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山
那时候整个弥勒县城只有髯翁路和民主街两条主干道,髯翁路到现在的喷泉截止,往下就是乱坟岗和新瓦房的庄稼旱地,往左偏是小石桥的一条引水沟,引水沟的尽头是食品厂的一个大烟囱,用红砖砌的,直指蓝天,很是醒目,算是那时候弥勒县地标性的建筑了。往右转是今天的吉山路,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这样叫,也没有路,只有在现在的农机培训站对面驻扎着一个部队叫雷达部队。髯翁路往右拐不到三十米朝西的地方就是泥泞不堪的西山路,呈下坡状,路两旁的种着大叶桉,很是参天的样子,再往下走就是新瓦房的瓦窑了,也就是现在复烤厂生活区这一段,记得当年这里是出了名的乱葬岗,有很多的石牌坊和擎天柱,柱子的顶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狮子,听老辈人们讲那是用来镇压妖魔鬼怪的,但妖魔鬼怪长什么样子,在什么时候出入,我活到现在也没有看到。
路的另外一边也就是现在的大型国企红河卷烟厂,记得那时候它和保平村的山神庙连为一体,也是一片乱葬岗,坟很多洞也很多,现在的红河卷烟厂的中心,基本就是狐狸洞和黄鼠狼窝,有时还会有豺狗,其荒凉的状态就算大白天也很少单独有人行走。那时候父亲顺着小路到公社去,都必须是几个人一起同行,我也曾经和大人们一起撵过豺狗,从狗嘴里夺回过一头三四十斤重的半大猪。
吃过饭,姐姐就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村庄的大门,那时候的村庄和现在的村庄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那时候是清一色的土掌房或者土基墙,基本上清一色的粉瓦,房子都是十二角落地的或者最简单的四角落地,也就是四棵柱子梁子搭在相对应的墙两头,盖那样的房子通常只要四五百元,如果花到800元,一座气派的十二角(十二课柱子)落地的房子就诞生了,村里面只有少数人家盖得起,否则都是四角落地的多一些。
我们村就在城西门外,也就是说县城往西走顺着西山路用不着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时候的土路泥泞不堪,上坡下坡的,往城走自然是上坡,姐姐紧紧紧拽着着我的手生怕把我丢失似的。
才到喷泉,这里就已经拥挤不堪,因为是大年初一,喷泉的四周搭起了很多的太阳伞,红色的居多,大概图个吉利,整个圆形的喷泉被划成很多隔断,照相的就在这里认地点,那时候没有城管,但大家还是有序而行,互不相干,更不会阻碍交通(那时候所谓的交通不过就是一些牛车马车吧),再说阻碍交通就是阻挡了他们的财路。喷泉里的串串红开得正是时候,又红又艳的像每个人盛开的心灵,的确,过年了,没有谁不喜庆的。
照相对于我们姐妹俩是一件奢侈的事,我们当然只有围观的份而没有走上前去尝试的那分子闲钱。姐姐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髯翁路上没有一幢水泥房子,左边是工人俱乐部,外面种有很多的大叶桉,因为年幼,粉白色的叶片在春风里招展,煞是醒目,也会发出一阵刷刷刷的声响,不过那要风大一些。里面有个很大的球场,平常法院开宣判会等的就在这里,记得每年都有一二次,每次都盛况空前,人山人海,被判处死刑的囚犯五花大绑被武警押上卡车游街,胸前的白牌子上写着姓名用红笔画着一很大的红叉,证明被判处了死刑。
这里每周都会放一晚不要钱的广场电影,逢年过节自然更无例外,唯一的一堵水墙上已经贴着一张红色的广告,红底黑字的注明过年三天放映的片名,我看了一下初一是我百看不厌的《地道战》,我告诉姐姐晚上我们一定要来看电影,姐姐当然也不会错过。街道上摆满了年货,冰糖葫芦是扛着卖的,芙蓉糕,沙琪玛,糖角,桂花糕,鸡蛋糕等的一些地方小吃都是有规矩地排列在街道两边。右边就是排灌站和木材站,房子还是低矮的青砖瓦房,我记得毛主席逝世那年,姐姐和我就是在木材站的一台12寸的山茶牌黑白电视机面前淌眼泪的,那时候姐姐和我都哭得不成样子,不仅如此,我们村的许多小伙伴都哇哇大哭。
再往下走就是国营大旅社了,也就是到了髯翁路的尽头,那时候这条路刚规划出来不久,因此自喷泉的的下半段还没有开发,喊髯翁路并不名副其实。这一段是一个大大的露天广场,很多人在这里放“震天响”,也就是相当粗实的加了料的炮仗,五元钱一个,一些做生意发了财的或是吃公家粮的就在这里显摆,行人有序地围观着谁也不敢上前,那炮仗的威力我估计能炸飞一个人,其响声超过雷霆,但人们都喜欢看热闹,紧紧地捂着耳朵还是不想离开。大旅社门前开阔的地方支满了车千,也就是一个木架子搭起来的分层次能座上很多人在空中旋转的那种,一根钢管架在两个钢弹子盘上,靠人推送就能旋转起来,应该说是现在游乐场里面山地车和空中飞车的雉型。
我们转过髯翁路进入西门饭店,这是每个农村人进城必须的,西门饭店的盛况空前一直持续到现在,那时候还没有盖邮电大楼,侧对面的民主街口就是五交化公司和有名的西门商店,在那里二分钱一盒火柴,三分钱二颗水果糖,五分钱就能买到一只带橡皮擦的铅笔。因此这里小学生是它的常客。不仅如此,这里的百雀羚一毛八一盒,万金油五分钱一盒,头疼粉三分钱一包,这些都是乡下人常备的用品,因此这里生意的兴隆程度按当时的话讲叫日进斗金,小小的门店竟然可以容纳十多个售货员。往右走就是当时喊的环城路,不过就是一个臭水塘,里面长满了水葫芦,我曾经不止一次在那里打捞过猪草,塘子边是当时简易的农产品交易市场,卖竹子,簸箕,粪箕,竹帽的居多,当然也会有一些卖猪仔的,都是赶着老母猪带着小猪在路边交易,至于鸡鸭等的牲畜,那时候并不多见。
往下是志廷街,其实不过就是一条巷,建筑还是民国时候的遗风,至现在没有多大的变化,那里有一棵上了年岁的桂花树,比一头牛腰还壮的树身分着三个丫巴,每个丫巴的粗实度都比当时流行的铁瓷洗脸盆还要大,枝干郁郁葱葱,每到秋天香飘数里,整个弥勒城都是香的。街道与解放前夕的杨志廷烈士而命名,据说当年杨志廷就是在这条街上被国民党和反动势力枪杀的,拖着脚镣带着手铐,大呼:人民解放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西山武装斗争革命一定胜利等口号,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后人为了纪念他就喊志廷街。
往上走就是弥勒的经济文化中心电影院了,那时候还不叫民族礼堂,我只记得喊弥勒电影院和弥勒大礼堂,邮政局就在一边,是二层楼的瓦房,电影院在那时是盛况空前的,过年期间基本上24小时都在放映,一部片子重过来重过去三四天,但每一场都爆满,每一场都还有很多人等待着观看,以至于售票处的窗口经常是早上三四点种就有人排队。我最记得那晚上我们在俱乐部看完广场电影就去看《钢铁战士》,我们是凌晨一点四十才入场的,看完电影回到家天已经明了。不过那时候的票价很低,一毛钱一张。对面是服装厂和饮服公司的饭店,据说是当时弥勒最高档的饭店,它和十字街的东风饭店和红星饭店一样齐名,只不过东风饭店接待的都是普通的农村人,红星饭店经营的是铜火锅和炒菜,这里两者兼备并且常客就是城里人,因此装修的档次是高一些,地面是用水磨石打造的,还加了钢条。还记得往上走是国营东风理发店,里面有好几个漂亮的姐姐,直到现在我都还能认出来,只是岁月匆匆,物是人非,有时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总是幻想她们年轻时美丽的样子。
那时候的书店在民主街左边的政府门口,后来是安监局所在的地方,路口有当时最有名的佳美商店,是弥勒第一个经营化妆品牌的商店,也就是在现在拆迁了的健康中药店这一段,对面就是鼎鼎大名的红星饭店,紧挨着的仕金街是弥阳派出所和税务局的所在地,那条街是弥勒改革开放时商品的发源地,很是热闹了一时,直到弥勒一中大门口一直都是熙熙攘攘的门庭若市,因为路的狭窄就显得热闹非凡。往上走就是公安局,对面是粮油加工厂及一些民国留下来的民舍,听我的大妈讲我的老家就在那里,我的父亲当年就从那里被卖到现在的新瓦房。再走整个民主街就算结束了,以粮食局为终点,基本就是弥勒内围的大小了,也因此说赶街也不过二三个小时的光景,足可见那时候的弥勒城有多小。
姐姐带着我逛过了这些地方,在东风饭店的前面的饮服公司冷饮店姐姐为我去抢三分钱一根的老冰棒,结果被踩伤了脚裸,鞋子都被挤掉了还是我个子矮钻进去才找到。
那些年我们过得何等地开心,因为家里穷也只能买上个四五十颗散鞭炮,但那已经知足了,因为那是一年中最开心的一天,可以不用找猪草,不用烧火做饭,做家务,母亲会放我们完完整整的一天假。
后来的几年,髯翁路修通了,物资局征用了我们村的部分旱地,也就是现在的财富中心,同期建筑还有髯翁路下段口的自来水公司,外贸公司,农资公司和经济局,当时的髯翁公园就是现在的花园宾馆,图书馆是后来建起的,交通局,烟草公司也是后来九十年代的事情。
“穿新衣,带新帽”是我们这一代人过年最典型的特征。前几天在《人民日报》看到肖复兴前辈写的《过年》,感觉到南方和北方过年有着相同的方式,但饮食不同,习俗也并不完全相同。
比如说肖复兴老师说的“乒乒乓乓在案板上剁饺子馅的声音”,在南方是没有的,南方人把饺子当做副食,过年了自然就是大鱼大肉的,就算在那些年,再穷的人家过年来也要割上几斤肉和杀上一只公鸡,鸡是用来封门的,意思是杀鸡时将沾满鲜血的鸡毛往门框上一按就粘牢了,什么妖魔鬼怪就不敢登门了。
再就是贴春联,意义是一样的,手法也是一样的,南方人喜欢在门上贴门神,什么钟馗啊,尉迟恭,琼叔宝,岳飞,梁红玉等的,基本都是被当门神一样供着。小时候我家的这些事就是归我做,姐姐负责杀鸡,我负责封门,母亲负责做饭,父亲负责叩头,每一道工序都分工明确。这也是我一生继承下来的美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宝贵的写作资源。
记忆中的年味,相比于今天来说越来越清晰,它不像现在一样地淡薄,人们盼过年又不过好年,往往都没有了多少家的感觉,就像放炮仗一样的事情,政府早已经取缔。至于春游,赶庙会等的,我的家乡还一直沿袭下来。
再就是肖复兴前辈提到的“荸荠”,说实在的,我在今天才弄明白它的意思是“备齐”,那些年我们村每到腊月二十七、八就会分荸荠,荸荠是每一年家中唯一的水果,但就是不明白是怎么一回意思,原来是生产队提醒你必须备齐年货了,那时候我们村的荸荠田就在现在的烟草公司大钟楼一带,我记得是水淹地,好大的一片,荸荠草我记得当年可以用来做鞋垫,相当的柔软和吸汗,也有人用来做凉席。又细又长水灵灵的荸荠草,是那时候我和小伙伴们过年拿来当席子垫的,也就是在荸荠田边放炮仗,把口袋里瓜子等的摆放在荸荠草上,累了大家一起分享。
说到瓜子,就不能不说到我的母亲,母亲的一生是勤俭的,就像瓜子一类的也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剖开那么几个,然后掏空瓜子把南瓜切成条晾着,平常是很少这样做的,生产队的粮食一年分得少,南瓜确是多至又多,因此这些南瓜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救命的粮食,母亲总是把它用木板悬空着垒起来,这样才不会腐烂,才能吃到来年,而过年的瓜子会占去一年中南瓜的很大部分,因此母亲无论怎样地心疼,在这一点是尽最大的能力去满足我们,毕竟过一个年不易,母亲说什么也不会亏着我们的肚子。
再就是除夕夜,我们这里也是流行守夜的,零点开始,鞭炮声会一直持续到天亮。我们这里喊接天,听父亲讲就是老天爷每天都在工作,比人还辛苦,就免不了磕磕碰碰的生起病来,这时候的鞭炮声能使天和地连为一起,唯有这样新的一年才会风调雨顺,老天爷才能继续为人间造福,老一辈人们对神灵的敏感是深厚的,在他们看来天也是有生命的,唯有吃饱才会有力气,因此除夕夜的香火是不能缺少的,鞭炮更是能让老天爷振奋精神。
我的家乡,过年的习俗还有很多,比如初九的弥勒寺庙会,那才是一年一次的盛况空前,每一个弥勒人没有不去参拜的,大家就是图个吉利,在弥勒菩萨面前许个愿心,愿新的一年一家都平平安安,万事如意,此外就是正月十五的玉皇阁庙会,至此才至新年的尾声,每个人才会信心百倍地去迎接新的一天,这就叫传统。
或许因为还保留着这些,我对这些年冷淡的过年多了些许的安慰。
过年,就像一部璀璨的中国现代史,这当中有欢喜有没乐,总的来说生活好了,过年的质量也一年比一年高,就像新崛起的城市从东到西十多公里,从南到北已经连接到乡镇,旅游,聚会等的项目在过年兴起,是那时候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国家的富强,人民生活的蒸蒸日上打造出别样的新年,就像苹果,山竹、榴莲、人参果等的水果,把时光推前四十年,这些东西在弥勒见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是吃到了。这一点我满怀信心祝福我的祖国及亲人。就像习近平在新年贺词里说的:
山,再高,往上攀,总能登顶!
路,再长,走下去,总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