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笛声》(短篇)
引文
穆笛是被夺命一般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床头的原木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七点二十七分。
“什么事。”来电的是经纪人。
“你看报道了吗,这周六晚上的慈善典礼。”
“他也会出席。”
“谁?”穆笛还没醒透,但话一问出口就明白了对方的所指。他沉默着坐直身子。
经纪人也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待着他的表态。
“都在一个圈子,遇到也是正常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漫无目的地揉了揉。
“我已经和主办方沟通过,尽量不把你们安排在相近的座席。”
“但有件事……”
经纪人话留了半截,似乎在给穆笛一点缓冲的时间。
“主办方的意思是,想邀请你们一起上台,再合作一次《笛声》。”
虚无的手指求生似的揪住了救命稻草,穆笛嘶地吸了口气,发觉有几根麻灰色的头发留在了掌心。
“我理解你的心情,公司当然也会考虑你的处境,毕竟现在已经……”
“但这是个很重要的晚会,许多名人都会出席,甚至包括一些政府要员。”
“如果能取得良好的社会效益,那么筹款的数额也会更加理想。”
“所以说……”
“我知道了。”
穆笛打断对方絮絮叨叨的辩解——这当然不是经纪人的错。从上而下的安排一环接一环,所有人都只是其中的螺丝钉罢了。
他疲惫地捏着鼻梁,余光瞥见了床头的抽屉。
“我听公司的安排。”
电话挂断了。屋子里重新陷入寂静。
穆笛犹豫了片刻,缓缓地拉开了抽屉。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泛旧的木制相框。
相框里两个青涩的少年灰头土脸地勾肩搭背,脸上笑得龇牙咧嘴。背景是一片日出的大海。
——这镜框的玻璃又是什么时候碎掉的呢?
他把镜框翻转过来,透明的背面映照出相片角落一行歪斜的字。因为年月的消磨,已经显出了陌生的痕迹。
是熟悉的,稚嫩,又有些滑稽的笔迹。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落款是,童笙。
一、
寒冬将至。
穆笛从保姆车上下来的瞬间就后悔了——他应该把卧室那条丑得要死的羊绒围巾系上。天气预报只说明了今天的温度直逼零下,但没揭露阴雨连绵的事实。
好像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系过围巾。一直。
公司门口围了一些粉丝,即使这样恶劣的气候也没能把她们逼退。不知是已经等了多久,但穆笛看到有些女孩子的手已经冻出苍白的眼色。
有眼尖的姑娘叫了一声,所有人都跟着叫喊起来。警卫敬职地拦住一拥而上的人群,穆笛朝她们挥手,大喊着“快回去吧”,但有些嘶哑的声音被热情的欢呼声掩盖了下去。如同被这阴霾的天色所遮挡的最后一丝阳光。
“穆笛!你和童笙……”
“你们终于要重组了吗!”
穆笛的脚步滞了一下,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头。好在公司大楼的正门并不远,等敏捷的感应门一关上,背后那些嘈杂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他庆幸自己的半张脸都被隐在黑色的口罩之下,没有人能看清那一闪而过的真实表情。
——这算什么事,竟然值得中层专门开一个会来讨论。
穆笛坐在离投影幕布很远的角落,阴影挡住了他抱着双手的身形。也屏蔽了他一部分思绪,直到部门负责人三次点了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
“你觉得呢,穆笛?”
“抱歉……什么?”
如梦初醒的男人放下二郎腿,做出倾听的姿势。
“我尊重公司的决定。”
“不是说这个。”
负责人是位年长的姐姐,是过去曾亲手把他们带出道的经纪人。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是问,这两套方案,你喜欢哪一种?”
穆笛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助理立刻递过来两叠资料,是关于服装和舞美的设计方案。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一套是Valentino冬季最新款的缎面黑西装,一套是……他当初出道时候穿的舞台装。
——确切地说,是他们。
“之前那套衣服,我们找Karen重新订制了一版,更适合你现在的形象和气质。”
“我们在网络上也探了口风,关于这次出席的舞台服装,粉丝对后者的呼声更高。”
——那就是已经定下来的意思,何必再问我。
穆笛的视线盯着那张有些刺眼的合照图片,他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本来是两个人搭配的服装,光我一个人整改,意义不大。”
“是。所以连同他的服装也会一块修改。”
——那他也会来公司吗。
穆笛没有问出口,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过于落魄。
“其实服装都是小问题。”
负责人小小地吸了口气,示意接下去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重要的是……你们具体的合作。”
“我没问题。”穆笛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只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我闭着眼睛都能弹。”
“不是你的问题,是,你们。”
“‘那边’的态度是,他没有时间排练。”
“你们在演出前,可能只有当天走台一次机会。”
“真是大腕事多了啊。”
不知是谁在角落嘟囔了一句,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还是格外清晰。穆笛不想去追究是谁在多嚼口舌,事实上他说的可能也确实没错。
因为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反驳。
——童笙,原来的“穆.童”组合的主唱,现在的电影演员,炙手可热的国际明星。
穆笛到现在都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他坐在钢琴前低着头写写画画,时不时用手指夹着笔在琴键上按着不协和音程。一不小心,黑色的原子笔从指间滑落,一路滚到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一只纤长苍白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十九岁的童笙轻飘飘踩在房间的软毯上,一步一步走到钢琴旁边,把笔搁到谱架上。
——他有一双好看的,清澈如冰河的眼睛。
“谢谢你。”
穆笛重新捏起笔。他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即使心里清楚这就是公司安排的要与他一起出道的新人。
童笙没有说话,他拉了把椅子到琴边,想伸手拿谱子前礼貌地问了原作者一句。
“可以看看吗?”
穆笛点点头,他有些傻愣愣地望着这个薄如蝉翼的少年。
童笙跟着五线谱哼唱了几句,然后抬起头望了眼穆笛。对方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抬手按下了谱面上第一个主音和弦。
——这是校对过主调音准后的,第一句,属于童笙的歌声。
这首歌还没有填词,于是童笙只能用依稀的哼鸣来演唱。他随着节奏缓慢地用头点着节奏,额上柔软的黑发细碎地挂落下来,遮住他宁静的眼眸。窗外金黄色的夕阳穿过斑驳的玻璃,如晨梦一般轻柔地落在地板的剪影之上。
少年的声音如融冰的泉水,清雅婉转,又带着一丝不可明说的苍凉。
穆笛有好一阵子没有说出话来,他觉得眼眶发热。不可名状的心跳在胸腔里狂妄,这种雷鸣一直持续到了对方的尾音真正消失在空气之中。
眼见着对方要站起身离开,他几乎想都没想地就伸手揪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我……”
“我是想说……”
“谢谢你……”
穆笛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尤为迟钝。
“我叫……我叫穆笛。”
“我知道。”
少年还是淡淡的样子,眉眼好像不能全然睁开一样,只露出一半的眼神。
他露出一个和气的,带着香味一般的笑容。
“我叫童笙。”
——那究竟是当时的错觉,还是他身上确实带着香味?
穆笛用力摇了摇头,仰脖灌下半杯冰水。冰凉的液体从嘴角漏出来滴到地毯上,慢慢渗了进去。
他盯着那枚圆圆的水渍发呆。
后来,他们就出道了。是全新的形式。穆笛是作曲人兼伴奏,童笙是主唱。他们的演出无需伴奏带,全靠穆笛一个人,一台琴。公司把这个双人男子偶像组合当做一次大胆尝试——换句话说,是当做试验品。
“穆.童”,是取了个谐音的名字。后来被粉丝们昵称为“牧童”。那会穆笛总是会开玩笑说我就是那头被牵着拼命劳作的牛,你是那个指东我就不敢往西的牧童。
童笙总会笑笑,然后很认真地辩驳,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才是那个带着我们前进的人。不是我。”
他们一出道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样新鲜的组合形式前所未有,加之是两个眉眼清晰气质翩翩的少年,也吸引了不少年长的女性粉丝。一首出道曲《笛声》瞬间风靡大街小巷,童笙具有穿透力和辨识度的嗓音一路穿透了所有音乐节目,加之穆笛低沉厚重的和声,一时间几乎半个国家的听众都认识了这个组合,媒体争先恐后地报道,且戏称他们为“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二十岁的穆笛刷着手机,抓耳挠腮像只猴子,“这不是形容恋人的词吗?”
“怎么能形容我们俩?”
“你不喜欢吗。”童笙还是淡淡的表情,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们像恋人吗?”穆笛坏笑着凑过来,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像大型犬一样贴到童笙身上。
“那我一定是男朋友。你是女孩儿。”
“就不能是两个男孩子吗。”
童笙的眼睛清澈得要命,让人想起冰岛最深的湖底。
“有什么问题?”
穆笛愣了一下,而后爆笑出声。他用胳膊用力揽过这个说笑的同伴,而后恶作剧一样用下巴的胡茬去蹭对方的脖颈。
童笙缩了一下,没有再躲开。
——当时真是……太混蛋了。
穆笛又开始恶狠狠揪自己的头发。如果有时光机器,他想回到过去,狠狠揍一顿当时的自己。
我那时候怎么会……不懂……
我怎么能……
但当时好景不长,他们惊艳了一瞬,之后立刻陷入大众审美疲劳期。公司对他们俩的培养方向是青春偶像,但两三年后,这一招就不流行了。人总会老的,而永远会有新的少年出现。
这个市场从来不缺好看的男孩子。能歌善舞的人一大把,且个个敢拼命。比穆笛小一岁的练习生从早上五点开始练舞,一直练到凌晨一点半,中间只去吃两顿简餐,好像多呼吸一口室外的空气也是浪费。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机器一样运转,不搏命去做,谁敢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被淘汰的牺牲品?
穆笛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把自己关在琴房,疯了一样练琴。写了一半的谱子被揉成纸团丢在地上,东一个西一个,像没能消化的毛团。而童笙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趁他情绪稳定的时候,把纸团一个一个捡起来,再一张一张地摊开,用厚厚的辞典压平,小心地装进文件袋里。
“我知道你不好受。”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穆笛冲着童笙大喊大叫,“所有的词曲都是我一个人写的!”
“你只是个唱歌的机器而已!”
空气立刻凝固起来。童笙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没有落下泪来。
“我……”穆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欠揍的话,他慌得几乎要跪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童笙……”
“我知道。”
“我只是写不出市场喜欢的作品了而已……”
“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
童笙还是那简单的三个字。他无事一般转过身去,但尾音的颤抖还是暴露了情绪。
穆笛连忙冲过去扶住他的胳膊,但不敢轻举妄动把人转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绕到童笙面前。
——二十四岁的青年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哽咽声发出来。
犯了弥天大错的混蛋垂着头,然后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他张开怀抱,不管不顾地把哭得满脸通红的人拥进怀里。任由对方拼命挣扎哭喊也不松开。
一直到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童笙,我不是那个意思。”
穆笛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他已经在心里揍了自己好几拳。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童笙的声音闷闷的,过去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现在已经高了一个头,他只能靠在对方的颈弯里。
“但没有人气……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我也有责任。”
“如果能做些什么来改善这一切……就好了。”
——如果能发生什么奇迹,就好了。
公司没有从此雪藏这个组合,但也没有积极地做出什么举措来改善。由于经营不善,原本的企业也濒临倒闭,在经过一轮二轮的资本重组后,新的高层商议决定布局一套全新的方案,在实施之前,给两个人放了个长假,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我们去海边吧。”
童笙的眼底闪着明亮的光,如同海面粼粼。
“我想去海边。”
“好啊。”
穆笛笑着望向同伴,目光柔情似水。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二、
穆笛没想到的是,公司新的企划竟然是:让他和童笙两个人以cp的形式,重新炒作。
他拿着企划书冲进高层的办公室,像个十七岁少年一样质问负责人,而对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童笙已经答应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答应了。
穆笛拖着重如千斤的脚步回到排练室,他在门口就听到了室内零碎的,片段的琴声。
童笙用右手一粒一粒地按着音符,他学习乐器的时间还不长,把五线谱上的乐句重现至琴键上,需要一点时间。
听到附近的声音,他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情的微笑。
——那是穆笛当时不太明白的内容。
“我不会弹左手的……这些。”
童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像个做不出算术题的小学生。
“太难了。”
穆笛站了一会,绕到琴凳的另一端坐下。伸出左手放到低音区的手位。
他望了一眼同伴,两个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房间里响起缓慢的,有些生疏但竭力的合奏声。
童笙偶尔会弹错音,弹错的时候他会吐舌头,脸颊的红晕就变得更深一分。但他的节奏很稳,且在不确定的时候,穆笛会踩下延音踏板,用厚重的低音泛音遮盖过去。
——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天作之合。”
穆笛喃喃了一句,童笙惊讶地抬起头。
“我刚去了负责人办公室。”他补了一句,没有往下说。
童笙笑了一下,但这一次表情很僵硬,眼神里甚至有些慌乱。
“我……不排斥。”
穆笛盯着琴谱好一会,又重新将目光移回同伴的眼睛。
“如果,是和你的话。”
童笙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穆笛看到他的眼底再次涌起泪意。
他把对方的手握在掌心。
——童笙的手心,冰凉湿滑得像一条没有安全感的鱼。
于是,他们重生了。以另一种形式。
他们开始频繁地上一些特别的节目,按照公司的企划和节目台本,做出一些令人遐想的举止。比如在众目睽睽下替对方喂饭,给对方系领带,甚至给对方刮胡子。拥抱,牵手,这类已经是最寻常的互动。公司甚至安排了他们同住一栋屋子,并联系狗仔假装偷拍到他们“约会”的场景。
穆笛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习惯,在童笙靠近他的时候会下意识躲避,身体也僵硬如铁。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伴能将一切做的行云流水,好像已经习惯了千百年一样。但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他甚至已经能在早晨起床时候面不改色地发现童笙将两个人的内裤洗好后晾晒在阳台光照最好的地方。
“我新学的蔬菜粥。”
童笙戴着隔热手套,把砂锅端到餐桌上,然后细心地舀出一碗来,小心地搁到穆笛的面前。
“你尝尝。”
穆笛睡眼惺忪,整个人头发乱得如同人猿泰山。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结果烫得大叫一声。
“先吹凉呀。”
童笙埋怨着走过来,赶忙抽了纸巾去擦穆笛的下巴,新生的胡茬扎破了柔软的纸巾,刮擦着指腹最敏感的地方。
“你怎么又没刮胡子。”
穆笛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拉进了浴室。童笙喷了一手的泡沫,掰着他的下巴就往上抹。
“今天有两个通告要赶,快点收拾完,还得去公司再对一遍流程。”
温声细语的男人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小心地用刮胡刀一下一下刮着对方的胡子。穆笛看着他腰间的围裙,粉色的条纹,像阳台上新生的鸾尾花。
“你这样子,真像我老婆。”
童笙动作滞了一下,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生气。
“挂完胡子快去吃饭,衬衫已经熨好挂在衣架上了。”
穆笛歪着头笑笑,索性将胳膊搭在了童笙的肩上。
“重死了。快放开。”
“我不。”
“……”
晚上的录制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十一点,作为观众的群演们也一直等到了现在。大多是两个人的cp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有些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也坚持着没有离开。童笙心疼她们的身体,一而再地走近去劝说,但大家只是尖叫得更大声,并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你们会结婚吗!”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更多的尖叫声被带了出来。穆笛向来是不回答这种问题的,他只是笑笑,习惯性地将包袱丢给同伴。
“我们只是朋友。”
童笙认真地回答,粉丝们立刻爆发出哭一样的喊声。
穆笛有些不理解地望了一眼,按照以往的模式,他们只要沉默就好。但今天不明为何,童笙要这样直接地否定?
他在心里回忆,是刚才录制时候借位亲吻的姿势让他感到不舒服了吗?还是别的?
越想越心乱,越想越不对劲,他甚至产生了回去要好好问清楚的想法。可还没等迈步上前牵住童笙的手,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不属于欢愉的尖叫,而后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冲上前来,将手里的匕首捅进了童笙的身体。
——那薄如蝉翼的身躯,像一片羽毛一般,慢悠悠地飘落到地。
穆笛有一瞬是恍惚的,好像眼前的景象并不真实。但下一秒身体已经脱离了大脑的掌控,疯了一样冲了上去。
童笙闭着眼,右手无力地搭在自己的肋骨,纯白的衬衫上慢慢绽开一朵艳丽的花朵。
——那孙子竟然是朝着他的心脏来的。
行凶者没能跑远,因为警卫立刻一拥而上把人按下了。立刻有人打了急救车,粉丝们心焦却又懂事地围在旁边,让出了大部空地。
穆笛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童笙瘦弱的身体,怀里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又解下围巾紧紧压住伤口的部位,但白色的围巾很快就被血染红,浓浓的铁锈味像冰凌一样在空气中驻足。久久地萦绕在鼻腔里不肯散去。
“穆……穆笛……”
“你他妈别说话!”
穆笛大吼了一声,眼泪砸在童笙的脸上。他用手抹去,可更多的泪水源源而出。
“救护车一会就来了!”
“穆笛……你听我说……”
童笙艰难地抬起手,因逆流反应,一些血液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我一直……一直都……”
“你说什么?”
穆笛俯下身去,他用耳朵贴着童笙的嘴唇。
“我听着……我在听着……”
“爱……我爱……”
“你说什么?”
穆笛哽住嗓子,他好像听到了,但又好像没听到。
“你想说什么??”
滴——
“都让一下让一下!”
警卫带着医护赶到,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们把童笙小心地抬上担架,急救车的后门被关上了。
穆笛手里捏着一半白一半红的围巾,浑身发冷地站在原地。
因为有无数目击证人,加之当事人是明星,所以笔录过程进行得很快。穆笛只在警局呆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他打车直奔医院,一路上脑海里回荡着刚才的对话。
“行凶者是童笙的粉丝,他有钟情妄想,属于精神类疾病的一种。”
“他觉得是你夺走了童笙。”
“那他应该来攻击我啊,为什么……”
做笔录的警察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他确实是冲着你来的。”
“只是……”
“你的同伴,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匕首。”
——这个笨蛋,蠢货,一无所知的白痴!
穆笛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而后在司机惊诧的注视下丢下一张整币就往医院里冲。
——我还没答应,你敢先死试试看?
莽撞的男人连滚带爬冲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走廊已经空无一人。有心善的护士认出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指了ICU的方向。
穆笛走到重症监护室窗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半身包扎着绷带,脸上戴着氧气罩,双目紧闭的童笙。
——这个笨蛋……
他扶着玻璃窗慢慢跪坐下来。
方才沉淀在心底的恐慌和悲伤这才一涌而出。
他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像疯了一样,大哭起来。
童笙出院了,在一个月后。
但他没有再回来。
“穆.童”组合被永久的,无限期地雪藏了。换句话说,就是解散了。
穆笛呆呆地坐在他们过去共住的房子里,阳光依然明媚地散落在地板。一些没能看完的书脊背朝上,他走过去蹲坐下来,书上被铅笔淡淡地划了几道下划线,旁边用很小的字体写了一些注记。
——“爱是恒久陪伴。”
窗外树上的飞鸟被何物惊起,天空徒留下凄清的鸟鸣。
三、
他们没有再见面。
或许说,是没有像以前一样,正式地,亲密地,形影不离地,在一起见面。
听说有之前联系过童笙的影视公司开出了很高的报酬,把这个早就想纳入麾下的男人挖了过去。不久之后,他带着全新的电影作品,以演员的身份重新出道,在名导演的指点下,一跃成名。
童笙,这个曾经站在立麦前安静唱歌的歌手,现在是红遍大江南北的,真正的明星了。
穆笛留在了原来的公司,或许是对艺人带有一定的歉意,高层重新审视了穆笛的艺术价值,给了极大的创作空间和资金人力支持。以原创音乐人的设定重新打造,很快,他也在音乐圈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虽然上升的比较慢,但终究收获了一群牢固而稳定的粉丝群体。
他也有了自己的事业。
要说两个人完全没有过交集的可能性,那是谎言。那么多出席的场合,难免总有一两个是会碰见的。但正所谓天遂人愿,或者说天不遂人愿,他们总是擦肩而过。
就好像全世界都感觉对这两个年轻人感到抱歉,所以竭尽全力阻止他们重逢。于是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他们或许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穆笛总是在深夜辗转不能入睡,他侧躺在沙发上,茶几上是成堆的啤酒易拉罐。电视里反反复复一遍遍重播着童笙主演的电影。男人温暖而明媚的微笑,熟悉得像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所以他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再也不会,不敢,不能再见童笙一面。
原先制定了炒作企划的负责人在不久之后提交了辞呈,离开公司前,她主动找穆笛见了一面。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吃了顿饭。
“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
她低着头,是真心实意地在忏悔。
“因为其他公司都在这么做,所以我们……”
“我知道。”
穆笛言简意赅,他惊觉自己说话的方式也越来越像那个人。
“我们当时只顾着公司的收益,没想过对你们会有多大的伤害。”
“再加上后来又出了那种事……”
“那是个意外。”
穆笛喝了口茶,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那是个意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指的意外,究竟是那场伤及性命的攻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过去听过一首歌,是个学生样的女声唱的。全曲只记住了最后两句。
“我想告诉你相爱太难了。”
“但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眼角冰凉的液体甚至刺痛了皮肤。
——“但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明天上午九点在会场集中,走台在下午一点半。”
“举办方安排了带钢琴的休息室,Kawayi,你最喜欢的三角钢琴款式。”
这是典礼前最后一次会议,负责人和经纪人们来回翻阅着资料,进行最后的校对。穆笛还是老样子坐在角落,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双目泛出无神的光泽。
“穆笛。”
负责人姐姐试探着叫他,但这一次他很快就抬起了眼睛。
“趁现在还有得商榷,你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
“我们去和他们接洽。”
这是过去,绝对不会发生的事。
“穆.童”组合还在的时候,公司说一不二。他们就连想申请一辆大点的保姆车都需要经过重重手续。在节目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有具体的要求,不能自由发挥。
像今天此刻这般,征询当事人的意见,是当初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如今物是人非。
“我没有什么想法,你们定就好。”
穆笛松了松肩膀,昨晚依旧是没有睡好,眼睑和嗓音都带着浓重的困意。
“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的眼神往下瞥了一分,又重新抬起来。
“我希望演出的时候,用的是我们最早弹过的,排练室的那台钢琴。”
负责人半晌没有说话,她直视着穆笛的眼睛。
这要求说难不难,只是排练室早已被拆除,改装成舞团的训练室了。原来的那台琴不知道被发配去了何处,或许是另一个房间,或许是,仓库的角落。
“我知道了。”她应诺下来。
“我会去想办法。”
穆笛点点头,再也不说话。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举办典礼的日子。
穆笛的休息室被安排在后台右数第六间,经纪人去台上检查钢琴的状况了。他一个人默默在舞台后边散步。
每一间化妆室的门上都贴着艺人的姓名,他装作无意地踱步经过,眼神一一扫视,终于在转角的地方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那标识上写的是——演员:童笙。
穆笛站在门前迟疑了好久,似乎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有强烈的冲动,想敲一敲门。但举起的手再三落下,如同忐忑又坠入深谷的心脏。
——你现在还来这里做什么。
——懦夫。
——卑鄙。
——小人。
他被自己心里的痛骂声刺伤了一秒,脚步往后一滞,可眼前的门却自己打开了。
里面的人露出惊愕的神情,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我……我只是经过。”
穆笛解释道,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穆先生。”
开门的是影视公司的负责人,他很有礼貌地微微欠身。
“童先生的航班要下午才会抵达。”
穆笛感觉自己脖子僵硬,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转身离开。
对方没有追上来。
“要下午才能抵达,这是什么意思?”
“彩排时间是一点半,主唱不来,我们怎么走台?”
“是,我知道他很忙,但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
“这不是抱怨。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吧?你们说什么为难……”
“不对,这不是重点……”
穆笛揉着太阳穴,听着负责人对着电话大声争论,对方明显难缠得多,但这也不是他的责任。
门口迎接的联络人早已收到了公司的嘱咐——童笙一到就与他们打招呼。
但这招呼迟迟不来。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今晚直接上台,不彩排了?”
负责人的语调高到几乎要穿破天花板,她的手捏得骨节发白,穆笛担心那可怜的手机即将粉身碎骨。
“那请你们也做好准备。如果今晚出了演出事故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发布公关。”
啪嗒。手机被摔到了桌上。穆笛瞥了一眼,屏幕右角有小小的裂缝。
“欺人太甚!”
负责人吞下半杯水,平复了下心情。才转过来好声好气地与穆笛说话。
“别担心。我们没有责任。”
“你想先去试试琴吗?”
穆笛犹豫了下,站了起身。
广阔的舞台,由钢筋铁骨搭建。台底下能容纳五万人,是相当规模的现场。
七尺的三角钢琴在这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渺小。
穆笛踱到台上,眼尖的场务立刻打了手势,有年轻的工作人员立刻凑过来问好,体贴地询问是否需要一些额外的灯光处理。穆笛摆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
他走到钢琴前,轻轻地把掌心贴到琴盖上。
“你学了多少年?”
童笙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半个人趴在钢琴边上,手掌托着下颚,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面。
“钢琴很难学吗?”
“不难。只是需要练习。”
穆笛把十九岁的少年拉到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按下琴键上第一个音。
“你看,这是A,是国际标准音,440赫兹。”
“所有的交响乐团校音,都用这个。”
“那这个音就是Do吗?”
“不,Do在这。”
穆笛把童笙的手移到另一侧,按下另一个音。
“它在离标准音六度的位置。”
“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童笙没说话,他弹一弹刚才的标准音,又弹了弹现在的音。
“真有意思。好像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穆笛把童笙的手张开,同时按下了这两个音。
“那,现在呢?”
童笙皱起眉头,眼神好像飘到很远的地方。
“好空旷。”
“对。这是六度音的特性。”
穆笛笑笑,他感觉到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回暖。
“就算原本毫不相关的两个音,只要同时发声,也会构建出全然不同的协和和声。”
“就像……”
——就像,我们一样。
穆笛摇摇头,露天的舞台风太大,让人感觉眼眶一阵阵地发酸。
他站起身,离开了这里。
——要是当时能把话说完,就好了。
天色渐晚,入冬后的夜色提前来临,舞台边缘亮起滚烫的镁光灯。
初上台的舞台装就好好地挂在那里。穆笛赖在沙发上,长久地盯着衣架。
还是没有消息。负责人在打了第七个电话后,对方就再也不接了。徒留她一个人在休息室原地打转,边转边骂骂咧咧,脸上带着焦灼又愤恨的神情。
——又有什么关系呢。
穆笛消极地想着。他甚至有一瞬间,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住。
他不敢去想象接下去要发生的事。
“请穆笛先生准备,三十分钟后轮到你们上台。”
“好笑,你们。哪来的‘们’?”
负责人骂了一句,叹着气看向穆笛。
“如果他不来的话……”
“我知道。”
穆笛站起身,助理将衣服递到他面前。
“我会一个人唱完。”
——在没繁华红毯的少年时光里。
穆笛一步一步走近侧台,他看到台底下的荧光棒如海面粼粼波光。
那其中一定有粉丝举着“牧童”的灯牌,就像当初那样。
台上的歌手已经唱到了最后一段,场务们紧锣密鼓地接洽着下一个节目的灯光和话筒定位。好在钢琴的位置不必移动,现在唯一需要等待的,只是演出者本身。
万千嘈杂声和欢呼声中,穆笛听见了一声小小的“来了”。
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而后身体不听使唤地,慢慢转了过去。
“穆笛。”
熟悉的声音,清冽如泉水。
穆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滞了一秒,耳边所有的喧哗和欢呼声都听不到了。
他张了张口,但第一时间没能发出声音来。喉咙撕裂得刺痛,好像干涸已久的土地。
“童笙。”
他艰难地叫出这个名字,脑海里纤瘦的少年身影,终于和眼前气度翩翩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童笙微微地笑着,他身上穿着他们第一次亮相时候的,淡蓝色的舞台装。
“抱歉,我来晚了。”
“准备——”
催场的人员小声地提醒,没有时间寒暄了。
穆笛点点头,握了握拳,又松开。
他朝童笙伸出手。
全场暗灯。
台下的观众屏气凝神,更多已经眼眶含泪的粉丝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她们紧紧握着手中的灯牌和应援棒,用力地捂着嘴。
——直到如圣光一样的光芒,忽然地普照遍所有的角落。
穆笛望一眼安静站在立麦前的童笙,对方投来一个,熟悉的微笑。
他闭上眼。
按下第一个音。
——大海,沙滩。
——清泉,森林。
——哭泣,笑颜。
——回忆,热泪。
童笙的背影被笼在耀眼的灯光下,他的身形比过去挺拔了不少。凌冽的寒风未曾吹熄曾经的火种,那清澈如泉的嗓音被珍贵地保留了下来,一直延续至今。
穆笛应该是听到的。台下爆发出的哭声和尖叫声。一定有女孩子断断续续地叫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像当初那样。
这是曾经的琴,曾经的歌曲。或许台下还有很多曾经的粉丝。
而眼前的,依然是曾经的人。
他感觉嗓子哽咽,可能有眼泪落在手背上。但那都不重要。
他望着童笙的背影。
他知道对方一定也在落泪。
——若是没有你。
四、
“太感谢了,真的,非常感谢。”
慈善典礼的筹办人是位女性,她一一与穆笛和童笙拥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给予了莫大的帮助,我们会将善款用于建造学校和医院。”
童笙只是笑着,穆笛站在一旁,温驯地抱着双手。
侍应生将两位演出者指引到台下前排的座席,穆笛犹豫了一下,与童笙坐在了相隔一位的地方。
——总不能唱了就走,这就和商演没有两样了。
他偷偷用余光瞥着一旁的男人,童笙已经换下了舞台装。重新穿上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
穆笛第一次庆幸自己听从了助理的话,带上了那套选做备用的缎面礼服西装。
两旁有女艺人和童笙说着悄悄话,几个人凑在一起拍了照。而后又寒暄了几句,各自分散。穆笛感觉如坐针毡,他在想自己是否也需要这样做,可刚站起身的瞬间,就看到对方也站了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我还有事。”
童笙笑着解释,他穿过人群走过来。
“我得先走了。”
“啊……好。”
穆笛再次笨嘴拙舌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路……路上小心。”
大约是没想到会被嘱咐这种话,童笙露出了一秒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又消隐下去。
他走到穆笛面前,安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时间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穆笛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个地方的开关被按下了,他张开手,把多年不见的同伴拥进怀里。
童笙没有推开,他站了两秒,伸开手反拥住穆笛的后背。
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身上的气味……和过去不同。
穆笛心想着,脑子浑浑噩噩。不知什么时候才松开了手。眼角一直疯狂闪烁着闪光灯的颜色——或许明天会上头条,可能还会用上“世纪重逢”这种不切实际的标题。媒体一贯的作风。
童笙点了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他的背影坚定得近乎有一些犹豫。
穆笛坐回座位,但心情并不平静。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舞台,看了一会,站起身朝刚才的方向走去。
童笙的休息室已经人去楼空,室内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他们团队一贯的作风,所以在业内也留有很好的口碑。
——就像他那个人一样,从始至终都清雅素净,有教养,且不喧哗。
穆笛出神地望了一会,转身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直到寒风毫不留情往脸上扑来,才意识到已经踱到了室外。这是艺人们上车的特殊通道,清净,除了零星的工作人员,别无他人。
他扬起脸,深深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带着城市郊区独有泥土气息的晚风像一场永不会醒来的大梦。可他落下视线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那个人。
童笙没有穿外套,还是刚才那身单薄的西装,他孤零零站在风里。
“你……”
穆笛脱口而出,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
——但不像话啊,这算什么问题。
“你,忘东西了吗?”
“对。”
他点点头,往前跨了两步。
“我忘了一点东西……在休息室。”
——还是这么不会撒谎。
穆笛没有揭穿“休息室空无一物”的事实。他点点头。
但对方也没有急着离开。
“你……最近过得好么。”
是谁先问的这句话?虚无地散在了风里。
“我……”
穆笛想扇自己耳光,到底想说什么?到底该说什么?
到底……还能说什么……
“我很好。”
童笙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个不太像他的微笑。
“你呢?”
“我也很好 。”
穆笛抢着回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好在哪里。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童笙。”
他着急地往前跨了一步,两个人只有一步之遥。
“你听我说……”
滴滴。
有不远处的汽车鸣笛声,是童笙的团队在礼貌地问询催促。
“我真的该走了。”
童笙点一点头,转过身去。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朝反方向离去。
“对不起!”
穆笛大声喊了出来,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我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
“童笙……对不起……”
“是我的懦弱……和不懂事……”
“害得你……害得我们……”
“对不起……我真的……”
“对不起……”
他近乎嚎啕着蹲下来,双手抱住脑袋,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孩,任由嘶哑的哭喊回荡在风里。
童笙的背影微微地颤抖着,过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
汽车的鸣笛声又催促了一遍,真的该走了。
“没关系。”
他说。像用手掌融化一块碎冰。
“没关系的,穆笛。”
“我们早就……”
更强烈的寒风刮来,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穆笛抬起头,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月夜笼上泪水的气息。
“他跟你说什么了?”
经纪人坐在副驾,从后视镜望着后座的童笙。
“没什么。”
童笙转过脸去,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车内无人再问话。车载广播稀稀拉拉地播放着不知什么歌曲,经纪人伸手一拧,转到了别的电台。
“那个……刚才的歌。”
童笙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转回去。”
是个女声在唱,徐缓的,虚幻的。
“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真陪他冬季夏季。”
“真的与他拥抱黑暗里。”
“真牵过他的手臂。”
“我共他飞过地球万里。”
“也一起熬梦想朝不保夕。”
“曾躲进了长街寂静。”
“承诺只去有对方的 前程似锦、”
“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男人喃喃地跟唱着,经纪人以为在和他说话,转头问了句“什么?”
童笙摇摇头,垂下脑袋,把脸埋进掌心里。
相爱太难了,相伴更难。
这世界上,究竟有真正容易的事吗?
有吗?
——而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