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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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李汝美把一背箩核桃
用一个提篮
分几次
从家里搬到离家二十米外的路边
装在一个蛇皮口袋里
她说已经和村里的一个大兄弟说好了
一会儿让他帮忙
带去鸡街镇上出售
我皱了皱眉头
和几个同事商量
当场买了下来
我问李汝美多少钱一斤
李汝美露着豁了的牙
笑笑说
不知道呀
给几文算几文
有个同事小声说
昨天她在县城买过
八块钱一公斤
又大又脆
一捏就开
我提了提核桃的重量
约摸着二十公斤
我给了李汝美三百元
李汝美慌了手脚
嚷着给多了给多了
一百块就行
我坚持让李汝美收下
李汝美今年七十岁
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
她盘着两个猪
养着九只鸡
种了两亩多包谷
她家是建档立卡户
房子粉刷修缮一新
她常说自己有低保
有高龄补助
加上儿子打工收入够吃够穿了
自己身子骨还动得了
能不麻烦党和政府
不麻烦领导干部
就不麻烦了
她的核桃
很小
却皮薄肉厚
一捏就开
越嚼越香
二
黄有秀掀开她厚重的衣服
指给我看腹部尺长的伤疤
她做了手术
切掉肚子里一块不好的肉
我说天气冷
赶紧穿好衣服
小心感冒
她说自己手术后使不上力气
儿女都出去打工了
家里四五头猪
几十只羊
三条牛
几十只鸡
十多亩土地
全靠男人
他六十五了
自己六十六
男人在一旁嘿嘿地笑
说了一句
女大一 抱金鸡
男人叫李正清
他小心地看着黄有秀
一件一件地理顺厚重的衣服
慢慢放下
盖住伤疤和干瘪的肚皮
盖住冬晨的一丝寒风
和一缕阳光
扣上
最后一粒纽扣
三
李绍美刚刚出去放羊了
她的老母亲正在升火做饭
她说李绍美就在对面山上
她叫叫试试
我说不用叫了
让她安心放羊呗
老太太揉了揉烟熏火燎的眼睛
说自己八十一了
年轻时苦狠了
落下一身病根
我说听说你家的统建房建好了
却死活不愿意搬进新房
老太太拿根拨火棍拨了拨火塘让火旺起来
说自己老伴去得早
月子还没做足呢
奶头上吊着娃儿
就去生产队挑粪送肥
我说听说乡里村里的干部来动员搬新屋
被你女儿骂了出去
老太太揭开火塘上的罗锅盖给我看里面的火腿脚煨花豆
说人这一辈子苦也苦到尽头了
现在生活好过了
儿女大了
孙男孙女大了
再抱上重孙就好了
我索性不再问了
也不再讲方针政策
只是默默地听老人讲故事
讲她自己的故事
讲她老伴的故事
讲她和公公婆婆的故事
讲她儿子女儿的故事
讲她女婿死掉的故事
讲她孙子孙女的故事
讲她们村里的故事
……
末了
她看着我笑道
哈 孩子的事
自己也管不了
等她说说试试
第二天我带了些日常药品
去看看望老人
一进门李绍美就告诉我
她家马上就搬新房
今天就搬
老人依旧坐在火塘边
她冲我招招手
拍拍身旁的板凳
让我坐到她身边
我知道
她又要说故事了
四
李照芝是军烈属
建档立卡户的户主是她的儿子黄继伍
自建房是两层半小别墅
就在老屋旁边
已经盖好了
一年多了拖拖拉拉应付着装修
我说黄大哥
赶紧装修好了入住呀
亮亮堂堂多好
黄继伍嘿嘿地笑
我说黄大哥
儿子女儿都长大成人了
该成家立业了呀
黄继伍嘿嘿地笑
我说黄大哥
老人家八十五了
该享受一下乔迁新居的喜悦了
肯定还想有生之年抱抱重孙
李照芝在一旁默不作声
黄继伍不笑了
第二天便找来了施工队
五
清晨
陈文申宰倒一只大羯羊
他说今天他六十寿辰
两个女儿女婿和孙男孙女要赶回来
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要来祝寿
大女儿嫁出去了
二女儿招亲嵩明
一直在女婿家
家里就自己和老伴
我说你这样不是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嘛
他说没有呀
二女儿是招亲
名字都在家里户口簿上的
肯定是招亲
他说今天难逢难遇
要我务必留下吃晚饭
喝口酒
我说我还有事
务必要赶回县城
照顾女儿
他说你也要照顾女儿啊
便开始攀着我说家常
说希望能帮他和上头说说自己和老伴的情况
能不能办成五保户
我说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嘛
二女儿还招亲在家
他哦了一声好一阵子不再说话
我说有政策一定执行
没政策我向上头反映也不起作用
他忽然有些失落
拿出一包软珍云烟
要递一只给我
我说我不会抽烟
他说我肯定会抽烟他见过我抽过烟
我确实不会抽烟
我还是接过烟
帮他点上火
自己也点上火
他把烟抽得火急火燎
对我重申了一遍
二女儿确实是招亲
对吧
我说对呀二女儿还在户口簿上
他愣了愣
喃喃自语
是呀是呀
二女儿的名字还在户口簿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