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帖

1.

一个人的血液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自私的基因在细胞核的深宫里喋喋长笑

DNA搭载着疾病信息加速螺旋

疾病是世界的隐喻。这个春天

我被诊断为世界的一个小小

病原体。冷漠裹着厚厚的风衣

凄厉的风在窗外劲吹，一阵紧似一阵

多像童年时狼外婆在屋外念经

2.

血红蛋白戴着糖的面具朝我扮鬼脸

我不是自诩为诗歌的王吗？指挥千军万马的汉字

可以游刃有余。此时竟然命令不了

一只蚂蚁汲取我血液里多余的甘露和糖分

我渴！大地焦枯

幸福是水做的——数年前

这句诗曾从我体内汩汩流淌出来

而今，找遍身体每一寸土地

除了感恩的泪水

H2O早已以其他方式逃匿

赖以生存、滋养生命的水都没了

幸福还可以在哪里找寻？！

如果可以，就让我身体里的土地一直干渴着

只要我的云南每一个细胞中都浸润着春夜喜雨！

3

病室的门被悄然推开。灯被摁亮。梦被惊醒

护士用消过毒的白皙手指

娴熟打开患者充满希冀或饱受折磨的每一天

血压车来过。体温车来过。空腹刺血车来过。卫生保洁车

来过。然后殷切等候主治医师一间一间嘘寒问暖

然后点滴。那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吊瓶呀

你不说话，我却极尽虔诚数着你的心跳

就像祈雨的巫师以通灵的耳朵

聆听春雨一滴一滴消失在膜迷路里

4

偌大医院安放不下一个善良孤独的灵魂

风继续在窗外鬼哭狼嚎。一声比一声凄厉

这是九楼。我以谦卑的姿势俯瞰众生

这座城市，那么多的楼房望不到尽头

可有属于我的残砖半瓦？街道上

那些熙熙攘攘的行人，可有一个

是我今生的亲人？就像一粒芝麻

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这世间

宽阔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5

贴着地面撞撞跌跌飞行

我的灵魂已载不动

沉重肉身

这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躯壳啊

何时成为了我痛苦的豪华宫殿

一道苍白的阳光斜斜刺进来.冷冷地

疼。我佝偻着腰

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沉思着。我聆听着

我嗫嚅着

失血的嘴唇

与同样苍老的上帝窃窃私语

6

一切都将在耳语中缄默。一切

都将在缄默中逐一还原

他说：如果你沉默不语，那另一个他

将成为神；如果你泄露了秘密

那另一个他将成为人

你肯定泄露了秘密，不然我薄如蝉翼的灵魂

怎会绑缚上喜食人间烟火的凡心

有欢笑也有泪水

有幸福也有哀恸

有七情六欲也就该有苦难和沉沦

那么多的你是哪一个你

那么多的我又是哪一个我

愚人节的钟声刚刚响过命运板着脸

将我无情愚弄。你还能怎样

我只能继续衰老着一口一口

啜饮痛苦的渊薮和命定的生活

7

生命犹如永恒的黑夜。克尔凯郭尔说

现在我严严实实拉上窗帘

黑暗中心跳声会不会像一道孤独的闪电

将整个生命照亮或者毁灭

8

我来了。我走过。现在我选择暂时离开

离开这沉疴病体也离开鲜花和赞美

你不知道我是多疲惫

我只是在空中打个盹

此时云层大朵大朵堆积

此时现实在梦里多安稳

你，你们，那个谁千万不要吵醒我

我只想在棉花堆里睡个觉

我只想在云端里幸福翻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