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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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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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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家 过 年

在几十年的记忆中,故乡昭鲁坝子是云南八大坝子之一。“坝子”常被等同于“山间中小盆地”,昭鲁坝子得天独厚,钟灵毓秀,尽采天地之灵气,是四面山环水绕的风水宝地,是有史以来没有大灾大难的一块福地。

一直以来,大年三十之前,无论是在国外做生意的老乡,还是在省城当领导的同学;无论是在浙江的养殖专业户李四嫂,还是在菲律宾留学的小侄女都得回昭通来,美美的一家人聚一聚。难怪人说,云南人是“家乡宝”,昭鲁坝子的人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四,扫尘日那天,几个回家过年的亲朋好友也在昆明与我搭了个顺风车。在青岛当个老板,叼一支中华牌香烟的是我外侄;在安宁收废铁,拖着个行李箱的刘老九是我表哥;在斗南花街市场做鲜花生意,背个背包的王琼是我表妹;什么都没有带,拖着个影子,脊椎被电焊桥梁时摔断的是我小舅。其他的,不是左邻右舍,就是附近村子的。

小舅多年没有回来过年,一是年龄大,身体又不好,脊椎还没有痊愈;二是他在昭通没有家,只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我的母亲,但5年前不幸离开了人世。他说,尽管安宁是中国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但人一到晚年,就想家,想故土,想亲人,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我姐是属鸡的,去世五年了,今年是丁酉年,属鸡,她的本命年,我想去她的坟地看看。再说,在昆明,春节期间上点档次的酒楼包间天天爆满,跟过年、年味儿毫无关系。过年、年俗,都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一些古老仪式,早已成为尘封的记忆。

在昭鲁坝子,春节期间虽然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古老、盛大而隆重的仪式,但从进入腊月中旬开始,整个城市、集镇和乡村都会笼罩在一层厚重的激动氛围里。甭管贫穷还是富裕,劳作一年的人们总是不惜在这个时候开始集中大把大把地花钱,买年货,买儿童玩具车,也买“现代”买“福特”,也买礼花、鞭炮、纸钱。成群结队地进城或出城“游春”,城里的车开出去,城外的车开进来。暖暖的冬日,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而又潇潇洒洒。

俗语曰:“二十三,祭灶王;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买年货;二十七,炖猪羊;二十八,把衣洗;二十九,贴春联;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贺新年……”。

祭灶之事,现在基本消失;扫房子,主要是掸拂尘垢蛛网,人人动手,干干净净,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弃旧迎新;做豆腐,昭通豆腐的制作并不简单,传统做法,必须要用石磨、石膏和特别的泉水,做出来才会具有独特的风味;炖猪羊的事,自然要选个好日子,杀猪宰羊,按老辈人的说法,亥日,子日及本主属相日等,不得宰杀。一般都选择丑日、午日等吉利之日,期望来年猪羊都牛高马大,膘肥体壮。杀猪时,往往是将猪用结实的绳子拴住前后脚,几个大汉一起用力把猪按上特制的桌子,然后满身血迹斑斑的屠户把杀猪刀使劲插入猪的心脏部位放血,家中女主人会及时准备几份烧纸,在屠户放血之时沾上猪血然后在桌子前烧掉,用来祭祀,以慰藉生灵。

到了腊月二十九,部分人家小孩、大人还得带上背篓、镰刀,去山上砍来松毛,三十晚上,先把地扫干净,初一到初三都不得扫地,老人们说,扫地会扫走运气、破财。之后,在堂屋里侧的地上铺上松针,热腾腾的饭菜就放在翠绿的松针上。史载,昭通是彝族祖先的发祥地,彝族永远的灵魂栖息地。彝族兄弟有对松树的崇拜,这个习俗应该是汉族对彝族习俗的一种传承、融合。有了松针、香蜡纸柱,几十个美味佳肴,一屋子的清新气息。在堂屋点燃香烛,祭祀神灵、祖先,或是到屋外去祭祀神灵、祖先,慎思追远,不忘根本。等各位神灵、先人用过年夜饭之后,家人才开始吃年夜饭、畅饮美酒。现在好多人家都不喝白酒,就喝红酒,法国拉菲传奇、西班牙莫拉斯城堡、澳大利亚赤霞珠……。“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家家户户都有除夕守岁的习惯。守岁从吃年夜饭开始,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当然,长菜、鱼是必不可少的,家家都把蒜苗、青菜一根根完整地煮熟,寓意长吃常有,清清静静,年年有余。一直要吃到深夜,或是通宵不眠,既有对如水逝去的岁月的惜别留恋之情,又有对来临的新年寄以美好希望之意。

当午夜交正子时,新年钟声敲响之际,昭鲁坝子整个城市、乡村的上空便灯火通明,爆竹声震响天宇。孩子们放爆竹、礼花,欢乐地活蹦乱跳。这时,屋内是通明的灯火,屋外是震天的响声,庭前是灿烂的礼花,把除夕的喜庆、热闹气氛推向最高潮。

除夕前后,政府部门打造个“商贸一条街”;文化部门来个“送戏下乡”,宣传部门搞个“文艺晚会”,文人们整个“写春联”;彝族同胞来个“阿细跳月”,苗族同胞唱个《开春歌》,回族同胞虽然不过年,但春节期间也适当准备一些食品、蔬果,把庭院整理得干干净净,相互拜年问好。与汉族一样,沉浸在欢乐的节日气氛中。昭通俚语说:“回回不过年,尾着汉人干乱。”说的就是回民入乡随俗,与汉民同乐的良好风尚,城里乡下,到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年味。

昭通民谣曰:“正月里来是新年,哥儿约我去赌钱,一晚赢得三五吊,请个脚子去挑钱。”这是过去的事情,是小舅的父亲,我的外公、祖父那一代人枯燥、乏味、无聊的生活。小舅还清楚地记得,在老家的时候,从初一到十五,乡村的中老年人就聚在一起,唱山歌、民谣,说故事,讲笑话,煞是热闹。“小小扁担三尺三,为淘生活跑烂滩。上挑川烟到昆明,下挑茶叶到四川。”这些民谣,没有摇滚的激动人心,没有流行音乐的脍炙人口,也没有古典音乐的优美。它很淡,很纯,很实在。外公、祖父甚至父亲那一代人就是为了生计去跑烂滩的,不知是他们气力很大还是长期坚持的结果,一人挑一两百斤重担,竟然可以走上几十天。乌蒙山锁匙南滇,咽喉西蜀,到昆明为上,挑运的是川烟(四川产的鸦片);到宜宾是下,挑运的是茶叶。如今,上昆明,下四川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地球已成了一个村,许多东西转身便成了历史。几十年前的事恍如隔世,过去的民谣给我们留下的便是一幅幅艰难的社会生活的画卷。

据说,“年”,是传说中会吃人的怪兽,燃放爆竹可以驱妖怪而换得新气象。新年伊始,家家户户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燃放爆竹,以哔哔叭叭的爆竹声除旧迎新。常年在昭鲁坝子的人走过了几十个这样的迎年之旅,生命的疲惫油然而生。小舅可不一样,他几十年没有经过这样的体验,不仅仅是图个热闹、新鲜,也不是给平素乏味、忙碌的生活给与一次丰厚的补偿。他没有祭拜财神,没有到庙里许愿,也没有驱逐妖怪的想法。他带上香蜡、纸钱、水果和鞭炮,虔诚地跪拜在我母亲的坟前,点燃两支蜡烛、一堆纸钱,又在坟头放两个橘子、苹果,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水果。没有想到,5年前的那个夏天,会注定成为我们最伤感的回忆。

瞬间,轻柔的风、纷飞的纸钱、鲜红的橘子和苹果,还有那火红的晚霞,点燃我痛苦的记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母亲患肺癌悄悄地走了,她在天上,我在地上。一种痛失亲人的悲哀死死地撕扯着我的心,一片片的掉落,抖落一地的牵挂和凄然。母亲,回家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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