来。

 

几张角度偏颇但画质清晰的偷拍照赫然出现于眼前,一男一女正面对而坐,眼前的食物袅袅地冒着热气。

——有人把昨天拍到的部门主管与隔壁家人事部主管的会面发上来了。

 

是谁?

安然左顾右盼着望了一圈,昨天聚餐的几位同事都低着头忙自己的事,没有人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

她默默地打开文档开始工作,眼睛望见了不远处紧闭的办公室门。

 

大家都停一停。

 

是自己公司的人事主管过来发话了,他面容严肃地望着所有人,缓缓地环视了一圈。

过一会我们会一一对各位员工进行面对面访谈,请叫到名字的人跟我过来。

 

第一位职员跟着走了。方才还落针可闻的房间瞬间就炸开了锅。

 

——“怎么,终于被抓到把柄了吗,这个女人。

——“快开除她吧,这样我就离升迁又近了一步。

——“到底是哪位勇士拍到的画面啊,我可真想给他发个红包!

——“为什么要一对一访谈呢,难道还有其他内鬼吗?

 

安然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她把挂坠摘出来搁到衣服外面,刚才刺耳的聒噪声立刻消失了。

——是的。这东西只要不接触皮肤就不能发挥作用。而刚才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只是人们心里的想法。

 

何音。

 

安然抬起头。目送着自己的好友慢悠悠跟着主管离开。她没来由感到一阵悲凉。

 

——不知道,不确定,甚至有些自我怀疑。

 

——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是对的吗?虽然好像并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和攻击,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横竖是脱不了关系。

 

——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吧……我替公司找到了贩卖内部资料的犯人,她的背叛可能会导致我们整个公司的垮台,按理说应该值得褒奖才对啊。

 

——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这么不踏实呢?

 

安然。

 

冷不丁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安然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到!

她看到何音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慢慢坐到自己位置上。

 

——看来形式还是严峻。恐怕是遇不到什么好脸色。

 

安然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还不忘把挂坠重新藏回衣领里。

 

 

 

顶层的会面室,圆桌前一共三人。人事部主任,行政秘书,以及,禹皓本人

这事已经这么快惊动总裁了吗。安然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寸。

 

请坐。

人事主管客气地做了个手势。

我们只是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不要紧张。

 

好的。安然咽了咽喉咙,她分明听到了对方一个都不放过的严酷的心声。

 

你怎么看待你们部门主管这个人?

 

上来就是单刀直入的问题,一点迂回都没有。

安然深吸了口气,她考虑着究竟是该照心里话说,还是适当美化一些措辞。

 

我觉得主管……平日里对我们比较严厉。这是她的优点……”

——“但大部分时候是得罪人的缺点。

 

如果按一到十分打分,你会给她打几分?

 

安然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中庸一些。

我想……我会打五分。

之后又问了一些零散的小问题,大多围绕着主管本人展开。安然一一回答后,提问停止了。就在她以为问话结束的时候,禹皓突然开口问了个问题。

 

你做过类似的事吗?

 

——类似的,贩卖信息,出卖公司的事。

 

安然愣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有做过。

 

禹皓的目光纹丝不动,他注视了一会安然的眼睛,随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可以了。你回去吧。

 

安然心有余悸地回到工位。心脏又再次狂跳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领导层的差别,那些人的气场就像要上阵杀敌一样。

——而这样的威慑力,也一定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才能积累的。

 

问话是到此结束了。后面的事会怎么样呢?

 

 

 

整整一天,部门主管都没有露面。

 

有传闻说她是已经卷铺盖走人了。也有说她后台很硬,公司不会把她怎么样。再传到后来,各种各样的说法层出不穷,越来越没个准数。安然索性不去听,更不参与大家的讨论。

 

如果主管离职的话,恐怕副主管就要顶上去了。

那副主管的位置谁来坐呢?

 

——好问题。

安然环视了一周,发现大家的神色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天色渐晚,过了下班点的办公室空荡起来。安然留在座位上整理最后一点残余的工作。脖子和肩膀都酸痛得要命,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正好对上从外面回来的何音。

你怎么回来了?

 

忘了点东西。

何音甜甜地笑着,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会。

在这呢。

 

那我先走了。

安然点点头,背上包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快走吧,别在这晃悠。

 

这种熟悉的冰凉感一直从脊背蹿到了头顶。安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

 

怎么了?你也忘东西了?

何音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快离开。

——“别耽误我发文件。

 

……你不回家吗?

安然不自觉结巴起来,她好像猜到了一些什么。但不敢细想。

 

我上个洗手间就回去。你快回去吧,一会地铁上人该多了。

——“我当然不回家。我还得给隔壁家发产品设计图纸呢。

 

——五雷轰顶。

 

安然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情绪一股脑涌到头顶。最终化作一盆冰水,把她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是你。

 

你说什么呢?何音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带着良善的笑。

是饿晕了吗?哈哈。

 

安然终于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我是问。

 

你向隔壁家透露我们的内部资料,已经多久了。

 

何音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她的嘴角慢慢收成了直线,而后又悠悠地上扬。

 

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安然打了个寒噤,她第一次觉得何音甜美的嗓音,听上去是如此恐怖。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咯。

何音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但眼里早已没有了笑意。

——“谁让我那个嗜赌的老爸赔光了家产,还要我来替他还债。

 

原来何音富家小姐的外壳……一直是伪装出来的。

安然觉得心情更复杂了,她突然感到了挣扎。

原来有时真相并不能给人带来释怀,相反的,倒赐予了人更多的痛苦。

 

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哦。你也没有证据。

空口无凭,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何音信誓旦旦地抱着双臂,眉眼间是不可撼动的自信。

 

我想……你应该不会傻到去揭发我吧?

 

娇俏的女孩冲她挤了挤眼睛,而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与她擦身而过。

 

安然像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好一阵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手脚冰凉得像是在寒风中伫立了很久很久。

 

 

 

 

五、还没有结束

 

阴天,没有阳光。

 

安然请了半天假,等到下午的时候才去上班。办公室的同事们今天也依然脸色微妙。好像每个人心里都揣着新的秘密。

 

听说了么,部门主管并没有被开除,反倒是要升职了。

 

怎么会这样?

安然难以置信地看了散播消息的同事一眼,对方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消息确凿无疑。

 

透漏公司机密的人并不是她,是对方公司想挖墙角,但被她拒绝了。这是上面为了褒奖她的忠心。

至于真正贩卖信息的人……你猜猜看?

 

安然摇摇头。

 

是何音。

 

——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写在脸上的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没有开口,对方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一大早禹总就派人来把何音叫走了。之后就公布了一系列她与隔壁家信息往来的证据。

听说直接就被开除了,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整理。

 

安然看了眼不远处的工位,确实没有何音的身影。

 

高层不愧是高层,看着平时没有深入群众,其实点滴痕迹都洞悉在眼里。

搞不好下一个被抓出来的,就是我们身边的人哦。

 

叮。

有新的邮件抵达,安然点开看,是禹皓的贴身秘书。

 

请立刻上来一趟 。禹总有事找你。

 

 

 

 

请坐。

 

器宇轩昂的总裁亲自倒了杯茶,轻轻放到茶几上。安然有些受宠若惊地险些起身道谢,但内心更多的是疑惑。

您找我……是什么事?

 

禹皓倚在办公桌边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坐立不安的小职员。

随后,他从衣领里,扯出一枚挂坠来。

 

——和安然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缺口在另一边。

 

你脖子上的这个东西,我也有。

禹皓展示完毕后,重新塞回了衣领里。

这两个半月,原本就是一对。

 

安然瞠目结舌地呆了一会,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

 

其实公司里所有人的心声,我都能听到。

除了你的。

 

好像这两枚挂坠有互相抵触的功能,或许是为了保护持有者。

我一直怀疑这东西有另一半,最近终于亲眼目睹了。

 

禹皓绕了一大圈,还是没有说明来意。

安然沉默了一会,她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主管并不是那个贩卖消息的人,对不对?

 

禹皓的脸上慢慢浮起笑意,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大家以为的叛徒……甚至,她是我派去挖对家内部资料的线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能坦然背负骂名的人才能走得更远。

 

所以我给她升了职。

 

那何音呢,她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禹皓耸耸肩:你可别忘了,全公司上下,除了洗手间,哪里都有监控。

我从你入职时候,发现听不到你的心声,就开始注意你了。

 

我想,这么聪明的姑娘,一定会帮我找到那个藏在公司内部的背弃者。

 

安然想起何音柔和的脸庞来。她被开除了,那她父亲的公司……

 

我不光开除了她,还顺带通知了业内其他企业。

她将面临的,是社会性死亡。

禹皓翻了翻白眼,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至少,我能保证她在这座城市里,无处可去。

 

这样做……是不是太狠毒了。

安然脱口而出,这是她的心里话。

她虽然做错了事,但也有自己的难处。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禹皓走到安然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亲信犯错都不能原谅,何况一个普通员工。

 

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么?

 

安然没有说话。她就算听不到对方的心声,也可以想象出这个面容英俊但行事决绝的男人的所作所为。


我叫你过来,并不是为了讨论其他人的事。

禹皓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甜蜜得像诱骗猎物上钩的莽兽。

我想,我还缺一个有着共同能力的人,和我一起经营这家公司。

 

你愿意先从部门主管做起么?

 

普通的职员进入公司后,至少先在基层摸索五年,等有一定成绩后,才能勉强升到副主管。

——而禹皓的提议,意味着安然连升三级,一跃成了部门最高位的领导者。

 

女孩半晌没有说话,禹皓以为她是过于激动而语塞。可下一秒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请容我拒绝。

安然从内到外都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站了起来,平静地与这个男人对视。

我不光拒绝您的提议,我也不打算再在这家公司工作了。

 

禹皓皱起眉,仿佛不理解她的意思。

你刚刚拒绝了一个或许是你此生最有可能抵达成功的机会。

你确定……你要辞职?

 

是。安然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露出坚毅的表情。

我不想,也不会,在这样一家四处勾心斗角,人人自危的公司里待下去了。

 

或许你觉得我傻,放着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不走。但我不这么想。

人要有基本的良知,就算是处于竞争关系,也不能违背最基本的道义。

 

最不能原谅的是,利用人心这件事。

 

安然稍稍垂下了头,她想到了自己过去做的事。

我也犯过一些错,被欲望迷失了眼睛。

人的信念有时实在不堪一击。

 

我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是非之地。

感谢您的抬爱,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今天之内,我会将辞呈提交到人事部。

 

祝您前程似锦。

 

禹皓眼睁睁看着这个纤弱的女孩转身离开,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背影,像一只瘦小却充满力量的雨燕。

 

 

 

 

 

六、尾声

 

您是要这种流心的巧克力蛋糕,还是外边翻糖的巧克力蛋糕?

 

佝偻的老人双手比比划划,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店员求助地互相对视着,突然其中一个惊喜地叫了出声。

您回来啦。

 

恩,怎么了?

安然把长柄雨伞收好,立进桶里。围上藏青色的围裙,走到柜台后面。

有什么我能帮您的,阿姨?

 

白发苍苍的老人急得快要出汗,但她是个失语者,又不会在手机上打字。年纪大了还有手颤症,连书写都困难。

店员们想尽各种办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然眯起眼睛,过了一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是要,果糖流心巧克力蛋糕是吗?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几个月前的蛋糕图递给老人。老太太高兴地点头,表示就是这款难找的蛋糕。

 

老板可真厉害啊……”

店员们不禁赞叹,安然笑一声,催促他们快去准备。

 

 

 

从公司辞职后,安然通过两年的沉淀与学习,用之前中奖获得的八十万奖金开了间甜品屋。由于态度诚恳,加之甜品的口味独具创新。很快就吸引了一波固定客源。在经过前期必然的回本期后,于第三年的春天进入了自由盈利的季节。

 

但要说为什么这家店如此火爆,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安然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客户的需求,挖掘他们没能说出口的心声。有时并不表达在言语上,而是实际地体现到了食物。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口耳相传:这家甜品店的老板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她懂所有光临的客人。

 

售完最后这一批面包,我们就打烊。

从明天起放一个礼拜的带薪假,大家好好休息。

 

店员们高呼起来,连坐在店内的客人们都被洋溢的热情感染,跟着拍起手来。

 

安然笑着擦干杯子,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出神。

 

 

那晚的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一个偶然来到人间的土地公,送完该送的东西就消失了。而那枚挂坠,也被安然小心地用更为坚固的红绳绕了两圈,挂在脖子上。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担心自己会否再次被蛊惑。甚至一度恐惧这股力量。可后来慢慢地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器物本身是没有责任的,需要担负起责任的,只是人本身。

 

——而如果能将这种能力,用在帮助他人,布施善意的地方,就更好了。

 

 

 

安然最后一个离开店铺,她锁好门,快跑两步钻进自己的车内。雨刮器一下一下扫着前窗的雨帘,这个世界被隔绝成一座安静的岛屿。

 

挂坠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接触打磨得更为光滑,连最初的棱角都不再有。

——而或许人也是如此。

 

人心多变,总是难以揣测千种欲念。但比起左右他人,似乎坚守自己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做个良善的人,无论何时何地。

 

安然发动车子,明亮的雾灯照亮了前路。

 

——这是她的心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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