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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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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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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

【烧脑】镜头「窥探」

原作:墨追

正文

一、同学会

我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地调整着自己的领带。平日里没有穿正装的场合和习惯,这会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缪缪在我脚边绕来绕去,喵喵叫着,也像是在否定我的选择。

一旁黑色的手提包里装着的是最新款的”大炮“。比我之前使用的相机都要昂贵,精度也更高。学校点名邀请我作为杰出校友致辞,为了体现如今的身份,自然是要带上专业的家伙撑撑场面的。

——还是不系了吧。

我把领带解下来丢到沙发上,整了整衬衫的领口,提包出发。


今天是母校成立五十周年的校庆,刚巧也是我们这一届学生毕业十周年的日子。有人提前拉了个微信群,嚷嚷着要等活动结束以后聚一聚。

活动的地点定在了体育馆,小小的市立高中也没有能容纳千人的更大的场地了。我到的时候,场馆内已经充满了三两聚集的人们,以班级为单位地凑在一块。有些到得特别齐,而有些则只有零星几人。还没等我找寻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高喊着“陆俨,这里这里!”


我闻声而去,喊话的人是个矮胖的男人。我想起来这是坐在第三排的林淞,只可惜名不符实,他现在看上去比读书时候更胖了。

“你小子,怎么来得这么晚。”

“真是贵人事忙啊。”


我摆摆手:“什么贵人啊,惨人还差不多。”

其实我早到了,只是开车进门的时候被门卫拦住询问,才花了老长时间,吴大爷还是老样子,耳背又多疑,一句话得扯着嗓子重复三遍才能听懂。我们小时候都给他取绰号叫吴阎王。

“还不是被吴阎王扣住了呗。”


大家哄笑起来。纷纷表示自己刚才也是如此。此刻这儿已经坐了好些人,大家的容貌都与高中时变化了不少。有些自报了家门也不见得能想起来是谁。毕竟十五年过去了,很多事已经不比从前。

“听说你现在是名摄影师了?”

林淞拿出纸巾不住地擦汗,还翻起下巴的褶子来。样子有些好笑。

“了不起啊,还拿了个什么……什么鸡奖是吧?”


“是‘年度最佳摄影金鸡奖’。”我哭笑不得,什么“鸡奖”啊,那我成什么了?

这是国内含金量最高的摄影奖了,所有摄影师都以能获得这个奖为殊荣。很多名导演也是从获这个奖开始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

“了不起啊——”


“运气好罢了。”我随口说道,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也是你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呀,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柔声说话的人是岳玥,当年的班花。她还是当年的样子。只不过年近三十,比青涩时期更添风韵。我心头一热,脑子有点发晕。


“就是就是,像我现在,已经对生活没什么追求了。就剩下钱。”

林淞拍着硕大的肚子,像在拍一个西瓜。手上沉重的金戒指显得他整个人更为庸俗。我不禁皱了皱眉。

他以前也是热爱摄影的,我们还约定要一起考上美院。而阴差阳错地,他如愿考上了,我却落榜了。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里念了四年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有一年多找不到工作。而谁想命运捉弄,堂堂的美院高材生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而我又回到了最初热爱的行业。


说笑着,台上的老师校长们都到齐了。冗长的发言后,他们念出了我的名字。我红着脸,在所有人的瞩目下走上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稿子念了一遍。台下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家都不是为了听这种演讲而来的,只不过借校庆的机会与老同学相聚而已。谁知道一会散场后又会各自去往哪里?

讲演完毕后,我如约定般拿出相机给领导们拍摄。转身准备回原地时却被人群挤得走不动,手里的相机也差点摔到地上。还好有人扶住了我的胳膊。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岑山。”他点点头,戴着细框眼镜,声音很好听。


实在是太久了。就算得知了名字,也一时想不起谁是谁。我们并肩往班级走去,林淞正在大声吆喝着,招呼大家散场后一起吃饭。但应允的人没有多少。我正想撤退,却听见他大喇喇地叫住了我。

“大摄影家,你一会去哪啊?”


“我……我回工作室。”我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圈,岳玥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有自己的工作室?”


“是啊。就离这儿不远。”


“行啊你小子,事业有成啊。”林淞抹了把汗,“怎么样,带哥几个参观参观?瞻仰一下大师的根据地?”

“然后完了我请大家吃饭!去五星饭店!”他说着拍拍岑山的后背,边招呼周围的同学一起。


我对这种流于表面的熟络有些不适。但却是有那么三两个人凑了过来。我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林淞开的是能容纳六人的高级保姆车,他带了好几个女生出发,一转眼就坐满了。岳玥想也没想地就上了我的车,岑山也跟着进了后座。我开着车在前方带路,实则心里相当不情愿。

我的工作室是栋独立的民房——向一户人家租借的。自己改装成了一层办公区二层住所的格局。一进门就能看见挂满了墙壁的奖证和作品。彼时我对此感到自豪,而今天却不明为何有些想要遮掩起来。


“哪副是获奖作品啊?”不知谁在问。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挂在正门旁的相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把湖边的景致一分为二。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对峙着,他单膝下跪,脸上带着略显焦灼的表情,女孩捂着脸像在哭泣。一旁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拄着拐望向一旁的年轻人,镜头没能捕捉到他的表情,只有瘦骨嶙峋的背影,孤单地被笼在阴影之中。

这件作品,我将其取名为“始.终”。


“特别傻。”我用手去遮挡,一旁站在台上抱着奖杯的我看上去尤为尴尬。背后的LED屏幕上投放着我的获奖作品。很大一副,像素有些失真。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墙壁前欣赏,我觉得有些尴尬。便找借口说是存放相机,转身上楼。但一不留神,缪缪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我正想追,却在拐角处隐约听到了他们小声的对话。


“就这?我以为什么呢。比我差远了。”

“又在胡说了,你行你也上啊?”

“我怎么不行了?”讲话的人调门拔高了一下,旁人在拼命地嘘他。但声音并没有小下去。

“只要有电脑,谁都可以。”

“这小子真是走狗屎运。”


“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你们没听说吗?”

“……”


我脚下一滑,发出了声响。只好堆着僵硬的笑脸假装是刚刚下楼,大家立刻噤声。

缪缪喵了一声,岳玥正抱着它梳毛。

“哎呀你这里布置得真不错,哈哈哈哈。”林淞立刻调转话头,“怎么样,参观完了,我们去吃饭吧?”众人表示赞同。

“抱歉……我突然有点工作,不能一起去了。”我挠着后脑勺,露出为难的样子。果不其然,林淞又是一通“大忙人是不会和我们平头百姓一起用餐”之类的揶揄,边拿出手机要我的微信号码,说是以后常联系。我也懒得计较。只想赶紧把这群人送走。一一交换了联系方式,目送他们离开百米之后,我立刻关上门,逃命似的躲回了二楼。


心脏还在胸腔里突突直跳,胃里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林淞那油腻的声音好像还在楼下,像一张流着脓水的血盆大口,随时等着我自投罗网。


“你们没听说吗?”

——“陆俨这张照片,是假的。”



二、偷窥者


——照片是假的。这是对一个摄影师最大的羞辱。

我消化不良了好几天,也置气不与他们联络。期间只有岳玥找我搭讪,发了一些和摄影有关的图片和链接给我。我大概应付了几句,但其实都没有点开看。


下个月中旬,我有一场个人作品集的展览。今天正好有一个微博的栏目组要过来采访,他们要出一期青年摄影家的推文。准备拿我做第一期的主题人物。我盘算着借他们的平台先做做前期宣传。还主动提前做了一些功课,演习了对方可能会问的问题。缪缪转来转去地想吸引我的注意力,见我不搭理,只好跳回它最喜欢的柜子上俯瞰着我。

正刷着电脑,门铃响了。


“抱歉。我们迟到了。”

展在外面的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化着淡妆,穿着最简单的蓝色条纹衬衫和牛仔裤。左手握着话筒,右手不住地擦汗。高大的摄影师扛着器材沉默地跟在后面。我赶紧将两人迎进屋里。

“谢谢。”姑娘接过我递过去的矿泉水,咕噜喝下几口。缪缪见人来了,高兴地蹿上她的膝盖,拿脑袋不住地拱她的手心。

“哇。好可爱的猫。”


我想起该把准备好的葡萄拿出来,便去了厨房。清洗完后端着盘子出来,摄影师已经架好了机位,摆出工作的架势。


“陆先生……”

“叫我陆俨就好。”我点点头,她拿出笔记本,把笔握在手里。我们闲聊了几句,她提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我一一作答。都是些套路,并不奇怪。


“您所有的照片都是抓拍的吗?”


“是的。”


“是怎么能正好捕捉到那些精彩镜头的呢,有些实在是很难遇见。”


我笑笑,诸如此类的问题在之前已经遇到过很多次,应对的台词都早已烂熟于心。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有趣的画面,只是人们往往会忽视掉身边的美。”

“当然,这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我每天至少要出门拍摄百来张照片,才能回来筛选出最满意的几张。你们看到的是我百分百的作品,而对于我来说,这只是所有心血的万分之一而已。”


“您从来没有想过用一些特别的方法,来完成自己的作品吗?我想所有行业都一样,总会有遇到瓶颈的时候。”

“有时候借助某些手段,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我顿了一下,有些不太喜欢她言语中隐藏的暗示。那令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您是说,您所有的作品,都是绝对真实的吗?”


“我问心无愧。”


姑娘提笔在本子上写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

“好的,我明白了。”


“您还有其他更深刻的相关经历吗?”

“比如,和一些社会新闻相关的。”


我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我的生活圈比较单一,很少能接触到复杂的人事。”


姑娘点点头,大致整理了一下,把笔记本合上。

“好的,那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谢谢您。”

“我们制作推文需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如果您有什么新的作品或想法,也可以与我们联系。”

他们收拾好东西,又拍摄了几张工作室的照片,还让我做出工作的样子,抓拍了几张。临走前告诉我具体的栏目推送大概会在几天后发布,让我到时记得查阅。


后面几日正好赋闲,我每天都出门溜达。从湖畔逛到竹林,又从商区走回公园。一拍一整天,整理好满意的照片后便发送过去。一周后,他们告知我推送已经发布了。我赶紧上网察看。

那位记者很是负责,事无巨细地将我们的对话都写了上去。只是稍稍用书面的语言更美化了一下。文章中间穿插着工作室的照片,和我埋头工作的场景。和我新发的一些这两天的拍摄作品,还在下方注记了作品展会的时间地点,提醒大家不要错过。

——推文的结尾是一张大大的特摄,获奖的作品照片在正中央,显得格外显眼。


这是个流量尚可的官博,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我随手转发了个朋友圈,就哼着歌去浴室洗漱。等出来时候,已经有了几十个赞,还有好些微信好友留了评论。看上去热闹非凡。

我沾沾自喜地点开推送链接,准备再欣赏一遍。微博底下刷新了几十条留言,一条条看过去,大多是赞美与仰慕。不排除有买了水军的可能性,但依然让人觉得心里十分舒服。

正准备回二楼睡觉,顺手刷新了下,却发现出现了一条新的评论。


  “都是假的,骗子。”


这人说什么呢。我皱起眉,网络暴民吗?点进去头像一看,名字是一串随机乱码,像刚注册了不久,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我从该账号的主页退出,却发现在那条评论下,已经多了好几层搂的回复。

“我就觉得他的东西假,怎么可能刚刚好拍到那么多瞬间?”

“这个镜头的角度就不对劲,而且精度这么高,抓拍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

“拍的什么东西。垃圾。”

“官博堕落了,发这种人。取关取关。”


人就是这样,对美好的东西视而不见,而一旦有了黑暗的裂口,就像在大海里渗开了血液,所有的鲨鱼都闻着味道而来。

我看得气血上涌,所幸底下还有冷静的网友出来说了公道话。

“不要带节奏好吧,兼听则明。你们怎么知道这人不是在泼脏水?”

“就是啊,说人家p图,拿出证据来啊。”

——是啊,拿出证据来。要是拿不出,立刻就举报你。


我恶狠狠地想着,而过了半分钟,那个账号果真贴了一张图在底下。我赶紧点开看,顿时心内一凉。

第一张图是坐在湖边长凳上的女孩,她的膝头摊开一本旧书,微风吹来木槿花落在肩头。配文是《安宁》。

而在下方的对比图中,确实是该女孩没错。一模一样的姿势和角度,但是在她膝上的并不是书,而是正在播放选秀节目的手机。

或许是路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拍了下来。我在心内安慰自己。可以解释为女孩看了一会书后拿出了手机。谁说只能看一样了?

可没过几分钟,第二张图又放了上来。

推文里的作品名叫《他们的世界》,一对母子在斑马线前等待绿灯。母亲眼望着前方,气球从孩子的手中溜走,飘飘荡荡朝半空飞去。小朋友伸出右手指向天空,在金属色的大厦背景下,像一个奇幻的梦。

与之对比的实拍图是:确实是同样的母子。但孩子的手中并没有气球,而且他指向的似乎是远处大厦KFC的招牌。


我开始脊背发凉。这些都我在不同的日子里,不同的时间点拍摄的。连出行也是随机选择的,并没有什么规律。

——两次都刚刚好被人拍到,会有这种偶然吗?


底下的评论刷新得更快了,骂声逐渐盖过了支持的声音。几乎成了一边倒的趋势。更多的图发了上来。而每一张作品都拼贴了对比图,且一看就是用手机随便拍的,没有任何专业可言,但有国产手机独有的时间和水印,真实性无可否定。

我开始彻底慌了,而这时官博也发觉了异常。他们打来了电话,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清楚。可能有人想陷害我。”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但过于语无伦次,连基本的逻辑都说不清楚。对方的语气将信将疑。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片刻后,那篇推送被删除了。所有的评论一并石沉大海。

我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借此来温暖发抖的双手。然而事情还没结束,那些趁乱起哄的网友翻到了我的账号,开始在我的微博下疯狂辱骂。

——人和野兽一样,也是嗜血的。他们会预设好想要的陷阱,然后敲锣打鼓地,引导心仪的猎物落网。


我头晕目眩,删评论删得眼花。网友越骂越难听,拉黑了一个,更多的便涌了上来。好像杂草一样生生不息,令人绝望。

我愤怒地点开引战的那个账号,发过去私信。

——“你是什么时候拍到的这些图?”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究竟是谁?”


对方并没有理会这些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放了更多的图上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只觉头皮发麻。


所有的图片……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是我的背影,一看就是。白色的鸭舌帽,和藏青色的冲锋衣。巨大的背包背在身后,脚上的马丁靴被蹭掉了一块漆。

  主角全是我,每一张。


“你想干什么!?”我又气又怕,脑子里乱作一团。连字都打不清楚,敲了好几次才发送出去。

——“陆俨,你就是个骗子。”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边打字边喊了出来,一旁的缪缪被我吓了一跳,动弹着踹下了杯子。铛一声砸在地上,碎了。

对方没有再回复。


我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喘气,心里的惊惧一浪高过一浪。平复了好久才放缓了呼吸。但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我起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猫踱过来舔着地上的水。我怕它割伤舌头,捞起它准备放到沙发上。可我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我定眼看了看猫,扒拉了一下它的脖子。突然吓得大叫一声,把猫丢到了地上。


在猫项圈的位置,多了一个小红点,

——那背后,是一个黄豆大小的隐形摄像机。



三、你是谁?


——有人在窥视我。

——他知道我的名字,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甚至,他很可能还监视着我在工作室的一举一动。

看我刷着评论焦头烂额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胜利了吗?

这个变态!


我整整一夜没睡,把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所幸只在缪缪脖子上找到一个摄像机。在太阳升起来前终于抵抗不住睡意,稍稍昏睡了一阵。等再醒来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之前采访的媒体打来几个电话,没有接通,于是给我发了短信,大意是在风波平息前,不能再发布与我有关的内容了。而承办作品展的机构似乎也听说了这件事,来联络道是否需要推迟。我思忖再三,说道先不必有动作。

我要在这段时间内,查出这个可恶的家伙是谁。


这个人,在这几天内一直跟踪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我拍摄过的人物地点都再复刻一遍。

那么至少这两天,他一定就住在这座城市,甚至很可能住在我的附近。想到这里,我突然窜上一阵凉意。忙跑到窗户边往外张望。

我的房子是独栋,周围尽是类似的民居。大部分都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且多是老年人。也不像是能够外租的样子。我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我把这个账号查了一遍,但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平台的设定是无法查询个人账号的注册地址,而像这种刚刚注册,类似于僵尸粉的号,基本就是一片空白。


现在掌握的线索有:Ta知道我的名字,还了解我的住处。对我拍摄作品的习惯与手法也有一定了解。而在跟踪了这好些时日也没能被我发觉,可能还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技能。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很恨我。


什么人会恨我呢?又有什么理由恨我?是同行吗?可我从未和同行有过私下的结交,而如今的住处也是今年刚搬过来的。除了父母和几个在老家的童年发小,没有人会得知。

——等等……

我突然打了个哆嗦。不对!


前些日子,我不是还带了一群同学来参观吗?


我像被电击了一下,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站立导致有些眩晕,缓冲了一会后,视线落到了电脑旁的摄像头上。

那个摄像头已经被黑布包了一圈。我不能再让这个李鬼监视我。


我穿戴整齐,还戴上了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把东西揣进兜里,背上器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门。拐进熙攘街头后,为了不被步行跟踪,特地打了辆出租车,直奔警局而去。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跟踪你?”


“是的。”我连连点头,并准备好的微博页面截图和私信的截图都打印了出来,递了过去。


接待我的是位约莫四十出头的民警,他低着头一张张翻阅,然后拢了拢,搁在桌上。

“你这个情况,是无法立案的。”

“因为对方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行为。”


这是什么话?我有些着急:“他可是在网上诽谤我!”


“确实是诽谤吗?”民警的眼神像刀一样锐利。


我一下被堵住了喉咙,脸颊窜上一阵热意。民警看我一眼,在笔记本上继续书写。

“你们年轻人嘛,网上冲浪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人。”

“而且对方并没有采用什么确实的辱骂语言。情绪还是比较稳定的。”

“你想想平时有没有什么得罪的人?或是同行?”


不是这样的。我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崩溃。

我从包里翻出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拆解开来。

“这个人,还在我家里安了摄像头。在我的猫项圈上。”


民警听闻此话,终于抬起了头,先看了我一眼,才捏起那个小小的东西,来回察看。

我长出了一口气,可终于引起重视了。


“你能证明,这个摄像头是有人安在你家的吗?”

“那当然!我怎么会自己监控自己!”我终于控制不住喊了出来,情绪有些激动,还破音了。

“这个人就是个变态!”


民警盯着摄像头看了好一会,转身对着电脑打开了什么页面,噼啪敲着键盘。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我一愣,身不由己地点了头。

——我确实有所怀疑。而且是高度怀疑。

“前些日子开同学会,好些同学来过我的工作室。”

“其中有一个人,似乎对我有着很大的妒忌。”


“你和他联系过吗?”民警问,我摇摇头。

“现在联系看看,听听他怎么说。”


我犹豫了一下,拨通了电话,且按下了免提。

“喂,干嘛?”粗犷的,不拘一格的声音。很像他的风格。


“是你吧。”我压着嗓子,对方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


“你说什么呢,什么是不是我啊?”


“我是说,跟踪我的人,在网上发布照片污蔑我的人,是你。”

“林淞。”


“啊?你在胡说什么。还跟踪,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林淞打着哈哈,很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能让人猜想出他一边擦汗一边拿着手机的样子。旁边人声嘈杂,听上去闹哄哄的。


“不是就好。”我假意松口,“因为我现在在警局,准备起诉这个人。”


对方有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我隔着通讯仿佛都感受到了那一头空气的窒息。

“诶,陆俨,不是吧你,怎么还上警局了。有人要害你啊?有什么事跟兄弟说啊兄弟一定两肋插刀……”

之后的话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电话中断了。


民警一边敲键盘,一边写着记录,然后对我说:“你先回去吧。”

“留一个你的电话,我有空了帮你查一下这个账户地址。”


“本来是不应该这么做的,主要是看你实在受困扰太大。”

“年轻人啊,放宽心。人和人之间一点小摩擦总是会有的。”


我连连致谢,带着东西出了门。照样是打车回的家。随便煮了点东西吃,因为一夜没睡,所以在沙发上一躺下就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候已是日落黄昏。

手机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都是林淞打来的。这家伙看来是急了,刚才通话时候就听出来心虚。我眯着眼睛,感觉心里石头落了地。

电话又响起了,这回是区号。


“是陆俨吗,我是刚才接待你报警的民警。”

“那个账号我查了,是用手机注册的,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他念了一串数字,我对照了一下,是林淞的号码。便彻底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水落石出了。”

“谢谢谢谢……”

但是民警没有挂电话,听上去还有话要说。


“我顺便查了这个号码持有人的身份证,最近的定位,是在山东。”

“且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过。”


我没能立刻反应过来,民警见我不语,继续解释道。


“给你发骚扰信息的这个人,和跟踪拍摄你的人。”

  “可能不是同一个。”


我花了两秒来消化这句话,等完全理解过来之时,发现全身已经麻了。


民警后面嘱咐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模模糊糊不知回应了些什么,电话挂断。房间里重新归于了沉寂。

太阳已经消失在山际,屋子里一片漆黑。

突然,电话铃又炸起。我吓得大叫一声,周围尽是回音的余韵。

来电的是林淞。


“喂,陆俨吗。”


我没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你真……真报案了?”他结巴起来,和读书时候一样,只要一紧张就如此。

“我……我实话和你说……发那些东西的人确实是我……”

“这事警察已经查出来了。”我的语气冷冰冰的,特意强调“查出来”这三个字。他果不其然吓得更口吃了。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并不是真的要害你……”

“我这就去删掉……删掉……再给你赔礼道歉.”

“你别起诉我啊……我现在是真没钱……”


林淞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慌里慌张地说了一通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来他根本不像看上去那么有钱。他只是个给公司老总开车的司机。身上戴的手表和戒指都是假的。连上次的车都是公司的。而且就因为公车私用的缘故,老板决定开除他。他现在身无分文,正在老家到处找工作。


“我要是坐牢了……呜呜呜……我妈可怎么办……”


我不想跟一个哭哭啼啼的男人打电话,更何况还是个膀大腰圆的老爷们。想不出他现在在街头号啕的样子,但我心里无端涌上一层怜悯。

世事弄人,人和人的境遇,竟真能如此千差万别?



“好了。我没有起诉你。警察说不构成民事案件,无法立案。”

“我就是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本来……也没有想要这么干的……”

林淞好像听出我口气的软化,整个人振作了一些。

“是有人给我发了那些照片,教我怎么在网上发帖攻击你。”

“那些细节确实是我找出来的……你也知道我毕竟读了四年的美院,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我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吹嘘自己曾经的经历。这家伙确实没怎么变,还是头脑简单的样子。


“但图片真不是我拍的啊,我同学会一结束就回北方了。”

“你刚才说……有人在跟踪你?”


我沉默了一会,说了“恩”。

“我现在想不出来会是谁。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

我把自己的推理和了解到的线索与林淞分享,他也沉默了。

“这么说来,只有最近来过你工作室的,以及对你有一定了解的人,才有可能作案。”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本来是怀疑你的。但现在线索断了。

我稳住心态,告诉自己首先不能慌。

“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你有头绪吗?”


“我不知道。他只给我发过几次消息,并且告诉我存完图片后就要删除记录。”

“还给我打了一笔钱,说事成之后会再打一笔。”


也太严谨了。我头痛欲裂。这不是又回到起点了吗?


“你想过会是同学会的那些人吗?”林淞突然点破了我的猜测。

“有可能。”我揉着额头,“但是看上去大家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王超、费钦、岳玥、刘森、岑山、方媛……”


“等……等等。”林淞打断我的报菜名,“你刚才说谁……”


“岑山?”


“对啊,怎么了。”


“岑山是谁啊?”


“就那天,和我们一起的,穿个衬衫,戴着眼镜,你不是还招呼他一起去吃饭了吗?”


“我是看你跟他说话,以为他是你朋友才招呼的啊。”林淞嗓门大了起来,我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这个人吧,虽然大大咧咧,但是记性特别好。只要见过的人和事就绝对不会忘记。”

“我可以保证。”

  ——“我们学校,绝对没有这个叫岑山的人。”



  四、为什么?


——我要找这个叫岑山的家伙谈一谈。

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买了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甚至还备了一点防身的工具——一截金属的小棍,里面是三寸长的匕首。

在五金店买东西的时候,店主的眼神很古怪。好像眼前这个人即将要去做什么坏事。

——我才是受害者啊!我在心里无声呐喊。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没等我主动出击,岑山主动联系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怒气冲天,而对方语气淡然平静,好像不带任何情绪。

“我们当面说吧。你挑个地方。”

“行!”我用力挂断电话。

是人是鬼,我们当面看一看。


约定的地点在市内一间咖啡屋里。我特地定了靠街落地窗的位置。十分钟后,岑山出现了。

他还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表情平和,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能做出跟踪监视这种事。但人不可貌相,我提起十二分精神,右手在桌下小心地确认了录音笔的运作。

岑山开门见山,翻开一旁的包,拿出来一叠报纸,搁在最面上。


“你还记得,四年前的新闻吗?”


这份报纸的纸页已经泛黄。头条新闻是《我市高三学生坠楼身亡》的报道。在我曾就读的高中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某个周日的下午被发现在学校的大楼下面,当场死亡。

那时候的学校还没有施行全面监控。只有进出口的大门才有摄像头。警方经过一周的调查后公开了查验结果,说是没有打斗痕迹,排除刑事案件。最终以意外结案。但舆论始终没有停止,不乏阴谋论者四处宣扬学校有校园霸凌的现象。我记得传播最广的说法是,这个学生是遭受了攻击,被人推下去的,校方和警方在合谋掩盖真相。或许直到今天,依然不能使所有人信服。

他又抽出一张放大版的照片,这是用彩打的方式打印出来的,质感非常特殊。

这张图的背景是漫天晚霞。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栋大楼楼顶的位置,在这广阔的景致之下,两人显得尤为渺小。

“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对吧。”


“是。”


“警方的调查表明,这个学生是失足跌落。所以判明了是意外事件。”

岑山重新强调了一遍,声音不大,但语气极为坚定。好像这样就能令我信服。

——所以他是这个已故孩子的家人吗?是哥哥?

我重新读了一遍报道,可离世的学生叫曾蕴。


“事情发生后,警方除了勘察现场,还四处寻找目击者。而你刚好在事发的当天,在自己的主页上发了这张图。”

“所以他们认定,在事发之前,楼顶上有两个人。”

我点点头。警方确实找过我,向我确认了照片的真实度。

岑山深深地望着我,吸了口气继续说。

“警方调查了这个学生周边的人际关系,锁定了几个曾跟他有过摩擦的同学。”

“而其中一个高二的学生,曾在那天下午被人目击到进出过这栋大楼的门口。”

“这个孩子在当时被列为嫌疑人之一,所有人都疏远他。最后导致了他退学。”

“虽然后来警方澄清了是意外事件,但给这个孩子留下的阴影却是终生的。”

“这个孩子叫岑川,是我弟弟。”


我脑子一片眩晕,后仰着靠在椅背上,震惊地消化着岑山的话。


“你的照片佐证了警方的猜想,所以他们才会去调查。而我弟弟就是为此而蒙受了冤屈。”

“他在那之后患上了严重的恐慌症,现在都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那他到底,有没有上过天台?”我下意识问出了心里话,谁知这一句戳痛了岑山的心事,他用拳头砸了桌子。

“小川他,天生胆子小,又善良,连只虾都不敢抓。怎么可能说谎?”

“就算……就算他在那天也上过天台,但不见得……不见得……”


我静静地不说话,一边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那天的记忆。我确实拍到了天台上的两个人影没错,但因为是骑车经过,距离实在相隔太远,根本无法辨认具体的容貌。

  我记得,拍摄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


“小川说,他是在四点的时候抵达天台的。对方在中午的时候给他发了微信,约他在天台见面。”

“他们之前因为一些小事有过争执,所以小川害怕对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曾蕴却主动向他道歉,说明了是自己的不对。希望以后能做好朋友。”

“他们聊了不到二十分钟,曾蕴让小川去小卖部买点饮料,再继续回来聊天。小川离开了,而且在下楼梯的时候扭了脚。但等他从天台走下楼,回到地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倒在血泊中的曾蕴。和吓得尖叫的返校学生。”


“尸检报告表明,死亡时间在四点二十到三十分之间。”


“小川脚受了伤,下楼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而就在这十分钟之内,发生了惨案。”

“那么你拍摄的照片上,又怎么会有两个人影?”


岑山的语气变得犀利,倒真把我给唬住了。一时竟忘了要指责他跟踪我的事。

“我……我没对图做什么手脚,何况警方也证实了不是么。”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说谎。”


“但是小川也没有说谎!”岑山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突。我们这样无声地对峙了一会,气氛剑拔弩张。


“二位的咖啡到了。”店员小心地把餐盘端过来,把茶杯和甜品摆到桌上。

“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没有点甜品。”岑山疑惑,店员摆出热情的姿态,用甜美的声音解释道。

“我们店里最近在搞活动,买两杯主推咖啡,赠送一份新品。”


我顿了一下,突然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看向岑山,立刻领悟到他也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或许在那一天的下午,天台上还有第三个人。”



事情开始变得棘手了。

我们俩决定暂时搁置恩怨,共同解决这桩悬案。岑山索性把他这些年来收集的资料都搬到了工作室,和我一起寻找答案。


“问过当年的班主任吗,她怎么说?”

岑山摇摇头:“她辞职了。本来就是已经接近退休的年纪,受不住这桩事情的刺激,很快就去世了。”


“那其他相关学生呢?”

“都问过。大部分都不愿接电话。仅有的几个也表明记不清了。甚至还有人骂岑川是凶手。”

“当年警方都对学生做过笔录,那天是返校日,大家都还没有回到学校。几乎所有学生都有不在场证明。”


——确实是死胡同。

我在心里叫屈。那把我拖下水做什么,那事跟这事也没什么关系啊?

但看到岑山定着黑眼圈的样子,我又实在说不出口。他一定为此事奔波了多年,想要为弟弟讨一个公道。

说人脆弱,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就能把人精神摧垮。可人又无比坚强,能这样数年如一日地为了一座看不到的远山而疲于奔命。

我来回翻着资料,当真没有突破口了吗?


突然,一张照片飘了出来,落到地上。我捡起来细看了一遍,总感觉到哪里不对。

“你看。”


岑山瞥了一眼:“这是现场的取证,我花了好大的劲才托人搞到的。”

——图里倒在血泊中的人被截掉了脸,只有身躯的部分。


“我不是说这个人。是说他的袖子。”

岑山靠过来,我把手腕的部分指给他看。


“这里,少了点东西。”

“你等一下。”


我打开电脑一同搜寻,终于找到了我们班的毕业照。

“你看,我们校服的袖子上,是有一条黑色的腕带的。”我比划了一下,“是这样绕一圈,只有衔接处固定,其他都是镂空的。”

“这是那几届独有的设计,但大家都觉得非常不方便。所以之后就取消了。”

“曾蕴他们,刚好是最后一届。”

“而你看,他在这张图里的袖子上,却没有这条腕带。”


“或许是早就掉了呢?”


我摇摇头,“不可能。”

“我们当年的校服特点是特别特别牢,大家常试验往腕带上挂东西,发现只要提起的速度够慢,甚至可以支撑一桶桶装的矿泉水。”

“只有在非常突然且极为用力的撕扯下,才会脱落断裂。”


岑山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而当时事发时候一定场面混乱,大家并不会注意到这小小细节。

“警方的证物里并没有这件东西。我确认过。”

“好像也没有人说起。”他喃喃自语,很自责的样子。


“因为这东西并不明显,大家都当做是无关紧要。”

“可你看这篇报道,‘曾蕴的母亲抱着孩子的校服痛哭,说刚换上晒出太阳味道的衣服就走了。’”

“但她那么爱儿子,一个母亲,如果自己孩子校服的腕带掉了,会不发现吗?”


我们对了一遍彼此的看法,都沉默了。

“那这东西……会掉在哪里?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这东西,还在事发现场。”



五、镜里人


——四年前的证物还留在现场?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完全是千万分之一的几率,几乎不可能。但岑山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变得亢奋起来。嚷着现在就要出发。

我给他看了时间,现在是周六晚上九点半。认清现实放弃幻想。勒令他踏实等天亮。

又是一夜无眠。

因为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等到正式摊牌后,彼此都有些精神松懈。等双双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随便叫了点东西吃,我们驱车前往。


靠近学校门口,大老远地就看见在门口抽烟的吴大爷。

“干什么去呀?”

我老早做好准备,伸手递过去一包中华。

“就带朋友回学校看看,没啥事。”岑山也探出头挥挥手。大爷乐呵呵抬了抬手,给我们放行。


我也没绕圈,径直往大楼底下开。这是综合楼,地面有几个停车位。我们下车后就进了楼内。老楼没有电梯,上下全靠步行。我们来回计算了一下时间,以常规的步态,下楼花费了近三分钟左右的时间。那么按岑山所说,在脚受伤的情况下,时长可能还要乘以两倍到两点五倍。

自从发生了事件,这栋楼的楼顶就被封禁了。不允许学生再进出。进天台的门被铁链拴着,还挂着把大锁。我把锁翻来覆去地看,一筹莫展。

谁知岑山从兜里掏出一个曲别针,扭了几下掰成钩子的形状,往锁眼里捅了两把,咔哒,打开了。

我瞳孔地震地望着他,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打开门的瞬间,楼顶的狂风袭来,我们拿手挡着,好一会才适应光线。

岑山沿着边缘细细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位置。

“就在这。”


我走过去跟着蹲下来看。警方当年公开的资料表明,这儿的砖块上有鞋底摩擦的痕迹。但这些年风吹雨打过去,曾经的现场证据也都不见了。天台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我们分头找了一遍,压根没有看到什么腕带的踪迹。

“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安慰道,“就算掉在这里,肯定也早已被风吹走了。”

“就算不被吹走,光是雨淋日晒也够它腐烂的了。”


岑山蹲在地上,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接受希望再次落空的事实。


其实我们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垂死挣扎。退一万步讲,就算找到了腕带,那又如何呢?难道能从腕带上检验出第三个人的指纹吗?还是真正的凶手会突然拿着腕带出现在面前,主动和我们坦白?

但我对着这样一个人,实在说不出“我们走吧”这样的话。这太残忍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你不会想不开吧。”我提心吊胆,岑山冲我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那你在这看会夕阳,我去小卖部买点水。”


我嘱咐了几句,就沿着楼道飞快跑下楼。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确实有些扎眼,我也险些在拐角的地方扭了脚。幸亏平日有在锻炼,一个闪跳就站直了身体。冲出大楼门口后我直奔小公园后的小卖部,开店的阿姨竟然还记得我,问我要不要买烟。

“早戒了啊,阿姨。”我哭笑不得,年少时候的事咱不提了成不成?

阿姨执意不肯收我的钱。我们来回推拉了好一会,实在拗不过她。我只好允诺常来光顾。迎着夕阳慢慢往回走的时候,校园里学生慢慢多了起来。我下意识看了看天。依然是火烧云般的景象,瑰丽而壮观。

——那是……

我停住脚步,远远地望见在大楼的天台上,除了岑山,好像还有一个身影!

因为高度悬殊,我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下意识觉得不好。连忙提着袋子朝顶楼冲刺。

心脏在胸腔狂跳,我的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和四年前的场景一样吗!


我边跑楼梯边给岑山打电话,但他不接。我突然想起刚才自己腹诽的“难道凶手还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坦白吗”的自嘲。

——可恶!


我一口气冲上楼顶,险些憋得晕厥过去。等到了门口,用力一推门,赤色的晚霞扎痛了眼。等适应过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来人。

我难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脚下不稳起来。


  “是……是你?”



吴大爷白色的头发,在火红的背景之下格外显眼。他依旧是乐呵呵的样子,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

“我说呢,你们这大夏天的跑学校来做什么。”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你们上天台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这是一种在被迫接受无法理解事物后的生理感受。而大爷来回看着我们,并没有吃惊的样子。

他的视线落在岑山身上。

“你们兄弟俩长得真像。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瞥了一眼岑山,他紧握着拳头,整个人的愤怒值快要溢出眼眶。

“是你把曾蕴推下去的?”


吴大爷摇头:“我没有。”


——警察不都说了没有打斗痕迹吗?

我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从最简单的问起。

“那天在天台上的第三个人,是你吗?”

大爷重新点了支烟,深吸一口,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话!”岑山忍不住冲了上去,我没能拦住,眼看着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没想到大爷看着老弱,实则力气大得很。岑山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都掰不过他。我靠近之后反倒被撞了一肘子,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陆俨!”岑山着急地望了我一眼,像是真的起了杀心。他不再控制自己的力气,狠狠推了一把。

吴大爷站立不稳,踉跄着倒退几步,到了大楼边缘的位置。

“不!”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却没能抓到他的胳膊,他的身躯朝后倒了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周围的风声都成了昏昏欲睡的配乐,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陆俨!”

  “陆俨!!”


我惊醒过来,发觉是岑山在叫我。他涨红着脸,半个身体探出大楼,好像在拽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大爷的另一只手紧紧攀着砖沿,但眼看体力不支,就快要掉下去了。

我乱滚带爬地冲过去,赶紧拉扯住他的另一支胳膊。两人一左一右,拼尽全力,才把人拉了上来。


岑山倒在地上,喘得说不出话。我们三人各自躺了一会,都失去了声音。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岑山盘腿坐了下来,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一些。大爷慢慢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的。”


“那孩子很喜欢偷偷上天台,已经很多次了。我一早就注意到他。”

“终于有一次,被我抓了个现行。他求我不要告诉老师。”


“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见过。人嘛,一辈子总是很快。为这点小事也犯不着。”

“他看上去总是心情不好。说是望着高处的天空会好一些。所以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来告诉我说想要好好生活。首先要把过去的恩怨做个了结。”

“我觉得一个毛头小子说什么恩怨实在是有趣,但也觉得松了口气。他看上去真的振作了不少。”


“但我没想到……”


  ——四年前的傍晚

“你怎么又在这。”吴大爷慢慢踱上天台,看到坐在大楼边缘望天的曾蕴,“当心被风吹下去。”


“不会的。”他转过脸来笑,“我今天要跟一个重要的人坦白。”

“我正在等他。”


“哦哟,哪个女孩子?”


“不是……是男孩子。”男孩不好意思地笑笑,抓了抓后脑勺。


吴大爷撇撇嘴,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但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他来了!”男孩看上去很紧张,“怎么办。”

“不能让他知道你也在这!”


吴大爷左右看看,干脆绕到楼道房后躲了起来。他没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但偷偷望了一眼,是个长得蛮清秀的男孩子,背着手低着头,乖乖的样子。

没聊多久,这个男孩就下楼了。天台上又只剩下了曾蕴一个人。

“聊得怎么样啊。”吴大爷走出来,但他看到曾蕴向前几步,站到了边缘的围栏上。

“你……你干什么!你快下来!”

男孩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的心事已经了结了。”

“再见。”


“傻孩子你别——”大爷扑过去,但没能抓住他的手。只扯到了校服袖口的腕带。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我跑下楼,但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我实在是害怕。只好从一楼的厕所窗户跳出去。再从校门的方向绕回来,假意是刚上完洗手间。”


“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我也害怕得不行。但他们当我年老,没有多问。”

“那孩子的面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吴大爷像个抽了绳的麻袋一样,脱力地坐在地上。看来是彻底失去了力气。

“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班主任的。这样说不定还有救。”


“你最应该做的,是在警察来的时候向他们坦白!”岑山依然气得眼眶通红,“要不是你,我弟弟也不会被连累得那么惨!”


他的嗓子嘶哑着,像一头失去了目标的雄狮。在历尽千辛万苦找寻之后,竟然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心有不甘。


“但是这四年来,我从没有忘记过。”吴大爷把旧衬衣的衣领翻开。

——那儿缝着一道黑色的布料,像极了校服上的腕带。


风静静地吹着,我们各怀心事,彼此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去自首吧。”岑山突然这么说。

“曾蕴的事不是你的缘故。警方不会难为你的。”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活着的人要活下去。”


吴大爷用手捂住脸,肩膀开始抽搐。

我扬起脸望着岑山,他的身形被笼在光芒之中。


  尾声


几天后,警方重新发布了四年前事件的通告,并未推翻原先的判定。当然,一开始就是对的。

只是,这其中多了一点补充。

——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无关紧要,可对于特定的人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岑山在我的工作室里默默地收拾着资料。我们俩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

“那个,谢谢你。”


“应该说对不起才对吧。”我把手上的东西一摔,“你查你的,把我拖下水是为什么?”


“因为我一开始以为,是你伪造了照片。”

“所以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你。”

“可是……你也确实弄虚作假过不是吗?”


我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说对了。


“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遮掩。”

“我痛恨这样的行为。”


“可你不也用谎言欺骗了我?不也用卑鄙的手段利用了林淞?”


岑山举起双手:“这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他说得对。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而谎言的皮囊只会越来越膨胀,总有遮掩不下去的一天。

不过,我也没做什么太对的事情,怨不得他拆穿。


“做错了事,改正就是了。”

“人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的。”


我嗤之以鼻,手段这么下三滥,大道理倒是很会讲。

“别把自己跟踪狂的行为包装得多高尚。”

“还往我的猫身上装针孔摄像头,你是有多变态啊?”


岑山整理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我。

“你说什么?”

“跟踪狂啊,摄像头啊,你装什么傻。”


我把摄像头敲在桌上,他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拿起来看了又看。

“我没装过摄像头。”

“我只有跟踪你而已。”


“什么?”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有严重的动物皮毛过敏,只要靠近就会发疹子,严重时候还会呼吸骤停。”

我回忆了一下,他在我家的这些日子确实没有靠近过缪缪。还像见了老虎一样避之不及。

“你说摄像头不是你安的……”


我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那会是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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