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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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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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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风景


李阳忠

 

乌蒙山区地处川滇黔交界,是古夜郎文明的发源地。“乌蒙”,在彝语中称为“术乌”,即“天上”“美丽”之意。乌蒙山区山野徒步、拉练多年的坚守,自由的游弋,在山脉与河流之间,只为心中的那片蓝天,那株古树或是一片花草,还有那些唱不完的歌谣……

 

1. 那一片湛蓝的天空

 

如果不是在乌蒙山游走,我对蓝色绝对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验。

乌蒙山区群山起伏,关隘四塞,雄奇连绵。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山中有山,峰外有峰,一座连着一座,山与山之间或山顶会有星罗棋布的村庄,村里的田地就挂在一道道山梁上。漫步在灌木丛、野花丛中,高原的阳光,炽热,透明,从幽蓝的天空中泼洒下來,从一棵树到另一棵,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这是一种潇洒,一种意境;在五尺道、石门坎、可渡河、扎西镇行走,古色古香的历史长卷,散发着时间的芬芳,这是一种古朴,一种文化;在高山之巅,远眺群山,泛舟湖泊,蓝天白云,烟波浩渺,鹤飞鱼跃,这是一种气慨,一种情趣。

乌蒙山的天空,蓝色是惟一的主宰。只要是晴天,仿佛被擦洗了无数遍,湛蓝得有些孤独,纯净得纤尘不染。

白昼,一切都是那样的恬静而自然,太阳缓缓升起,一团团、一片片、一丝丝白云,飘在天上。随着空气的流动,变幻着千姿百态的形状。无论夏天还是冬季,傍晚,白云会忽然间从峡谷涌上来,升腾、翻滚、聚散,波涛汹涌,瞬息万变,这就是高原云海。白和蓝,在这里以最鲜明最纯正的色彩形成对比,白,愈加的白,蓝,更加的蓝。蓝天下,清新的空气、青草的气息、弯曲的山路、透明的泉水,以及擦身而过的膘肥体壮的牛羊,全都深藏在你的脑海。

乌蒙山的夜空,并不比白昼单调,也不是黑色的,而是深蓝色,且感觉很近、很近。即使你脚下踩着薄薄的冰雪,白云散去,留下蓝天,星月在高原稀薄的空气中也分外明亮,天地间,没有污浊蒙尘,没有嘈杂和喧嚣,只有一种空旷寂寥的美。仰望浩瀚的星空,沉默,孤独,寂静,而又充满希望的力量。那些在深邃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的亮点,定然是远古洪荒时代彝族祖先阿普笃慕点燃的火把,是在空中飞翔的苗族始祖泰黎蚩尤的“火弹”,更像是乌蒙山苗族美少女的眼睛,是关不住的遥远的乡愁。

夜空也有云,有云就可能有清凉的阵雨,滋润这高山河流、草原万物。或许,乌蒙山的天空不仅仅是它的美丽、它的神奇,乌蒙山的天空一如大山里的山民,纯净自然,宁静安详,他们确信,乌蒙山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是另一 种风景。

 

2.冬天的那些花儿

 

属于“中国西部千里大峡谷”地段的滇东北高原,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慢长一些,平常日子,我们总是嫌花开得太乱,云走得太慢。居家隔离二十多天,海棠,烟花,灯会,一切都没有按照美好的顺序依次到来。一家人戴上口罩,大门紧闭。看着处于休眠或半休眠状态的花木,有几盆盛开在冷寂的冬季,为冬天的室内增添了几分温馨的色彩;听着那个寂寞歌手朴树演唱的《那些花儿》,也许是歌曲太过忧伤,也许是不够阳光。闭上眼,那清晰的潺潺的流水声,清脆,柔弱;那些灿烂的花儿,在风中,摇弋,散落。时光匆匆,青春不再,光阴不再,你会感慨地说“我们真的老了”。

其实,暗淡的星光总是陶醉在晚上,灿然的花儿总是绽放在冬季。

记得一位去滇藏的旅行者说过:“有些景,一眼过后便从此陌路;有些景,入了目便入了心”。在滇东北高原,一一条条河流呼啸而过,水流湍急,蜿蜒曲折;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雄奇连绵,云雾笼罩,沟壑纵横,雄浑大气。这寒冷的冬季,山上很少有绿意,雪花像精灵一样飘落,仔细地从峡谷中一直看到山顶,你可能会欣喜地发现一片白茫茫的冰雪,树干上,树枝上,树叶上,所有的灌木丛上都凝结了一层细细的冰花。然而,如果你临近山顶,不经意间,你就会发现不少的经典美景。你看,海拔两千多米的崇山峻岭上,在灌木丛里,闪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些那不知名的小花,花瓣上覆盖一层薄薄的冰雪,如镶满了无数的钻石,冰清玉洁,晶莹剔透。那一丛或几丛三五尺高的茶花似乎也忘了季节,和寒风嬉戏。

这个寂静的冬天,你的目光在此刻已被这一丛或几丛仍然枝叶繁茂的茶花挽留。娇艳的茶花闪烁在这个白色的世界,红白相间,燃烧着冬天的萧条与冷落。它竟然开在三九严寒的时节,开在银装素裹的世界,笑傲寒冬,点缀这个季节的萧瑟,山野的清冷,开得那么从容,那么灿烂,一个个鲜艳的花蕾,一片片粉红的、深红的花瓣,艳而不俗、娇而不嫩,凌寒坚忍、执着奔放,难道是在守候一段千年的幽居生活,守候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么?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已经在你不经意间就悄然注定。你看,它们开得那么灿然而温馨,你还觉得这严冬的世界有多么荒凉吗?

在山里,冬天似乎总是很长很长,白雪依然皑皑,云雾依然缭绕。山的巍峨,雪的圣洁,人类是如此渺小,人生如此平淡而又如此精彩。“绿丛又放数枝红”,这山,只要有了些野花,特别是那些顶着白色小帽的茶花,就有了对自然的敬畏,有了温暖和希骥,有了摄人心魄的美丽,有了动人的故事,有了精彩的人生。在大山深处,在灌木丛中,聆听冬语,静观风起云落,花开花谢,春去冬来,心中筑起的风景依旧那样美丽。

 

3.一棵绽放生命历程的崖柏

 

还是在滇东北高原,在云南省与贵州省的交界处,在悬崖峭壁的石缝间,你会很幸运地偶然发现一棵树,一棵西南地区极为罕见的千年崖柏,一道独特的风景。因为,你站在悬崖之上涂抹天空的样子,也像一棵崖柏,没有土壤,没有水源,你只需要蔚蓝的天空,成长的阳光和风雨。沾一点雨就能扎根石缝,干旱枯死也巍然不倒,天地之间一切都在这宇宙中变得悄然无语,你是否记得山崖下的一个个叹息?

柏树是正义、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在古人的心中,草木被视为有灵性之物,乌蒙山人也一样。《易经》最初用来卜卦的就是蓍草,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也常以香草来喻美人或高洁的品格。至于松柏,早在希腊神话里,柏树就成了长寿不朽的象征。在中国,黎民百姓更是对柏木情有独钟,《西湖游览志》有云:“杭州习俗,元旦签柏枝、柿饼以大桔承之,谓百事大吉。”“柏”与“百”谐音,寓意百事如意、百寿延年,更增添其神秘色彩。

柏树是情感的载体。在墓地种植柏树,还有象征永生或转生、新生的含义,也是后人对前人的敬仰和怀念,南齐时有名的诗妓苏小小的“何处结同心,西冷松柏下”,充满了美艳凄凉,相思成灾,痴情薄命,令人哀怨唏嘘的煽情故事;孔子尚柏,种于宅,曰: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他的老家曲阜孔陵、孔林和孔庙院内,至今古柏林立,苍老遒劲。在圣人笔下,自然界中能称得上“君子”的恐怕就是松柏了。

《史记》里称柏树为“百木之长”, 崖柏更是柏树中的王者。具有“活化石”之称的崖柏,起源于恐龙时代,自然是世界上最稀有、最古老的裸子植物。它,是大自然千雕万琢的杰作,扎根在悬崖、岩石缝隙、条件恶劣的山石等环境下,枝杆或弯曲旋转,或瘤,或块状,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成长经历。古人说“千年松,万年柏”,脚下百丈悬崖,四周怪石嶙峋,旁边的小草枯萎了,它从甘露中汲水,靠根系分泌出的粘液化解石头来获得维系自身所需要的养分,纵然枯死还仍与大自然殊死搏斗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断修饰其外形,磨砺其明晰美丽的纹路,造就其金黄典雅之内色,散发出能延年益寿的清香。它,具有高雅和不凡的气质。生长在万丈悬崖的石缝中,营养不济,沾一雨点就能扎根,还要迎挡风霜雨雪的千百次反扑。历经磨难、饱经沧桑,在与大自然的拼搏中,造就了弯曲多变之外形和细腻坚硬之质地。

佛有舍利子,柏有舍利料,经过千百年的风化形成了崖柏中的骨料,陈化舍利料,陈化至极,历久弥坚,温润如玉,可谓是崖柏中万里挑一的极品,是整棵树的结晶,其古朴的神态,定然让你觉得有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人自诩灵长,摩挲百年,而未知崖柏生于绝谷,隐千年万年。百年咫尺,沐浴沧桑,超凡脱俗,不与杂木为伍,而流水行云,飘逸迷人,神韵卓绝。时空纵横,当你把自己当作一粒砂一抔尘土一株草一棵树,融入星光融入夜色融入冰雪覆盖的山野,你的沧海桑田中,可否也有远古的情愁和伤感的追忆?而崖柏是否也是为了与你那个重逢的约定,才在悬崖峭壁间永远的伫立?

  

4.那些唱不完的歌谣

 

乌蒙山区山多、水多、树多、花多,歌谣也不少。处处皆有,或曲调高扬,声线绵长,或高亢辽阔,跌岩起伏。都有明白如话,想象大胆,即兴唱和,雅俗共赏的特点。无论在山野还是坝子,在小河边还是在田边地角,歌声与水声相映成趣,或柔美或洪亮。

“昭通坝子宽又宽,咕噜团转都是山,中间有只金凤凰,山头山尾路弯弯,呀儿海棠花罗连罗。”这就是歌谣,一首世代相传,久经不衰,广泛流传在乌蒙山区的民间歌谣,一首渐渐远离我们的原生态、纯天然的乌蒙山歌。

乌蒙山人爱唱山歌,回、汉、彝、苗都爱唱山歌。特别是几十年前,花山节、火把节要唱山歌,红白喜事要唱山歌,插秧挑担要唱山歌,山野牧场要唱山歌,茶余饭后要唱山歌,甚至走路、喝酒、恋爱都要唱山歌。最有代表性的什么《盘歌》《打鼓草》《莲花落》《放羊调》《乌蒙情调》《爬山调》,什么《点兵歌》《祝英台》《瞧郎歌》《赌钱歌》等等,山歌日夜不停地回响在乌蒙山区的山山水水之间,让你百听不厌。乌蒙山歌成了乌蒙山人的精神支柱,成了在这片热土上繁衍生息的人们生活的重要内容。

记得小时候,在云南与贵州交界处的大山脚下,小河边,每逢赶集天,几百人,不,是上千人,云南人与贵州人就隔着一条清澈的小河,对起歌来。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十几个,再后来就是几十个,从早上唱到晚上,甚至月亮出来了还唱,星星出来了还唱,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男女老幼齐上阵,那场面才叫感人,叫人吃惊,其感染力让听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直至那悠扬的山野和欢畅的歌声,如鲜美芬香的花瓣沿路纷纷撒落。他们大多数是边唱边现填歌词,反应十分快捷,歌词均为现场发挥,临时随口填上的,原汁原味的。有歌为证:“郎一声来妹一声,好比先生教学生。先生教学有书本,山歌无本句句真。”

正是杜鹃花开时节,满山遍野的杜鹃花,满山遍野的歌手,一位恰似山间的杜鹃花挺拔俊俏的青年自然洒脱地唱到:“隔河望到映山红,七十二朵做一棚。七十二朵做一朵,那朵向阳那朵红。”如杜鹃花一样灿烂,纯朴大方的姑娘在对岸也不甘示弱:“隔山闻到荞酒香,三十三斤装一坛,三十三斤装一坛,情哥不到不开坛。”

杜鹃花的魅力,清澈的小河,多彩绝艳的姑娘,诗情画意的内涵,哪一样不让你倾心?哪一个不让人沉醉?野性的语言放牧到妹子温润的唇边,梳理好汉子们纷乱的心事,细腻的歌声,自嗓门间流行开来。正是“鸡嘴没得鸭嘴圆,郎嘴没得妹嘴甜,八月十五亲过嘴,大年三十还在甜”。这些来自民间无所谓作者的乌蒙山情歌,其构思之巧妙,用语之精粹,艺术水平之高超,令听众喜不自禁,如饮甘醇。 

回味久远的歌谣,或许,这歌中会夹杂些许如丝如缕的哀怨抑或悲伤。但那必然是一曲曲悠扬婉转的天籁,它一定很纯,很美。那个时代已渐行渐远,但空气依旧那么清新,山依旧那么清秀,杜鹃花还是那么鲜艳,那一丝丝纯朴还像山间流淌的清水永远香甜。徒步在乌蒙的山水之间,我仿佛听到如花朵般绚丽多彩的乌蒙歌谣依然在山谷间回荡,从远处传来,又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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