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记事(二章)
●电话
八十年代,我们全家的土地被城市建设如数占尽。那时候没有补偿,只说土地属国家所有,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国家利益。作为小老百姓,当然也是无话可说,于是我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我人生的第一笔贷款二万元。
我在髯翁西路租了一间铺面用去800元(每年),然后又托在邮电局工作的朋友安装了我人生的第一部电话,累计花去7800元,余款到昆明购得一台手摇名片机和大大小小的铅字数万个,此外还有几桶油墨,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创业。
生意还不错,我每天能印刷三四盒名片,那时候的市场价格每盒在四十元左右,一天累计下来也有个一二百元。我自然是很知足,以前在泥土里摸爬滚打,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钱。
因为有了电话,各方面信息自然就来得快,之后我又购进了至少在整个弥勒是第一台的私人电脑,生意逐渐扩大,后来有了传呼机和大哥大。
记得有一天,我在《春城晚报》的四版上看到了一则移动电话销售的广告,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一张报纸的八分之一。报纸是黑白版的,上面印有一个矗立着的电话,精致的号码区和那时候够得上宽广的显示区明显留着销售商0871的信息,左边就是商品的英文字母和中文阿尔卡特移动电话,地址是昆明市茶花宾馆。毫不犹豫,我在上昆明进货的时候绕道茶花宾馆以4680元买到了我人生的第一部手机。那手机不仅块头大,重量也丝毫不拉下,估计应该半斤有余,我就曾用它敲过核桃而没有丝毫的损伤。
再后来电话普及了,我们家里也安装了座机,那时候已经降到了1200元一部。极大地方便了我和父母间的沟通,再后来有了小灵通,我们一家基本都用上了小灵通,包括大字不识的我的父母。
九十年代后期,电话的普及已经像吃小菜一样了,我们家人人都换了手机直至进入2000年后,智能机的兴起彻底改变了原有的通讯模式,我一次性购进了四只智能手机,妻子一只我一只,二个孩子各一只,我们家算得上在我们村最初用上智能手机的殷实人家。
这些年,手机用不了三年二换,功能也是一年比一年强大,制造精美,厚薄有余,尤其是工艺已经不在停留在仅仅只是一部手机,拿在手中手感就像一件工艺品一样地吸引人。它完全颠覆了传统的通讯功能,如今的智能手机,已经包含打字、办公、娱乐为一体,就比如我的这篇短文,就是下载手机上的WPS APP完成写作的。
往事不堪回首,四十年前,我做梦都想不到家里面会有电话,手机更是说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现在,彩电,冰箱,热水器应有尽有。小到一个打火机也是智能充电型的。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想都不要想此生还会遇到这么多的精彩,因此生活中我常常对那些萎靡不振,牢骚满腹的年轻一代讲:感谢我的国家,作为她的子民,我没有理由不牢记这天大地阔的恩情。
●一棵柱子
三十多年前,在弥勒县老县医院低矮的眼科住院部,一个五大三粗,穿着彝族麻褂的汉子跪在一个双目紧闭的阿细大爹面前,嚎啕着:“爹,我哪里去给你找这三十块的手术费.....”
同室的我,母亲正准备着出院。
哭声感染了母亲,也感染了我,母亲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去问问出什么事了,能帮的就帮帮他,一个大男人这样跪着不好”。
“大哥,咋了”,走过去,我开朗地说。
他止住了抽搐声,说:“这是我爹,两只眼睛看不见了,手术费要三十元啊,我哪里去弄”。
我摸了摸青蓝布的外衣上口袋,三十元,我带着,准备交给生产队换工分的。
几乎没有犹豫,我将三十元掏出来递给他,目光坚毅而沉稳,现在想起来我都佩服自己,小小年纪竟然那么干净利落。
那一年,我十三岁,从公社煤矿回来看望母亲,顺便办理生产队的工分手术。
......
“工分没了”,推着手推车行走在坑坑洼洼回家的路上,我对母亲说。
“没了就没了” 母亲似乎很轻描淡写,丝毫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她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
后来,我们家盖房子。
早上六点钟,有人敲门,我起床开门.
“兄弟,是你吗”。那个彝族汉子肩膀上扛着一棵刨光滑的柱子,满头大汗,看似很疲惫的样子。他说完丢下柱子就走了。还说要赶回东山去苦工分。
事情过去很多年,五年前,我在弥勒医院五官科住院,做的是和母亲当年一样的摘除白内障手术,一个有点年纪的人搀扶着他的老伴走进来,就住在我的临床。
我没有出声,医院实在太嘈杂了。
“兄弟,是你”。我努力搜索记忆,感觉并不认识这个人。
“是我啊,兄弟,当年在这个医院,你出钱给我父亲做的手术”。
我努力搜索着以前的记忆,似乎想起来了。但岁月的流逝已使当年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变得消瘦,但精神了很多,衣着和城里人已经没有多大差别。
“大哥,是”,未等我继续说下去,他连珠炮似地问:“大婶呢?”
“走了很多年了”,我说:母亲是癌症走的,他扑通一声跪在我床前,眼泪扑簌簌落下,像窗外医院广场上正在飘落的树叶。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扶他,他一把将那个还楞着的女人拉了跪下,说:“这是我常向你提起的我们家的恩人……”。
时光过去了将近四十年,这点滴的恩情他一直记着,他断断续续地说:本来我想好了要来报答大婶和你的,但这些年实在忙,改革开放后,我承包了将近一百多亩山地,我用它来种果树,种紫芋,这些年生活好了,我盖了洋房,也买了车,但地里的活计实在太多,一忙就耽误了这么多年,想不到连大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哽咽着,他媳妇陪着我们一块流泪,此时宽敞明亮的眼科病房里,安静得可以听到我们三个人的呼吸。
2015年,城市棚改,我居住的城中村被列为重点改造对象。那一天,轰隆隆的挖掘机驶进了我的村庄,在即将铲除我房子的那一刻,我冲出了警戒线,要求施工单位保存好我那棵令人难忘记的柱子,得到施工单位的允可,我将柱子分做三截抬到了尚未改造的孩子的家中,至今一直完好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