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磨盘屯疯传,余一刀十五载学艺归来,一把刀使得出神入化。
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找余一刀比武的,切磋的,拜师的。可余一刀一概回绝。有人生疑,趁余一刀不备,把刀忽然丢向他。余一刀不接刀,慌忙狼狈闪躲,有几次还被丢过来的刀划破衣服,割伤手臂,砸到脚。余一刀对恶作剧的人咧着嘴笑笑,摇着头背身而去。余一刀整日早出晚息,料理农事,孝敬父母,与妻子举案齐眉,对子女悉心教导,一家人其乐融融。
渐渐地,余一刀善使刀成了个笑话。
咸丰末年,果马坝子闹匪。几股大大小小的土匪盘踞各个山头,轮番抢掠。官兵装模作样地剿了几次,匪没剿灭,官兵却匪气起来,比起土匪的劣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久,匪患便殃及磨盘屯。
这日,村里地保敲锣告急,说是盘踞镰刀箐的最大一股土匪铁金刚刚刚袭击了邻近的龙街子村,正向村子里杀来,要大家快躲藏。地保还没喊叫几句。土匪隆隆的马蹄已经把磨盘屯敲打得摇摇晃晃了。
土匪围了村子。一番混乱,村里人都被赶到村头。铁金刚骑一匹踢雪乌骓马,倒拖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往人群前一站,把马一提,那马攒起前蹄跃起老高,一声长嘶。铁金刚就着马势,一挥手,青龙偃月刀划过一道弧光,咚的一声,刀柄入地一尺有余。几个胆小的村民顿时晕了过去。
铁金刚一声断喝:“金银粮食一律拿走,有姿色的姑娘一律带走,谁敢说个不字,剁成肉酱喂狗。”
人群大乱,熙来攘往,哭声震天。铁金刚一招手,土匪们挥舞着刀枪,就要掩杀过来。
余一刀忽地背着手走到人群前,往铁金刚马头前一站。
旁边的小喽啰有认识余一刀的,便和铁金刚知会了一声。铁金刚一愣,余一刀的名头耳闻过,想不到竟是一个干干瘦瘦的农把式模样。怒极而笑,铁金刚道:“余一刀,你狗日的舞得动老子九九八十一斤的偃月刀。老子立马就撤出磨盘屯,从此不再骚扰,若是舞不动,嘿嘿,老子血洗磨盘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凳子坐。”
余一刀微微一笑道:“此话当真?”
话音未落,铁金刚怒吼一声,一提偃月刀,狠狠地向余一刀砸过来。
余一刀一扬手,偃月刀忽地到了手中。
铁金刚愣了愣,一低头,两手血糊糊的被刀柄蹭掉了一层皮,虎口火辣辣地痛。啊呀一声,跌落马下。
余一刀一声暴喝,一挥手,那偃月刀裹着一道银光,呼啸着直劈下去。那匹踢雪乌骓马哗啦一声,从头至尾被直劈成两半,哼都没哼出一声。
土匪们看直了眼,久久才回过神来。铁金刚半瘫在地,勉强冲余一刀一抱拳,便被几个土匪搀着,如丧家之犬而去。
磨盘屯再没闹过匪。
一天夜里,余一刀举家迁走了,不知去向。
问起余一刀,磨盘屯人都翘着大拇指:“余一刀学的刀那才叫学刀,他师傅要他打了三年的刀,磨了三年他自己打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刀,练习了三年拔刀出刀,舞了三年的刀,最后练习了三年收刀,才出的师……”
枪
牯牛山顶九天九夜的比武较量,南宫云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天南地北,四海八荒的一干正邪高手纷纷败北,南宫云“天下第一枪”当之无愧。
前来南宫山庄挑战者络绎不绝,无非是些沽名钓誉之徒。南宫云一下场,稀松就解决了。再有挑战者,不胜其烦的南宫云便使唤几个徒弟下下场,打发打发就了事。
夺得“天下第一枪”的美誉之后,南宫云不再使霸王枪。平素里练功,指导弟子练武,随手一杆枪就能比划。
那杆立下赫赫战功的霸王枪,横放在正堂供桌上,与堂上“天下第一枪”几个鎏金大字相得益彰。平日里的擦拭保养,几十公斤的枪,等闲人也舞弄不了。门下几个弟子心有余力不足,都上不了手,南宫云也疏于动手。霸王枪渐渐黯然失色了。
一日,南宫云到集市玩耍,醉香楼上喝高了,踉踉跄跄下楼来觅坐骑。店小二刚把马缰绳递给南宫云,斜对面店铺开张,噼里啪啦就点燃一挂鞭炮。那马受了惊,一蹦老高,把南宫云扯倒,尥起蹶子就往人群里跑。眼看要出事,南宫云酒也吓醒了。忽地从路边跳起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迎面拦住马的去路,飞身抱住马脖子,一声断喝,硬生生把马扳倒在地。
南宫云大喜,一问,少年无名无姓,哑巴,是个孤儿,却天生神力。南宫云征得少年点头,便带回山庄,霸王枪有了个枪童。
自从有了枪童,霸王枪时刻被擦拭得光滑油亮。有时需要摆个场面,南宫云吩咐一声,枪童或扛着或擎着,往南宫云身旁一站,把场面撑得威风凛凛。闲暇的时候,枪童偷偷地在院里舞弄霸王枪。徒弟告到南宫云处,南宫云初时很惊诧,渐渐也不在意了,偶尔看到,还指点一二,要枪童拜自己为师,枪童头却摇得拨浪鼓一般。
一转眼,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迫在眉睫。为保住“天下第一枪”的声誉,南宫云不得不拿起霸王枪。多年的疏松荒废,加上岁月不饶人,南宫云挥舞起霸王枪来有些力不从心。挨个审查了弟子,能把霸王枪用得得心应手的一个也没有。南宫云忽然想到枪童,再提拜师之事,枪童仍旧摇头。权衡再三,南宫云也不提拜师之事,只是把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嘱咐枪童务必继承自己武艺,传扬下去。
武林大会上,几番鏖战,当南宫云挑落漠北鲍十三的九环大砍刀后,已是气血上涌,两眼金星。当江南野鹤杜千秋提着丧门剑跃上擂台,南宫云再也提不起霸王枪来。南宫云扬天长叹一声,手一松,就要弃枪认输。忽地身旁人影一闪,手中霸王枪已被人接过,定睛一看,却是枪童。
枪童向南宫云作了个大揖道:“云伯伯,你下场休息,我来吧!咱家的霸王枪怎能认输。”南宫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下第一枪”还是“天下第一枪”。
回到南宫山庄,枪童给南宫云噗通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师傅。枪童说,自己姓项,楚霸王后人,家族一直在找祖上遗下的霸王枪,但却假冒者甚多,一直无真枪下落。终于打听到真的霸王枪在此,便乔装探查。几经验证,果真是祖上的霸王枪。原本想偷了去,又怕辱没先人名声。现在为师傅争得名誉,方才斗胆向师傅讨回霸王枪。
南宫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把霸王枪拿在手中摩挲一遍,心中一凛,道:“你说这是你祖上项羽的霸王枪,有何凭证。”
枪童道:“此枪相传为会稽郡天降陨石所铸造,经九天九夜终锻成,枪长一丈二尺九寸,重一百二十九斤。”南宫云立刻叫人验证,分毫不差。
南宫云立即把枪交给枪童,说道:“想不到将门虎子,你竟是项羽后人,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拜我为师。项羽,天下景仰的英雄,我偶然机会得此神兵,一用十数载不自知已是汗颜,好在没辱没霸王枪天下第一枪的威名。现在物归原主,你叫我一声师傅我已经很满足了,以后你不用再叫我师傅,咱们有师徒之实却不应该有师徒之名分。今后,你若有心,把我传你的武艺融入你项氏枪法,我就感激莫名了。你!走吧!”
枪童虎目含泪,背着霸王枪隐入夜幕。
霸王枪自此绝迹江湖。
剑
段佥刃轻轻地抄了一把清水,洗去剑身上的磨石污渍。用棉纱拭去残水,又用干净的麂皮小心翼翼地通体擦了一遍。玄灵剑顿时透出一股冷莹莹的光,寒气逼人。他习惯性地用大拇指去戗试刃口,嗞的一下,结着厚茧的大拇指已然被划破,迸出血珠。那血珠沿着刃口倏地滑落,滴答一声掉进水盆里,瞬间晕染开来,成一朵血花。剑上却不见丝毫血痕。
段佥刃心中暗喜,不由自主地舞了两下,只听得咣当两声,案上那块从洗马河千挑万选的细沙磨石被拦腰剁成两截,切口豆腐一样光洁。刚刚洗剑用的木盆被切成两半,水流一地。段佥刃扭头看向悬在空中的那些铁具。眼到剑到,叮的一声脆响,十几把铁具齐齐被削断,瞬间像断了线的珠串,叮呤咣啷掉落一地。
段佥刃怔怔地看了良久手中的剑。忽地呵呵——嘿嘿——嚯嚯——嘻嘻——哈哈一串长笑。忽又噗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泪如雨下,仰天嘶喊,爹!娘!小姨!姨夫!玄灵剑铸成啦!我终于可以为您们报仇啦!屋里忽地起了一股阴风,吹得几烛灯火摇摆不定。
夜色正浓,段佥刃收拾停当。目光逡巡了一遍,这个熟悉的铁匠铺让他脖子里硬硬的。
段佥刃不姓段,他姓柳名江天。二十年前,枭雄楚恨水凭借一把离魂剑,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柳江天的父母虽是归隐的江湖侠侣,却抵不住侠道中人苦苦哀求,重出江湖,与楚恨水在钟灵山五老峰上以拳脚、内力、兵器约战三天三夜。最后一天比试兵刃,眼看胜利在望,谁知柳江天父亲一招不慎,手中的无常剑被楚恨水削断。一旁掠阵的柳江天母亲一看情势危急,蹂身扑上抢救,一对鸳鸯钩也被削断,断钩余势不减,双双插入两人身上。一代侠侣殒命荒山。
为躲避楚恨水追杀,小姨连夜带着十岁大的柳江天出逃。几经辗转,改名换姓落脚凤梧县。后来为了生计,小姨委身嫁与铁匠段阿四。好在阿四是个实诚人,听闻一家缘由,加倍关爱扶持。小姨和姨夫一来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为了让柳江天牢记仇恨,让柳江天随姨夫姓段,名佥刃,佥刃合体为“剱”字,同“剑”字。段剑即断剑,要柳江天不忘父亲断剑殒命的不共戴天之仇。小姨把家传武学倾心相授,可一直寻觅不到一把好剑匹敌离魂剑。姨夫一咬牙,把一身锻打技艺传给柳江天,又带着其暗暗地遍访铸剑名家,学习铸剑。要柳江天立下志愿,铸成绝世好剑,再找楚恨水报仇。
烟火岁月,小姨和姨夫积劳成疾,先后离世。为了生计,柳江天不得不操持起姨夫的旧业,白天铁匠铺开张,打些农具闲刀之类的售卖。晚上铺子关门,又赶紧用各种铁料,铸剑实验,习武练功,常常一忙就是通宵达旦。手有余钱,便歇业外出,遍访名师,学习铸剑。终于,在一位隐世高人的指点下,觅得上古玄铁一块。烧了九天九夜,炼化成铁水,铸了一天一夜,铸成剑雏,锻打了四十九天,磨制了六个月又六天,总算剑成。成剑前夜,梦到了父亲,要父亲为剑取名。父亲说,此剑胎为上古玄铁,锻造的过程中,烧百年楠木炭,取车湖千年灵泉水,磨刃用洗马河万年细砂石,就叫玄灵剑吧!梦中醒来,大哭一场。
楚恨水的离魂山庄,小姨和姨夫在世时早就暗暗打听清楚了。柳江天按图索骥,来到山庄门前。激动得浑身发抖,背后长剑似乎也隐隐发出龙吟之音。
柳江天强行压抑住心头怒火,小姨生前千叮咛万嘱咐,高手比武争斗切忌心浮气躁。
门叩了很久,才吱呀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门头探出脸来。一问,是离魂山庄老仆。问及楚恨水,门头抹着泪颤颤巍巍地说道:“老爷……六年前……就过世了,就埋在后山。有个后人的,却是个痴傻,死去一年了。柳江天耐着性子,问离魂剑下落。老头摇摇头,离魂剑在老爷过世前,找一个铸剑师当面熔了,那坨废铁也给了那个铸剑师。后来……听说江湖上出现了一块上古玄铁,怕就是了。”
柳江天脑里嗡地一声,胸口像被大锤猛地一击,眼前一黑……
柳江天悠悠醒来,已是傍晚,老门头端着一碗照得进人影的野菜粥,关切地递到嘴边,问道:“孩子没事吧!”柳江天茫然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出门四处看了看。山庄里疮痍满目,萧瑟异常。一旁,老门头叹了口气,说道:“唉!老爷走后,复仇的江湖人络绎不绝,亲属、家丁、丫鬟纷纷席卷而逃,不知去向。离魂山庄早没了,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就只好等在这里行将就木了。”
月余,凤梧县的阿四铁匠铺又开张了。专门打制农什家私,活好器好,颇有口碑。有人央请打制刀剑武器,铁匠不置可否,倒是门口那个晒太阳守铺子的老头,冲客人连连摆手,一迭声道:“我家不做刀剑,做不了刀剑的。”有细心的人发现那块铁砧:黝黑,光洁,硬冷,敲击时清脆异常,想要高价求购,铁匠仰起头,眼里射出两道寒芒,只得作罢。
戟
方天画戟闪出一道银光,呼啸而下,中途忽地变成直立状,只听得“咚”的一声,枪头入地尺余,直戳戳地插在白门楼前,威风凛凛。围在城门前面的一干将士“呀”的一声,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几匹战马长嘶一声,四蹄微微颤抖。
曹丞相明鉴,吕布匹夫已被擒拿,请丞相发落。宋宪高喊着,和魏续一齐把五花大绑的吕布推到城墙前。吕布咬牙切齿,眉毛倒竖,破口大骂部下忘恩负义。
曹操一提缰绳,马儿踱前几步。厉声斥道,吕奉先,你诛丁原,戮董卓,背着你的妻子,与你几个部下的妻子私通,又将如何?
吕布垂头丧气,被斩于白门楼下。随着人头落地,方天画戟当啷一声,横倒地上。手下扛到曹操面前,请问处置。
曹操凝目细看一番,暗暗称奇,说道,吕布,当世虎将也,若非侯成先盗走赤兔马,宋宪偷其方天画戟,必有一番鏖战,胜败未可预知。今吕布已死,此神兵当属何人所用啊!
一干文武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曹操左右看看,马鞭一指,典韦,你乃古之恶来,又善使戟,此物归你如何?
典韦一扬手中大铁戟,主公,我已有铁戟趁手,多之无益。
曹操看向许褚,仲康,你勇力绝人,乃吾之樊哙也,非有你之神力方使得此神兵,此物就归你啦。
许褚赶紧欠身答道,主公,此物神勇,所向披靡之时造下杀戮太多,吾不能驭也。再者,我善使大刀,兵不趁手,用之不祥,恐负主公厚爱。
曹操听得“不祥”二字,心下索然,捋着胡须,默然不语。
郭嘉谏道,主公,此神器随吕贼左右,杀戮过重,恐妨新主,今吕贼已诛,本当付之熔炉。然神兵炼成不易,毁之可惜,不若束之高阁,立于庙堂,作为仪仗器具,永不使用。一来掩其戾气,二来张扬丞相灭吕贼威仪。
曹操大喜,依奉孝所言。
曹彰弱冠之年,一日见父,索庙堂兀立之方天画戟。
曹操心头一凛,道,子文吾儿,要画戟何用?
曹彰答道,前日去庙堂祭拜,观此物龙吟有声,灵气逼人。闻此物为神兵利器,乃当年吕布兵刃,随吕布冲锋陷阵,驰骋沙场,勇冠三军。孩儿亦当做个威武大将军,为父王平定天下。
曹操道,作将军干什么呢?曹彰回答说,披坚甲,握利器,面临危难不顾自己,身先士卒,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曹操大笑,遂以方天画戟赐曹彰。
荀彧闻之,往谏曹操道,方天画戟为凶器,恐妨主,主公莫要忘记郭奉孝生前所言。
曹操颇悔,心下耿耿,却也不便向曹彰索回。
建安二十三年,曹彰讨伐乌桓,平定北方,凯旋回还。
曹操召见曹彰,给予嘉奖。曹彰大喜,不时夸耀方天画戟神威。曹操很高兴,捋着曹彰的胡子说,黄须儿居然大不简单!对郭嘉、荀彧谏言渐渐淡忘。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逝世。曹丕受禅称帝,以魏代汉。
曹丕素来忌惮曹彰武勇,心生一计。原来曹彰虽勇猛,却颇喜弈棋。曹丕投其所好,邀约弈棋。棋至中盘,曹丕吩咐丫鬟上枣。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吃枣。曹丕早已在一些枣子中下了毒药,并暗自做了记号。曹丕专拣无毒枣吃。曹彰棋高一着,已占上风,兴奋不已,一边吃枣一边在棋局上咄咄逼人。不一会儿,曹彰只觉得头重脚轻,两眼发直,心头一凛,怒视曹丕,却待质问,忽地一头栽倒在地。棋盘上浸染了曹彰斑斑鲜血。
方天画戟被曹丕溶解锻造,自此失传。
斧
明末清初,横河岭最大的笑话诞生于青龙寨。
青龙寨和白虎寨历来势如水火。青龙寨在岭东,白虎寨在岭西,中间亘着一条夹皮沟,蜿蜒着一条官道。官道是东川府铜矿石采冶运抵京城的必经之路。东川府古称堂琅县,从西汉时期便开始采冶铜矿石。历朝历代,东川铜锭关乎着王朝命脉。铜冶炼的博兴,催生了商贾繁荣,官道上多了南来北往的人流。有财路,就有劫匪。青龙寨和白虎寨就在离东川府二百余里的大山里应运而生了。寻常人等打运铜的主意就预示着拿九族的脑袋开玩笑,一般劫匪有自知之明,他们瞄准的是往来商贾。
利益面前,冲突不可避免。那天,两个寨子都收到探子回报。一批黄货过境,油水不少。两拨人马呼啸而来,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商队。为了分赃,按照老规矩不得不约架一回,双方各派好手单挑,胜者拿走箱笼一只或财物一件。刁斗至最后,各有胜负,箱笼或财物各得其所,剩得白玉马一对,价值不菲。
双方大当家出场了。
白虎寨主使一根丈二熟铁棍,青龙寨主使一柄开山大斧。重兵器相交,下手都狠,乒乒乓乓一通来往,青龙寨主略高一筹,利器占优,渐有优势。瞅个正着,青龙寨主一招力劈华山,呼啸而至,白虎寨主心下一慌,招式变老,只得拼了命胡乱横棍一挡。一干喽啰惊呼出声,喜忧参半。
只听得咔嚓一声,白虎寨主奋力的一挡,没挡住利斧,却恰恰迎住斧柄。那斧柄顿然折断。斧头呼啸着,擦着白虎寨主耳廓,飞出老远,丁零当啷砸碎几块乱石,余势不减,啪的一声削断一棵碗大的松树,嵌入一棵青冈栗树上,嗡嗡作响。白虎寨主死里逃生,怔住了,竟忘了攻击。青龙寨主看着飞出去的斧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龙寨主把手中的斧柄往地上一扔,冲白虎寨主一拱手,铁青着脸,招呼一声,带着喽啰一哄而走,箱笼一个都没要。身后传来了白虎寨一干匪众哄堂大笑。
回到山寨,青龙寨主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第四天,他召集喽啰,散尽山寨余钱,打发散伙。喽啰们依依不舍,意欲誓死跟随。青龙寨主团团作了个大揖,不发一言,裹了个包裹,背着斧头,下山去了。
青龙寨主按照师傅生前告诫,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回龙观。见到回龙观主,青龙寨主噗通跪倒,口称师叔,拿出斧头献上,说明事情原委,早已泪流满面。
师叔捋着银须,久久不语。
第二天,师叔对青龙寨主说,师侄,你每天到后山打柴去吧,遇到你觉着合适的树木,你就斫为斧柄,直到找到你满意的为止。青龙寨主愣了愣,想起师傅生前谆谆教诲,横河岭下莫大的耻辱,不敢违逆师叔,上山去了。
每当找到觉着合适的斧柄,青龙寨主总是欣喜地向师叔请教。师叔也不多言,只是叫他装上斧柄,上山砍柴试试,觉着不满意再找。师叔还不时吩咐青龙寨主把多余的柴火担下山,送给那些饥寒人家。青龙寨主斫回的斧柄越来越多,师叔收拢在回龙观后,堆成小山。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
一日,师叔把青龙寨主叫到身前,问道,师侄,满意的斧柄找到了么?
师叔,还没有。这些斧柄,要不太硬,要不太软,要不太脆,要不太滑,总也找不到合适的。
师侄,你去把山门口那棵降龙木砍来试试。
青龙寨主装上斧柄,一试,虎虎生风,欣喜若狂。
师侄,满意的斧柄找到了,你打算去干什么?
砍柴呀!青龙寨主挥舞着手中的斧子,不假思索地答道。
师叔点点头,说道,好好好,师侄,你我缘分已尽,你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情。
青龙寨主惶恐不已,恳求师叔怜惜收容。师叔却闭上双目,不再睁开。
半年后。白虎寨来了个樵夫,一亮手中巨斧,便镇住全寨匪众。樵夫劝诫众匪徒说,散了吧!不可再打家劫舍,危害一方。白虎寨主认出了樵夫,一说破是青龙寨主,众匪徒哈哈大笑。
樵夫也不搭话,看向寨前一块酷似秤砣的大石,慢慢走过去,一声断喝,一斧头下去,大石一分为二,茬口齐齐整整,像新切的豆腐一般。
众匪徒看直了眼,一哄而散。
自此,横河岭上再无劫匪盘踞,却多了几个有趣的地名:秤砣石、吊洞垭口、分赃海子、烧贼坝海子。
钺
阳山西去二百里,有昆吾山。昆吾山出产赤铜石,颜色如火,冶炼出的铜,颜色青荧,制作出的兵器锋利异常,切玉如割泥。
炎帝手下猛将刑天闻之,欣然前往。屠蠪蚳,食用其肉,自此心胸开阔,不再会做恶梦,酣睡如痴。刑天几经折腾,得精铜数车,锻出大钺一柄,执之风雷变色,威风凛凛。战场之上,刑天神力惊人,挥舞大钺,如虎添翼,劈、剁、刺、搂、抹、斫、撩,让人近身不得,所向披靡,万夫莫敌,勇猛异常。
炎帝看刑天虽然勇猛,却不善求变,多次告诫,嘱咐刑天多积累智慧,沙场征战,有勇有谋方得精进。刑天须发怒张,豹眼圆瞪,哈哈大笑,道,用脑的事情大王做主,冲锋陷阵的事我义不容辞。
炎帝无奈,只得屡屡劝诫,疏导刑天性子,刑天唯唯。
阪泉之战,炎帝不敌黄帝,他的儿子和手下纷纷不服气,请求再战。炎帝安抚着他们,务求韬光养晦,以部族发展壮大为要。
蚩尤举兵反抗黄帝的时候,刑天也极力想去参加这场战争,多次请战,炎帝不许,坚决阻止,没有成行。刑天怏怏不快。
涿鹿大战,蚩尤失败,被黄帝擒拿处死。蚩尤部族不服,继续反抗。黄帝于是画蚩尤形象四处张贴传示,以威天下。黄帝还把蚩尤奉为“兵主”,视为“战神”来崇敬、缅怀。
天下渐渐平复。
蚩尤败亡,英雄相惜。刑天再也按捺不住愤怒,他不辞而别,偷偷地离开南方天廷,径直奔向中央天廷,去和黄帝争个高低。
刑天左手拿着大盾,右手拿着大钺,勇不可当,势若破竹,一直杀到黄帝的宫门前。黄帝见刑天杀过来,顿时大怒,拿起轩辕宝剑就和刑天搏斗起来。两人从宫内杀到宫外,从天庭杀到凡间,从平原杀到高山,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鬼哭神泣,一直杀到常羊山旁。
刑天虽勇,空有一身蛮力,鏖战持久,渐落下风。黄帝念其忠勇,多次招降,刑天不允,龇牙瞪眼,奋力大战。黄帝久经沙场,对战经验丰富。他趁着刑天一个不防备,一剑砍下刑天头颅。头颅滚到常羊山脚下去了。被斩首的刑天丢下大盾,一边把大钺使得虎虎生风,一边去地上四处摸索寻找头颅。由于失去眼睛,他看不见自己的头颅。
黄帝见状,惊骇不已,担心刑天若是找到头颅后,再次恢复原身和自己交战,力所不敌。就赶紧拿起手中的宝剑向常羊山劈去。一声巨响,常羊山被劈成了两半,刑天那硕大的头颅就势滚进山谷。随后,那两半山又合二为一,把刑天的头颅埋葬在里面。
刑天头颅被埋,感觉到了周围的黑暗变化,知道黄帝已经把自己的头颅埋进山腹。他愤然起身,两个乳头幻化做眼睛,张开肚脐做嘴,大吼着,依然右手拿着大钺,左手持着大盾,向着天空胡乱挥舞,继续寻觅着找黄帝搏斗,直至耗尽精力,轰然倒下。
刑天亡后,黄帝忌惮他的大钺神威,通告天下,不再让钺作为兵刃上战场。一种用途用作仪卫使用,彰显威仪;一种用途作为刑具,在执行斩首或者腰斩时行刑使用。
钩
随师傅远游一趟回来,道远心绪不宁起来。打坐入定,眼前不时浮现出花花世界的绮丽,惹得自己抓耳挠腮,心猿意马。守溪道长看在眼里,暗暗叹气。
道远是守溪道长云游途中捡回来的。那年,守溪道长和竹引禅师相约出游,在一处荒郊野岭,看到被遗弃的小道远,坐在草丛里哇哇大哭。两人领到周围村子访其亲人,无果。央人收留,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己家的孩子都养不活,乡人无不摇头。两人于心不忍,只好带了回来。
竹引禅师主持的钟灵禅寺在半山腰,香火旺盛。守溪道长的紫霞道观在山顶,清幽雅致。小道远机灵清秀的模样让人喜爱,为使其抱朴守性,两人一合计,守溪抱走道远,收做个使唤弟子。
一转眼,十六年过去了,道远年方十八岁。在守溪道长和竹引禅师的精心调教下,道远内外兼修,习得一身好武艺。
五老峰上,守溪邀约竹引手谈了几局棋,下定了决心。
一日,守溪把道远叫到身前,说明了他的身世原委,递给了他一个包袱,说,道远,你入山门一十六年,几乎与世隔绝,也该下山见见世面,历练历练了,若有机缘,寻寻你的父母亲人也是好的。包里有些盘缠和一对阴阳离魂钩,盘缠够你用些时日,阴阳离魂钩是师傅多年傍身的兵刃,钩法平素也指点过你,你拿去防身。千万记住,兵刃为防身之用,多做行侠仗义之举,若遇宵小,点到即止。更不可逞强斗狠,遑论高低,多造杀伤。需谨记,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已。
道远唯唯诺诺,心下暗喜,一番依依之后,离开了钟灵谷。
凤梧县,道远牛刀小试,阴阳离魂钩不同凡响,三下五除二,便把几个惹是生非的泼皮的耳鼻钩掉几只,领头的泼皮逞狠无理,右手五个手指嗖的一声没了。
为美县,街霸徐二虎掉了一只胳膊,半天才回过神来,杀猪一般嚎叫。
归厚县,伪善的周大善人被卸了一条腿,看着一道远去的背影,硬忍着悲声。
……
两年后,江湖上疯传一个善使双钩的英俊后生,自称断魂钩钟离,钩下离魂,立判阴阳,杀人如麻,稳坐恶名昭著的神川帮的二当家。
竹引找上守溪,茶越喝越淡,话越说越浓。
翌日,守溪道人和竹引禅师飘然下山。
一个月后。一天清晨,益州城楼上,霍然悬着两颗血糊糊的人头,人们凑近一看,分辨出是神川帮恶贯满盈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的首级。
又过了一个月,钟灵谷山门前,端坐着竹引禅师和守溪道长。两人相对而坐,微微颔首,早已气绝。诡异的是两人一脸解脱之色,令人唏嘘。他们身前,那对阴阳离魂钩断成数节,散落地上。
叉
说的是同治九年的事。“长毛”造反多年,游击地方,毁坏村舍,到处杀戮,攻打州城。
那日,一股“长毛”杀气腾腾地兵临凤梧县城下驻扎,扬言三日内要攻下县城,屠灭全城。由于清廷腐朽,国力势微,对地处西南边陲的凤梧县鞭长莫及,加之多年饷银拖欠,导致军备松弛,鲁县令一番权衡,召集文武,连夜出城逃往益州城去了,说是暂避锋芒,去搬救兵。
第二天,听闻鲁县令携一干守兵跑了,凤梧县顿时人心涣散,哀嚎震天。胆大的斫木磨刀,誓死一拼。胆小的终日惶惶,哭哭啼啼。
第三天,城外的“长毛”忽然退了。
等到鲁县令从州城借得府兵杀气腾腾,耀武扬威地赶回。“长毛”早已游击到别处去了。
鲁县令退敌有功,荣获朝廷嘉奖。他百思不得其解,四处使人暗暗查访。
原来,第二天夜晚。从城里缒下一名壮士,拿着一把三股叉,大吼一声,蛟龙入海一般,直闯“长毛”大营。一柄大叉子使得虎虎生风,一连挑翻几位凶悍头目,最骇人的时候,一叉子戳翻四个“长毛”。“长毛”人众,不过是些游民聚集,乌合之众,眼见壮士神威,大骇,连夜拔营逃走。自此不敢侧目凤梧县。
鲁县令连忙全城昭告,要找出这位壮士,给予封赏,却始终找不到。
有好事者揣测是城北打油巷的刘忆明。刘忆明祖籍江都,迁居凤梧县三代人了。平素里一家人耿直老实,深居浅出。爷爷去世,父亲老迈,刘忆明子承父业,开一榨油坊,为人坦荡,寡言少语。有人在油坊常见他舞着一把大叉子,百余斤的油饼堆子,一叉子就能挑起来,甩出老远。上门求证,刘忆明哈哈大笑,连连摆手。他拿起叉油饼的大叉子解释道,一个叉子就三个股,一叉子下去,叉三个南瓜还差不多,咋能一叉子戳翻四个人,肯定不是我。看他一脸诚恳,好事者也就信了。
“戳四老爷”成了凤梧县百姓口口相传的念想。
鞭
西岐大帐,灯火辉煌。
姜子牙悠悠醒来,眼前渐渐清晰,一凝目,广成子微笑着看着自己。
大师兄,姜子牙想欠身行礼,怎奈后背心一阵剧烈疼痛,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杨戬连忙近前,扶定姜子牙,坐直身子。
哪吒嘴快,早把姜子牙阵前被赵公明钢鞭打死,广成子用续命仙丹救活,添油加醋地说了个仔细。
多谢大师兄救命之恩。姜子牙欠身道谢。
广成子打了个稽首,捋了捋银白的胡须,若有所思。想不到赵公明一条钢鞭威力如此之大。
是呀!我与之交战之时,但见他祭出钢鞭,那钢鞭神光闪灼如电,放出光芒万道,如擎天金杵般打将下来,让人无可躲避。我赶紧祭出打神鞭,怎奈一个措手不及,被那厮一鞭打下鞍鞒,人事不知。大师兄,赵公明钢鞭真个好生厉害,连师尊赐我的打神鞭都抵挡不了。若不是杏黄旗护体,我早被打得稀巴烂,再有师兄灵丹妙药也救不活了。姜子牙怅怅然,耿耿于怀,心里一阵酸苦。
广成子怔了怔,道,师弟呀,打神鞭鞭长三尺六寸五分,共二十一节,虽一木鞭,然每一节有四道符印,共八十四道符印,是师尊随身至宝,隐藏着无穷威力,神惊鬼泣。师尊赐你防身,必有深意,恐是你道行尚浅,今后多加演练,驾驭久了,威力定然展现无遗。你肩负封神大任,不可胡作他想。
姜子牙自觉语失,赶紧岔开话题。大师兄教训得是,可当下那赵公明势如猛虎,哪吒、黄天化、雷震子、杨戬一干人等全力围攻,都取胜不了,若不是杨戬机灵,暗放哮天犬,咬伤他,都不知多少西岐将士,要伤在他的鞭下。如此怎生是好?
一旁的燃灯道人道,子牙不必慌张,赵公明虽勇,按理也属封神榜上之人,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必自有能人异士治他。
正说着,有自称陆压的道人求见,说是专为赵公明而来。
陆压进帐,见过众人,寒暄一二,道,赵公明虽神通广大,然而他逆天行事,天理难容,况且他也是封神榜上之人,我此来不过代天行罚而已。
姜子牙大喜。
数日后,陆压做法,姜子牙配合,以“钉头七箭书”下蛊,用“桑枝弓”射杀赵公明的草人,以此巫蛊之术杀死赵公明。
……
绝龙岭上,闻仲被困。
姜子牙骑着四不像,趋前劝降,道,闻太师,想当初先帝托孤之时,苦口婆心,以“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之语叮嘱纣王帝辛,视你和黄飞虎为文武双壁,要帝辛小儿励精图治,治国理政问计于你,安邦定国倚重武成王。想道兄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忠心卫主,东征西讨,立下赫赫天功。可纣王无道,草菅人命,屠戮忠良,自毁殷商基石,方有你今日之败,不若降了吧。我们一起顺应天道,铲除昏君,救民于水火,也不枉你一世英名。
闻仲沉吟良久,仰天长叹一声,随即怒道,姓姜的,你阐教众人,无耻至极,联络西方教众一干腌臜,不择手段,大肆欺凌侮辱杀伤我截教中人。你以为你张封神榜,执杏黄旗,擎打神鞭就可目中无人,为所欲为,耀武扬威了吗?想想你手中打神鞭,元始老儿赐你之时,大言煌煌打遍封神榜上之人,此物一出,神魔伏首,鬼怪低头,可现在看来,不过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这等破鞭比不得余元道友的化血神刀,比不得大殿下的番天印、落魂钟,比不得二殿下的紫绶仙衣、阴阳宝镜,比不得王魔道友的开天珠,比不得火灵圣母的混元锤,比不得三霄道友的金蛟剪、混元金斗,就连区区土行孙的区区捆仙绳,你也奈何不得。更别说你纠结陆压贼道,用卑鄙无耻的巫蛊之术害死的赵公明道友,他一根黑虎金鞭、一枚定海神珠、一根缚龙仙索,就让尔等屁滚尿流。你想想,自打西岐起兵至今,你有何能耐,破我殷商?若不是你的那些腌臜道友,用些歪门邪道之法,三番五次救你姓名,你早就死过千百次,坠入阿鼻轮回了。今日你虽祭打神鞭打断我的蛟龙金鞭,不过我穷途末路,被尔等阐教宵小轮番围攻,元神大伤,着了你的道儿。你的那根破木棍,打在我身,不过挠痒痒一般。你拿得什么打神鞭,执得什么杏黄旗,不过是个唬人的摆设罢了。你的榆木脑袋想过没有,打神鞭如此圣宝,莫不是元始老儿做了手脚,威力会如烧火棍一般不堪?你真以为元始老儿给你打神鞭、杏黄旗,就倚重你了么?笑话,待天下大定,神魔归位,你不过是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丑罢了。姜子牙,想昔日鸿钧老祖昆仑传道言“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本是一家。”今日我截教门人纷纷应劫,无可厚非,但兔死尚且狐悲,收起你阐教一门的伪善。我闻仲顶天立地,护国卫道,怎可妄提一个降字。
姜子牙心下戚戚不安,面红耳赤,默然不语。
云中子不由分说,立即祭出通天神火柱,将闻仲围在核心。口中念念有词,以八卦方位竖起八根擎天神柱,每一根神火柱上放出四十九条火龙,烈焰飞腾。闻仲掐着避火诀,站在烈火中央,火龙不能伤他分毫。闻仲哈哈大笑,大声对云中子说,云中子,你道术也不过如此,我不陪你玩儿了,吾去也。说完,闻仲身体往空中一升,欲化金光,从半空遁走。就在这时,云中子拿出燃灯道人给他的紫金钵盂,一下盖在了闻仲头顶。闻仲猝不及防,被紫金钵盂重重砸中头顶,头顶三花一颤,哎呀一声,重新跌落火龙阵。闻仲体内五气一散,来不及再掐定避火诀,被火龙团团缠绕,烧成飞灰。
……
自此,姜子牙打神鞭不再轻易示人。
锏
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兵变,唐高祖李渊立李世民为皇太子。是年八月,李渊传位于李世民,自称太上皇。李世民改元贞观,是为唐太宗。自此天下大定。
一日,文武齐聚朝堂,大吹大擂一回,歌功颂德一番,无非就是皇帝圣明,天下太平,黎民安生的说词。太宗忽然叫秦琼出班,道,秦爱卿,闻你梧桐双锏重达一百三十斤,威力无比。当年父王蒙难,得你双锏之功,杀退贼子宇文成都,救下大唐。因你劳苦功高,高祖封你为护国公,赐你黄金锏,赋你“上打君不正,下打臣不忠”之责,一时威名赫赫。今日且不说你的黄金锏,单说你梧桐双锏,年岁不饶人,不知是否还能舞否?
秦琼略一思量,汗透浃背,道,陛下明鉴,今臣已老迈,气力衰竭,不堪武艺,那梧桐双锏早已闲置,不过演武场一摆设而已。
哦!朕正打算筹建凌烟阁,爱卿若是双锏闲置不用,不如送与朕,将来供在凌烟阁里,以彰显爱卿毕生为我大唐鞠躬尽瘁之德。再说,锏为兵器中的“善器”,素来不以利刃喋血杀人而显赫,执锏在手,威仪立现,可重击、威慑、怒斥、责罚于人,可不见血光地制服对方。善器入阁,正显我大唐宽宏威仪。然否?
秦琼唯唯诺诺。
是夜,秦琼挥舞着梧桐双锏,恰似猛虎出笼,苍龙入海一般。一番操演,面不红心不跳。随后,坐在床榻前,摩挲着双锏,心潮起伏,彻夜难眠。
妻子关切地问道,夫君朝堂归来,何故一直如此闷闷不乐。
秦琼顾此而言他,道,想当年,我手提双锏,奉命捉拿绿林响马,路经两肋庄岔道,一股道是去捉拿绿林好友的道,一股道却越走越远。我不假思索,带着一帮衙役走错道,导致功败垂成,后遭牵连,差点丧命。我无怨无悔。
高祖蒙难,我拼尽全力,持双锏大战宇文成都,打得宇文成都落荒而逃,救下高祖。
玄武门之变,我身先士卒,一锏一个,直杀得李建成、李元吉手下将士闻风丧胆。协助皇上顺利诛杀二贼,荣登大宝。
陛下常年东征西讨,杀戮过重,夜晚常有惊魇之症。我和尉迟敬德分立门旁,我执双锏,尉迟执双鞭,威风凛凛,让陛下高枕安卧。以致陛下让画工绘下我二人图像,张贴门庭,守安护危。
唉!这对梧桐双锏,随我征战多年,出生入死,肝胆濡沫,比我的命还重要。今日朝堂之上,陛下何故如此?
妻子嗔怪道,提这些成年旧事干嘛。皇上对我秦家不薄,高祖赐我家黄金锏,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谁不敬我家三分……
是呀!当年徐茂公朝堂进言,高祖赐我金锏,赐咬金金斧,赐尉迟金鞭。此种恩德,没齿难忘。可自古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今天下平定,你说我等功臣,是否该……你看那尉迟敬德,深居浅出,时常谢宾客不与通,连我等兄弟也缘悭一面。至于程咬金,粗人一个,虽骁勇善战,但却从来没有单独作为主将领兵出战的经历,不过阵前一猛将而已,威胁不了人。今日,陛下朝堂之上如此一说,着实让我惴惴不安。
瞧你说的,皇上不是那样的人。不就是看着你年岁大了,让你歇一歇嘛!再说,凌烟阁里供着你的兵刃,是多大的荣幸。可别往歪处想了去。
秦琼长叹一声,寂然不语。
翌日,秦琼包裹梧桐双锏,进献太宗。李世民大喜,道,准爱卿上朝时执父王所赐金锏,上可谏我不正之言行,下可打谗佞之臣忤逆朝廷纲纪。
后来,秦琼经常生病,每逢病时就对人说,我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会不生病呢!李世民闻之,允其称病不上朝,并时有赏赐。
秦琼的黄金锏供在正堂,始终都没有用过。
贞观十二年,秦琼病逝。临终嘱咐把黄金锏上交皇上收回。秦家后人不得再提此锏,更不得以此锏为家族显赫,招摇炫耀。
贞观十七年,秦琼被列为二十四功臣之一,画像供奉凌烟阁,供世代尊崇瞻仰。
锤
明朝初年,为美县出过一个武痴,叫余璞。
余璞祖上系元皇族孛儿只斤·铁木真后裔。元朝末年,家族受奸臣陷害,不得不改名换姓,举家潜逃,分散天涯。其中一支辗转落脚磨盘屯,自称汉族,融入当地百姓,过着精细的日子。从爷爷辈起,余璞家就在村子西南的军递街,经营一家铁匠铺,打制一些农具家什,聊以生计。
余璞骨瘦如柴,身轻如燕,两丈高的房檐,稍加助跑,嗖的一声就上去了。余璞看似精瘦异常,却勇力惊人,七八岁时,便挥舞着大锤,帮助父亲打铁。一轮大锤下来,使小锤的父亲累得气喘吁吁,可余璞却气不喘心不跳,拄着锤柄看着父亲嘻嘻地笑。让人啧啧称奇。年逾舞勺,一日街上有牤牛发狂,冲撞行人。余璞冲上前去,一把擒住牛头,怒吼一声,一下就把奔牛掰倒在地,动弹不得。
余璞自小喜好武艺,父亲和爷爷都不懂武艺,也请不起枪棒教头,只好听之任之。余璞却无师自通,时刻跳转腾挪,拳不离手,随手一根铁棒或是一把石锁,使得有模有样,虎虎生风。余璞弱冠之年,千磨万求,央着父亲搜罗铺上废旧铁器,打制了一把八瓣梅花锤,连着铁柄,重三百八十斤。余璞随手拿起,稍加训练,使将开来,裹出一条灰龙,万夫莫敌。
军递街面上有一家飞龙镖局,听闻余璞神勇,便来高薪聘请他去当镖头。余璞问过父亲,父亲点点头,叮嘱他只可护镖,忠于职守,不可逞勇,得饶人处务必饶人。
第一次押镖,钟灵山的黑虎帮探得是一趟红货,便堵在关索岭下的驿道上,几十个匪徒耀武扬威,叫嚣着明刀明枪地抢。镖师们吓得屁滚尿流,有江湖经验的镖师便小声劝导大家逃命要紧,赶紧去附近的木密关守御千户所寻求官兵前来帮助剿匪为要。余璞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扛着大锤就冲了过去。那些匪徒手中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一齐招呼上来,余璞不管好歹,劈头盖脸就是一锤下去。只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匪徒们擦着就伤,碰着就亡。
匪徒惊为天人,逃之夭夭。余璞也不追击,招呼伴当,继续上路。
第二次押镖,一场暴雨,冲毁马过河驿道上的涵洞。十几辆镖车在荒郊野岭抓瞎。余璞叫上两个伴当,到附近的一处破庙里拆下两块门板。余璞跳下涵洞,让人把门板铺在自己肩背上,让镖车轧着门板过去。镖师们面面相觑,不敢前行,怕坏了他的身体。余璞怪叫一声,叫你们过就过,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镖师们只得推着镖车鱼贯而过。捱到镖车过完,余璞呼啦掀掉门板,跳上岸来,依旧嘻嘻哈哈,大步流星。一众镖师惊讶不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久,余璞的勇武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人送外号——赛元霸,意为他的神勇足可比拟隋唐第一高手——使一对擂鼓瓮金锤的李元霸。
不久,迤东迤西道上匪患消停不少,只要看见飞龙镖局的旗号,那些剪径匪徒,无不蛰伏隐藏。
那些镖局、大户人家纷纷高薪来聘,希望余璞护持左右。余璞却不答应,只是做着飞龙镖局的大镖头。那些镖局无奈,有的就偷偷仿着余璞的八瓣梅花锤打制一个赝品大锤,每次出镖路经匪徒时常出没地段,专门用一辆镖车拉着大锤走在前面,找一个身材形貌精瘦的人坐在镖车上,装模作样地充当赛元霸,镖车上插着仿制飞龙镖局的一面大旗,倒也蒙得过匪徒,一路平安。余璞听到了,不过呵呵傻笑一番。
一日,为美县令登门拜访,意欲举荐余璞做个都头,维护一方周全,待有名头,再举荐到州衙,做个将军。余璞请示父亲,父亲婉言谢绝,背地里却让余璞跪在祖宗牌位前,发下毒誓,说,余氏一族是元朝皇族后裔,不可卑躬屈膝,永不做明朝官吏。
余璞活到七十岁。
那年深秋,余璞七十大寿,远近镖局,大户人家,磨盘屯周遭十里八村的村民,为美县的一干官吏,就连绿林道上的一些豪杰,等等,都来祝贺。
席上,飞龙镖局少镖主嘴碎,说,余伯伯年事已高,那八瓣梅花锤都不知还有谁能舞得动了。
余璞微微一笑,走下演武场,一把捞起大锤,直舞得滴水不漏,裹挟着地上的枯叶,幻化成一颗滚动的大球,没了人影。直听得咚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余璞堪堪舞完,把大锤直直砸在地上,半个锤头钉在地里。那些枯叶早碎成了烟尘。尘埃散尽,余璞直挺挺地拄着锤柄站着,脸上挂着微笑,银须飘飘,早已气绝。
戈
凤梧县城北约二十里有两个村子,一个叫大坪地,七十多户人家,一个叫小坪地,三十多户人家。两个村子坐落在打鹰山山麓,一个山南坡,一个山北坡。中间隔着一条山沟,大致弯成一把镰刀状,唤作镰刀箐,沟南是大坪地的土地,沟北是小坪地的土地。镰刀箐常年流着一条溪水,源头在打鹰山腹地的蛤蟆塘。夏秋沛水期,水流牛身子粗,冬春枯水季,也有水桶粗的一股。
大坪地和小坪地的村民不知何年何月迁居此地,两个村子都指着镰刀箐的水浇灌两岸的庄稼,繁衍生息。
水流只有一股,庄稼地却是两片,尤其栽插时节,都抢节令,两村的村民互不想让,为了争水,吵吵闹闹大打出手了十几代人。大坪地人彪悍,小坪地人亡命,倒也没有出现东风压倒西风的势头。每年春耕时节,为了多堵点水流进自家的田地,两个村总有那么几次冲突,头破血流算是小儿科,打残打伤时而有之。伤残事件诉诸县衙,县官也拿着头疼,只好各施五十大板,相互抚恤些丧葬费用,草草了事。
道光十二年,大旱。为了茶壶粗的水流,两个村打出连连架,各自派出青壮年守在两岸,磨刀擦枪,一个村堵水一炷香时间,稍有不如意,立即群殴。事态严重,时任林县令连忙赶赴现场安抚。谁知一个说话不慎,有偏袒大坪村之嫌,被小坪地一余姓汉子一梭镖扎伤手臂,吓得落荒而逃。林县令后来派了一群耀武扬威的衙役前来,打算锁拿余姓汉子问罪。可大坪地和小坪地村民忽然空前团结一致,咋咋呼呼围住一干衙役。捕头是凤梧县本地人氏,脑瓜子机灵,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软话就率众撤走,事态才没进一步闹大。气得林县令几天没有吃口饭。
道光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连续三年大旱。镰刀箐的水越流越细,锄头把粗的水流,让两个村子的人眼里喷着火。新上任的戴县令听闻这两村的积怨,微服私访,来到镰刀箐,恰逢一场群殴在即。戴县令费尽口舌,左右劝诫,直到拍着胸脯保证三天之内合理解决两村用水问题,否则献出项上人头祭天,总算平息争斗。
话出了口,戴县令骑虎难下,只得沿着镰刀箐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毫无头绪。戴县令和伴当无计可施,垂头丧气地坐在路旁树荫下休息。这时,戴县令看见一个牧归的孩童手中牵着水牛经过,那水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个劲儿抻着舌头左左右右地舔鼻孔。戴县令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第三天,戴县令带着几个石匠和一干衙役,拉来一块凿出双孔的大麻石。一个孔大些,一个孔小些。戴县令吩咐村民搭把手,把大麻石抬到镰刀箐上游,端端正正地放在沟正中,孔大一边靠大坪地村,孔小一边靠小坪地村,就着大麻石筑了拦水坝。沿着麻石中央筑了分流坝,水分流出来,大的一股流向大坪地村的田里,小的一股流向小坪地村的田里。
村民狐疑,戴县令道,此为牛鼻石,大的一孔水流占七成,小的一孔水流占三成,盖以两村人丁多寡来分配,两村人不得再起争端。两村人观察一番,思量一番,大喜。
戴县令从怀里摸出一对玉戈,分给两村各一个。要两村人摒弃前嫌,以玉戈为见证,自此化干戈为玉帛,发展生产,繁衍人丁。两村人唯唯诺诺,呼戴县令为“戴青天”,送万民伞。
后来,两村人果真睦邻友好,人丁兴旺。
据说,两只玉戈一直供奉在两村各自的宗族祠堂,直到文革时期,被一群红卫兵冲进祠堂,不由分说砸得粉碎。只有那个牛鼻石,被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挥着铁榔头砸了几下,只砸出几点白印子,却被震得虎口发麻,悻悻而去。
五年前,一次乡土调研,我还看到那个牛鼻石,静静地卧在干涸的河床里,被草丛埋住。弯竹箐建了水库,沟道也改直了。三面光的沟渠连着水库大坝,倒像极了一只威武的大戈。
镋
“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宇文成都仰天哈哈大笑。一激动,不禁剧烈咳嗽了几声,眉心一皱,一口甜血涌在喉头,强忍着咽了下去。
李元霸明白了宇文成都杀身报国的决心,不禁英雄相惜,于心不忍,仍想再劝降一番,留住宇文成都性命。回头看了看阵后的兄长李世民,姐夫柴绍,两人眼里射出凌厉的眼神,驱使自己立毙宇文成都于阵前。
眼前的宇文成都,李元霸再熟悉不过了。
第一次见面,在扬州琼花大会上,隋炀帝身边威风凛凛护驾左右的人,就是宇文成都。当时自已艺成下山,师傅紫阳真人千叮万嘱,若遇手持“凤翅镏金镋”的人,不可伤其性命,如若不然,必遭天谴。宇文成都号称“天下无敌”的护国大将军,一柄凤翅镏金镋重三百二十斤,正是自己一心求战的英雄。
隋炀帝杨广昏聩无能,竟因宇文成都时有不与己同流合污之举,便硬要宇文成都与自己比试气力,双举镀金石狮子。正值年轻气盛,杨广此举正中自己下怀,自已天生神力,一对八百斤重的擂鼓瓮金锤如提婴孩,举石狮子自然更胜一筹。果然,气力不济的宇文成都伤及内腑,当场吐血。随后下场比武,宇文成都果然英勇无双,把凤翅镏金镋使得出神入化,可惜自己隋唐第一好汉也不是浪得虚名,成都终于一败涂地。杨广为收买自家李氏一门,竟要宇文成都向自己磕头酬谢不杀之恩,并将武将天下第一金牌拱手奉送自己。
随后,一干英豪多次苦劝宇文成都远离昏君、安身保命,可成都念及大隋对他天高地厚之恩,不顾众将良言相劝,竭尽愚忠,仍自护驾南巡。四明山,十八路反王会兵,百万大军截杀杨广。危难关头,宇文成都挺身而出,以重伤之躯迎战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三条当世好汉,以一敌三,不分胜败。老将军杨林为了振作连连失利的隋军士气,命令三军擂鼓助阵,务必让宇文成都竭心尽力,威慑反军。宇文成都不得已舍身报国,不惜同归于尽,以右腿负伤换得斩伤伍云召右臂。宇文成都撕战袍、裹枪伤,横镋立马,纵横再战。雄阔海、伍天锡双战不是宇文成都敌手,三将败北,隋军得胜,欢呼声震动天地。忽地又蹦出个隋唐第三条好汉裴元庆,裴元庆为夺武将天下第一名号,落井下石翻脸无情,欲斩宇文成都落马。宇文成都为保圣驾,扛着重伤,硬着头皮出战。裴元庆一上手就用厉害杀招“尽命三锤”。早已气尽力竭的宇文成都终于败北,勉强退上龙舟,再度呕血不止。
英雄落寞,别人不知,自己是知道的,其实自那时起,武将天下第一的宇文成都已死,只剩下身患呕血之症,苦尽愚忠的残名残躯了。
正犹豫着,宇文成都忽地一振手中的凤翅镏金镋,浩叹一声:“罢,小畜生,今日与你拚命也!来吧!”一提马缰绳,乘着李元霸犹豫之际,举着镋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
李元霸心头一凛,早把师傅紫阳真人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心性顿然发作,一提擂鼓瓮金锤,奋力一挥,把镋打在半边。宇文成都虎口鲜血淋漓,眼前发黑,竟提不起凤翅镏金镋来。元霸见状,揉身扑上,一把抓住宇文成都的腰绦,提过马来,往空中一抛。待宇文成都魂消魄散地跌将下来,元霸赶上接住,一手捉住成都一只脚,大吼一声,两脚一撕,分为两片,鲜血一喷,浑身血淋淋的。
对峙两军鸦雀无声。隋军忽地发一声喊,哭爹喊娘地逃窜而去。
英雄孤兀,李元霸悲从心来,掷掉尸体,两行热泪混着成都鲜血,淋漓而下。
空中忽地霹雳一声,顿时电闪雷鸣,乌云滚滚。李元霸心性大变,愈发不可收拾。破口大骂上天,骂得兴起,拿起铁锤就朝上空扔去。恰逢一道闪电闪耀,李元霸本能用手遮眼。铁锤呼啸落下,噗地一声砸中李元霸脑袋。
紫金山下,两个盖世英雄一时殒命。
凤翅镏金镋,擂鼓瓮金锤,再无人挥舞自若,消弭尘世。
棍
同治元年,果马坝子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民不聊生,盗贼匪患蜂起。
磨盘寺慧圆主持游历查看一番方圆灾情后,黯然回到寺里,不顾众僧反对,立即吩咐寺内上下节衣缩食,拿出积粮,开设粥棚,施粥赈灾。
磨盘寺历来香火旺盛,颇得大户人家布施。积年累月,山下寺产盈万亩,每年收割稻谷堆积成山,三五年前的谷垛尚在堆积,米仓里余粮盈仓。原本做些赈济功德,无可厚非。所担心的,其实是土匪盗贼猖獗。年馑不好,土匪盗贼甚至连官衙、寺庙都抢。官衙有官兵把守,形式稍好。寺庙却是些吃斋念佛之人,无以为抗。就在不久前,东山的观音寺,南坡的三台寺,磨盘屯里的三圣宫,钟灵山上的钟灵寺,纷纷被土匪洗劫一空。磨盘寺香火灵验,世人都传有神佛护持,土匪盗贼才不敢惊扰。一旦施粥,饥民汇聚,无异于亮出财物示白土匪盗贼。今年大旱,寺产田亩同样颗粒无收,百十号僧众也等着坐吃山空。
慧圆以佛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悲精神,力排众议,力主赈灾,僧众唯唯。
翌日,粥棚开设起来了,方圆百里饥民蜂拥而至,齐颂磨盘寺大功德。僧众虽心有余安,却始终惴惴不安。
果然,十日之后,忽然来了三百余人的一队土匪,自称是梁王山大王。领头的叫金刀杜擎天,扛着一把九子连环大砍刀,杀气腾腾。一干饥民早闻其恶名,作鸟兽散。
杜擎天大大咧咧地吆喝着一干手下,密密麻麻围满磨盘寺大殿。那些来不及逃跑的僧众吓得瑟瑟发抖,簇拥在慧圆主持身后,低声埋怨着。
杜擎天喝到:“听闻你们这里粮食充足,正好我们一干兄弟吃了上顿愁着下顿,就来借点粮。都是为了填饱肚皮,给那些穷鬼吃,和给我们吃也是一样的,普度众生嘛!菩萨不会见怪的。所有粮食我们都拉走,谁若说个不子!找我的大砍刀评理去。”
慧圆大着胆子说道:“大王慈悲,庙里僧侣众多,好歹给我们全寺上下留一点口粮,度过这个饥荒年。”
杜擎天一挥大砍刀,架在慧圆脖子上,叫道:“你们这些秃驴不是很会讨饭化缘嘛!去要去讨呀!听说你还大慈大悲哩!赈济灾民!切!假慈悲!滚一边去,惹得老子不高兴,拿你这秃驴的葫芦头开瓢。”
一干土匪鼓噪着,就要洗劫磨盘寺。
忽然,从伙房里跳出一个烧火僧人,大吼一声:“鼠辈敢尔!”手里挥舞着一根齐眉烧火棍,行云流水一般,瞬间冲到杜擎天面前。那些围着的土匪,碰着就伤,擦着就倒,滚出一条道来。
杜擎天一愣,暴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坏老子好事。”
烧火僧立棍于胸,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一烧火僧而已。”
慧圆视之,原来是数月前来寺里挂单的一游方僧人,闲暇无事,慧圆便同意他去伙房打打下手。
杜擎天气急,趁着烧火僧不备,一招力劈华山,恨不得立把烧火僧劈成两半。
只听得一声暴响,杜擎天大砍刀飞出老远,铎的一声钉在房梁上。人被烧火僧一棍子打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烧火僧还待补上一棍,慧圆主持颂一声佛号,道:“师弟,且慢动手!”
烧火僧一愣,住了手。
慧圆点点头,道:“师弟,我佛慈悲,教训即可,岂可杀伤!”
烧火僧合十颂佛,道:“方丈教训得是!”
杜擎天不敢再斗狠,冲慧圆和烧火僧拱拱手,引着一干匪徒鱼贯而去。
自此,方圆土匪盗贼再不敢打磨盘寺的主意。
后来,慧圆主持苦苦请求,希望烧火僧留下,协助护持寺庙。烧火僧却不答应,只是坚持教众僧一个月的棍法,一月期满,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槊
唐末五代,唐王朝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借助剿灭义军的由头,各路诸侯纷纷拥兵自重,尤以梁王朱温和晋王李克用两股势力最大。
晋王李克用胆略过人,兄弟、子嗣英勇,义子众多且勇猛异常,兵多将广,在剿灭黄巢军,收复长安,击败关中军阀等大小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与朱温对峙争霸中更胜一筹。尤其义子李存孝,排行十三,又称“十三太保”,却是十三太保中最出名的骁将。
李存孝天生神力,武技非凡,胯下骑一匹火焰驹,奔跑起来如一团烈火流窜。手中一杆镏金槊,那槊通体浑若金成,长一丈二尺九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枪杆碗口粗细,挥舞起来,龙吟虎啸一般,破铠穿甲如切菜剁瓜。每临大敌,李存孝皆身被重铠,橐强弓硬箭,提镏金宝槊,以马快、槊沉、力大、武勇,勇猛无敌,令敌闻风丧胆,万夫难挡。当时武功天下第二的“铁枪”王彦章,在李存孝手下仅仅走了两个回合,便伏鞍而逃。
人们以“唐初李元霸,唐末李存孝,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王不过项,将不过李”以其和唐初李元霸、秦末西楚霸王项羽相比。
李存孝辅助李克用南征北战,天下无敌。晋王风靡天下。
当时李存孝骁勇冠绝,晋军上下皆对他退让有加,惟独十三太保行四的李存信与他争功,因此互相厌恶对方,形同水火。李存孝性格耿直,锋芒毕露,不觉着了李存信的道儿,引起李克用猜忌,不得已反叛晋王。
乾宁元年,晋王讨伐李存孝,大军压境,因之前对阵之时,李存孝心慈手软,丧失军机,导致孤城粮草不济。李存孝登上城楼,哭着对城下的李克用道:“儿蒙王的大恩,位至将相,难道愿弃父子关系而投仇敌?这是由于存信诬陷的缘故。希望能活着见王,说句话就死。”李克用很感伤,思虑再三,派刘氏入城慰谕劝降。刘氏带李存孝回来,他磕头请罪道:“儿于晋有功而无过,之所以至此,是存信的缘故!”李克用刚愎自用,又被存信撺掇,先入为主,呵道:“你写给朱全忠、王熔的信,大肆毁谤我,这也是李存信逼你干的吗?”于是将他押回太原,以车裂处死。
行刑之时,李存信监刑,他吩咐手下驱策五匹宝马用尽力量向外拉扯。李存孝的手腕脚腕竟然因为先天的反应,自然而然地生出强力,将五匹马又活活地拉扯回来!李存信又敦促换好马,连接十数次,都是如此。被车裂而不死,这在古今天下,也算是仅此一人了。这时,李存孝心想,反正自己到了这般田地,已是必死无疑了。何苦苦苦挣扎,又有何益?与其这般的活受罪,倒不如早解脱,来个痛快,了却一切。于是,他大声对监刑的李存信道:“四哥,咱兄弟俩到了这种地步,什么也不用说了。但是你这样是弄不死我的,也没法向父王奉命。我告诉你,如果你想五马分尸,车裂死我,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挑断我的脚筋手筋,让我的手脚无法发力。打碎我的膝盖肘骨,让我四肢无法相连,再用五马之力,才有可能将我弄死。你我做了这么多年兄弟,就当看在弟弟的面上,给你个方便,赏我个痛快吧!”听李存孝这么一说,李存信心中也颇悔,眼中含着泪,点点头,并依样照做。这次,五马齐奔,终于将李存孝彻底分开。一代名将,天下无双的十三太保李存孝,就此含冤殒命。
其实李克用原本不想杀李存孝,希望麾下诸将为他求情,就此顺势免了他的罪。谁知气话一出,诸将都妒忌李存孝勇猛,没一个人为他求情,成骑虎难下之势。李克用为此深恨诸将,惋惜存孝。李存孝死后,李克用伤感不已,连续十多天不理政事。存孝一死,君臣猜忌更甚,晋军兵势也逐渐转弱。天下最终落入了朱温的手中。
话说李存孝死后,“铁枪”王彦章再无敌手,一次对阵,竟然连挑晋军猛将三十六人。急得李克用哭道:“假如我儿存孝若在,何至于此?”关键时刻,军师出计,派形貌酷似李存孝之人假扮李存孝出阵。假李存孝骑着火焰驹,被重铠,橐硬弓,执金槊,甫一出阵,威风凛凛,竟然真的惊走王彦章,更是将王彦章的弟弟王彦童,王彦童也是当时著名的猛将之一,活活吓死。
棒
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丐者云集,义军突起。
朝廷内忧外患,顾此失彼,摇摇欲坠。元丞相王保保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疲于奔命。有朝臣建议,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尝试找到丐帮帮主,夺取传说中丐帮信物“打狗棒”——绿玉杖。再杀掉帮主,重新立个傀儡帮主,号令天下乞丐为朝廷所用。一来安定民众,二来增加一股对抗义军的力量。王保保以为然,随即秘密派遣一队人马,装扮为汉人,由一个心腹精细将领,化名江火儿,领导隐秘行事。
丐帮帮主找到了,外号银花子。江火儿费尽心机,终于得到银花子信任,打入丐帮内部。江火儿秘密利用朝廷外援,酒色财气等齐齐上阵,使尽手段,或套近乎或收买或威逼利诱,派人接近丐帮九大长老,仁、义、礼、智、信、勇六大分舵,甚至丐帮三袋以上职位的弟子。得到信息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查找到打狗棒下落。对于银花子,江火儿不断旁敲侧击,打探打狗棒归属,银花子嘿嘿摇头傻笑,始终守口如瓶。
王保保不甘心,又密令江火儿策划阴谋,引起丐帮内讧。江火儿不负期望,利用丐帮青衣、污衣之争,挑起事端,一场浩大的火拼过后,丐帮元气大伤,银花子身受重伤。为得到打狗棒,江火儿假意拼命救下银花子。
银花子弥留之际,召集丐帮忠心耿耿的长老、帮众,托付丐帮后事。
江火儿趁机询问打狗棒。
哪来的丐帮信物?哪来的打狗棒?哪来的绿玉杖?银花子哈哈大笑。所谓的打狗棒不过是创立丐帮的第一任庄老帮主手中讨饭打狗的一根破木棒,丐帮上下一个念想而已。历经数十代传承,早朽烂成土了。
矛
林冲忽感时辰无多,便让小沙弥速唤武松前来,交代后事。
武松闻讯,急急赶来,扶起瘫痪在榻的林冲,看着他瘦若枯柴,心下酸楚不已。
“好兄弟!谢谢你不离不弃,留下来照顾我!”林冲有气无力地倚在武松怀里。
“哥哥说哪里的话!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想我林冲,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昔日校场教演之时,山呼海啸,一杆丈八蛇矛,有万夫不当之勇,因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人称豹子头,又叫小张飞。被高俅狗贼所害,逼上梁山。与兄弟们其乐融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称分金银。原想干出一番摧枯拉朽的大事业,谁知宋大哥一纸招安,让我等兄弟东征西讨,为腐朽朝廷卖命。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离的离,散的散。一百单八位兄弟,仅得二十余人生还。唉!造化弄人啊!”
“哥哥不必伤感,这些时日在听长老讲经,感触颇多,这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何必纠缠不放。”
“武兄弟,梁山数年,我为马军头领,你是步军头领。哥哥因小人当道,以致家破人亡,心里苦闷,封闭自我,平素和你交集不多,但哥哥素来敬你是条汉子,与我那智深兄弟如出一辙,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不像哥哥,瞻前顾后,外干内弱,实在有愧智深兄弟肝胆相照的兄弟之谊。”
“哥哥,鲁大哥能参悟人生,最终皈依三宝,圆寂坐化,实乃兄长幸事,不必为他伤心。”
“兄弟,你不知道,智深与我初识,我们惺惺相惜,我与他走同路,食同席,睡同榻,卧同眠。家庭变故,他舍生忘死,奋力救我,在野猪林更是一路护持,周全左右。我却无意中道出兄弟在大相国寺的踪迹。当时随口一说,谁知却导致兄弟被高俅狗贼派人追杀,害了兄弟,也殃及大相国寺上下。得知真相后,我后悔不已,又碍于情面,没有向兄弟说明,以至于梁山数年,我和智深貌合神离,兄弟生疏。更可气的是,直到智深坐化,我也撇不下这块脸来。唉!只有死后与其阴曹一聚,我当磕头请罪。”
武松愣了愣,道:“哥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家都是侠肝义胆的兄弟,不必拘泥小节,耿耿于怀。我想,鲁大哥会体谅你的。”
“但愿吧!兄弟,能否把哥哥丈八蛇矛递给我再看一看。”
武松从床头拿过矛,递在林冲手中。
林冲扯去矛套,蛇矛寒光闪亮,映照着他皮包骨头的脸庞。
林冲翻来覆去摩挲着蛇矛,心里跌宕起伏,眼眶里红红的。
“唉!兄弟,这蛇矛伴我冲锋陷阵,勇猛异常,不知我死后,谁能执此矛,再驰骋沙场,纵横威武。”
武松陪着唏嘘不已。
“呔!林施主今已至此,何有遗憾?”六和寺长老听闻消息,也连忙赶来了,一进门就一声断喝。
“林施主,你一生天佑其相了!误闯白虎堂死不了。发配途中,人使钱买通押解衙役,打不死。狱中被人使钱买管营、差拨,烧不死。至于雪压草屋,你先期沽酒,火烧草料场,你先期宿庙。每到山尽水穷之时,总有柳暗花明之举,盖古今豪杰无数,患难无数,从无如你这般凑巧,每每逢凶化吉。你还有何怨言?你一杆丈八蛇矛,百万军前卖弄有加。入了梁山后,执此长矛杀伐远近,多少亡魂哀鸿遍野。你的小家遭遇顿然可悲可叹,可在你蛇矛下的凄楚亡魂,谁不是家破人亡。在自家兄弟眼里,你是英雄无敌,顶天立地。在朝廷奸党、阵前对敌面前,你又是何种腌臜身份。因果循环,何有惧哉!”
林冲一怔,顿然醍醐灌顶,奋力把手中长矛掷在床前,呵呵大笑数声,瞑目气绝。
耙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两人低着头卖力地耙着地,李自成兴奋不已。
一路上大大小小数十战,好不容易逃脱清兵追杀,手下的将士早已被打散了,仅剩疲惫不堪的二十骑亲随亦步亦趋地跟侍左右。为避人耳目,路过村庄都不敢靠近。眼前的两人看上去应该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正好问问路。李自成不禁心里一阵温暖。自己也是庄稼汉出生,眼前的景象恍若又回到起义之初的憧憬,为受苦的百姓打下一片太平世界,自己解甲归田,种种地,年年博个好收成。繁衍子嗣,一家人其乐融融。
侍卫明白闯王的心思,一人交了马缰绳,就要去问路。李自成摆摆手,把马交给他,自己信步走上前。
“老哥,耙地呐!”
那老头直起身来,看了看眼前的一行人,紧紧握住手中的钉耙。
“你们是?怎地来到这荒僻的牛脊岭上?”
“老哥别怕,我姓李,小字黄来儿。陕西人,过去也是庄稼汉,从军多年了。我们不是坏人,和老百姓是一家人。路过贵地,迷路了,又累又渴的,讨口水喝,顺便问问路。”
“姓李,莫不是?听保长说,有个草头皇帝,叫李闯王的,正和清兵大战。叫我们一有消息就上报……”
“大胆!”二十骑齐声暴喝一声,扔了马缰绳,齐刷刷地抽出腰刀,团团围住老少两人。两人丢了手中耙锄,吓得瑟瑟发抖,连呼饶命。
李自成呵斥一声:“不得无礼。”
二十骑应了一声,齐刷刷刀入鞘,退到闯王身后。
李自成仰天哈哈大笑一声:“老哥,你猜得不错,我就是李自成,清兵口中的闯贼。”
“原来真是大王!我姓程,村里人都叫我九伯,这是我的外甥,姓金。”老头心头大定,一拉身边汉子,纳头便拜。
“老哥,你这是干啥!赶紧起来,折煞我也!”李自成慌忙扶起程九伯。
程九伯眼里泛着泪花,道:“想不到大王落难至此。大王为天下穷苦人出了恶气,我们小百姓得谢谢你啊!人们到处唱‘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有你做主,小老儿一家老少才有块田耕,有口饭吃。”
程九伯的话,不禁让李自成想起忠心耿耿的李岩,就是李岩苦苦劝谏,自己才提出响亮的“均田免粮”、“平买平卖”、“割富济贫”口号,得到百姓拥戴,成就大事。可是自己一进北京,就被眼前花花世界迷了心窍。排斥逆耳忠言,相信一干阿谀奉承的勾当,整天花天酒地,致使大顺军军纪涣散,忠良消湮。吴三桂勾结清军一入关,自己数倍于敌的几十万大军,连吃败仗,被阿济格咬着尾巴,打得落花流水,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到这荒蛮的九宫山。想着想着,万念俱灰,悲从心来,忽地一把抽出闯王军刀,就往脖子上抹去。
程九伯、金姓汉子和二十骑大骇,慌忙七脚八手抱住闯王,夺下他手里的刀。
程九伯擂胸顿足,泣道:“大王何故如此,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大王在,就有穷苦百姓的念想,天下多少穷苦百姓还等着大王再举义旗,驱逐鞑虏的呀!”
李自成心头一凛,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唉!如今到处都是清兵搜捕,就凭我和区区二十骑,怎生是好!”
程九伯看了看闯王,看了看二十骑,其中一人相貌酷似闯王,忽地心头一亮,计上心来。便向二十骑使了个眼色,二十二人聚到一旁,耳语一番。二十骑大喜,对程九伯纳头便拜。
二十骑团团围住闯王,扑通跪倒,齐声高叫:“大王保重!”
李自成一愣。二十骑忽地跳起,不由分说,相互斩斫刺杀。顿时纷纷倒地,气绝身亡。
李自成大怒,仓啷一声抽出军刀,指着程九伯就要下手。
程九伯道:“大王,为了救你,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李自成怒道:“你怎敢卑劣如此,害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程九伯缓缓道:“大王,你今日之败,已是强弩之末,就是我指给你逃生小道,跑不出多远,也难免被清军追上。就这点人马,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其辱。方才我看得卫士中有一人与你身形相貌酷似,只需剜去其一目,面容稍加毁坏,几可以假乱真。便与二十骑商议,卫士齐死,匿你踪迹。我与外甥找村里细密之人,稍加掩饰,造成你们被我等无知乡民围殴致死的假象。我与外甥再去告首,以假死骗过清兵,你只身逃走,或可有一线生机。”
李自成怔了良久,虎目含泪,仰天长啸三声,道:“罢了!罢了!罢了!”抛下金印、佩刀、铠甲、衣袍,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程九伯与外甥拿起钉耙、锄头,一通乱筑乱砸,把二十骑尸体弄得血肉模糊,不辨真假。用一根绳子把形貌酷似闯王的卫士吊在一棵弯腰树上。随即下山,奔赴清军大营。
数日后,清军统帅阿济格向朝廷奏报,奏报中说:“……自成窜走时,携随身步卒仅二十人,为村民所困,不得脱,遂自缢死……”
数月后,夹山寺来了个和尚,自号奉天玉大和尚。晨钟暮鼓,礼佛诵经,耙地浇园,煞是虔诚。后圆寂于夹山灵泉禅院,葬于夹山寺西坡,享年六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