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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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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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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的山,乌蒙的水


李阳忠

 

在中国的大西南,有个山脉叫乌蒙山,有个地方叫乌蒙山区(英文名称:Wumeng Mountain)。生于乌蒙,长于乌蒙,特别是进入山野徒步群的几年时间,长期穿梭往返于乌蒙山区,用脚步丈量着山脉和生命的长度,对这里的生态文化、历史文化、民俗文化、农耕文化、自然风情了解的更多一些。行走在川滇黔交界的乌蒙山区,我始终对这里的每寸土地,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每株古树或是一片花草都充满了敬畏。

“乌蒙”系彝族部名,乌蒙山在彝语中称为“术乌”,即“天上”“美丽”之意。早在10万年前,人类就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炊烟升起,就再没有断过;希望诞生,就再没有停过。翻开史页,自古以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明清帝王,甚至于杜宇、诸葛亮、唐蒙、傅德友、袁滋、霍承嗣、殷禄才、龙云、罗炳辉,等等,无不关注过这块土地。战争与和平、光明与黑暗、进步与落后、繁荣与萧条,一直交织在一起。打开历史的经卷,必定能够寻找到这里所上演的一场戏,一段神话,一些生存的迹象,抑或死亡,抑或繁衍。

1. 历史的星空

在乌蒙山区,从一座山,转到另一座山,从一条河,转到另一条河,几乎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片区都有不少的历史传说、典故、歌谣,有金沙江、赤水河惊涛骇浪的精彩,而更多的则像涓涓细流,风平浪静的恬适。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考古资料证明,几十万年前,云贵高原就是古人类的摇篮之一。许多远古人类化石和远古文化遗存证明,这里有人类栖息繁衍,在这块离京师最远的“荒服”之地,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居住着汉、彝、回、苗、圪佬族等十几个民族,彝、苗是这里的土著居民。杜宇从这里把农耕文明带到蜀国,彝族六祖在这里分支。葡萄井(彝语“莫洛以池”)是彝族“六祖分支”祭祖圣地,彝族人灵魂回归的天堂,喜鹊姑娘那支点燃希望和光明的火把一直没有熄灭。

九龙山下,洒渔河畔的老鸹岩、葡萄井。这块风水宝地其实就是一座古老的山寨,传说中的禄氏故城。《昭通县志稿》记载,凉山彝人禄氏初到昭鲁坝子,看到的是烟波浩渺的千顷池,水边杂草丛生,沼泽密布,令人无法驻足。他们在九龙山下发现一处件十分理想的小山,遗憾的是已经有马湖子部族的人在此居住。禄氏彝人就纠集大队人马,一举赶走了马湖子,把部落迁到此处,在这片小山上依山建寨,向水而居,修建了一座气象非凡、朴实耐用的城寨。《勒俄特依》记载:孜孜普乌这地方,屋后有山能放羊,屋前有坝能栽种,中间人畜有住处。“宫室之丽,拟于王者”,这是徐霞客所描绘的禄氏故城,我们很难想象当年禄氏土司不可一世的显赫,昔日的辉煌。

禄氏土司见人丁渐旺,又在附近建一村寨,名“铁锅寨”。为协调各方土司,又打造特大铁锅,烹牛宰羊,宴请附近土司,率领众多头目举行隆重的祭祀祈祷,纪念他们共同的祖先。觥筹交错,歌声相连,其乐融融。夜晚,数堆熊熊燃烧的火堆烈焰腾腾,“三弦舞”“锅庄舞”, 粗犷原始,他们手牵着手,尽情地唱,尽情地跳,一片祥和温馨的世界。

自蜀汉至元明清时期,跨越千年,在今天的东川、水城、大方、黔西地带也一直在讲述着一个个人人皆知的水西王国的曲折故事,讲述着一个缔造一个土司王国,佐助诸葛亮擒拿孟获,为王师排忧解难的英雄人物济火,以及暗中帮助明太祖的奢香夫人的传说。历经十几个朝代,历时长达1474年,几多帝王将相灰飞烟灭,但这种以土治土,从善如流,民族自治,又顺应历史变革的土司王朝,在云贵高原却超然世外,确实耐人寻味。只是,如果没有准土司安邦彦野心勃勃的反叛,没有安坤邪恶的目光,或者奸雄吴三桂命丧水西,水西末代土司安胜祖就不会被迫逃往乌蒙的深山密林,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将滇黔百姓拖进战乱的深渊,就不会有火烧百里、十室九空的惨烈,血光映红西南的天宇。但是,人类的历史没有假设。

读中学时听过这样一个词叫“夜郎自大”,没想到夜郎古国这个汉代西南夷中较大的一个部族原居地就是贵州西部北部、云南东北及四川南部分地区。据专门记录古代西南地区的一部地方史书《华阳国志》记载:“楚顷襄王遣将军庄蹻泝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据此,夜郎古国最早应该出现在战国时期,是西南夷各部中最强大的地方割据政权。汉代以后,这个相当久远的一个文明古国便人间蒸发,留下一个千古之谜。战国时期,秦惠王命蜀郡太守李冰修筑了一条从宜宾经昭通到曲靖的道路,路宽5尺,史称“五尺道”。西汉隋唐时,又开辟了“南夷道”“石门道”;唐代,在乌蒙山区活动着一个称为“乌蛮”的部落,之后,它又逐渐强大起来,号称“乌蒙部”。宋朝将这个部落的首领封为“乌蒙王”。乌蒙山便因此而得名,且沿用至今。也就是说,之前的“乌蒙”一词一直是政区名,不是自然地名。

作为整个大西南的腹心地带,秦、汉时期,彝苗是乌蒙山区的本土民族,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开采金属,新修水利,种植水稻。后来,蜀郡太守李冰开凿了“五尺道”,汉武帝在川、滇、黔结合部设置犍为郡,开筑长达两千多里的僰道。中原、荆楚、甘陕等地大量汉民涌进夜郎之地,带来多样性的异域文化,形成了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夜郎文化、古滇文化等诸多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朱提文明”。

唐宋时期,袁滋开辟石门道,发展为山地“畜牧文明”。元、明时期,明太祖借用了元朝的“以夷治夷”的土司制度,远在天边的乌蒙府走进了明朝视线,在那个汉族一统天下的时代,却把这个南方丝绸古道的要塞之地交给了彝苗自治。天梯土城,一个被历史淹没的名字,一段消失在时空的记忆,一段神秘的传说便从这里开始。“土城不仅是一个城堡,也是浩荡皇恩种下的威严。”此时,乌蒙府进入土司治理阶段,开通乌蒙道,设置驿站,发展了山地农业,在乌蒙马清脆的铜铃声中,在马帮、马店、茶马古道的岁月里创造了独特的“乌蒙文明”。

当历史进入清朝年间,乌蒙已不是当年的乌蒙。三大土司政权(东川、乌蒙、芒部)基本控制了这一地方,土司势力已经枝叶繁茂,外面的世界很遥远。当云贵桂总督鄂尔泰踱着方步高调地走进乌蒙历史时,就意味着这一区域割据状态即将结束,天梯土城这块宁静的地方也意味着在劫难逃。他一直认为的蛮夷荒芜之地变成了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这怎么行呢?一个“改土归流”把三百多年的世袭土司制度给废了,乌蒙土司政权就此结束。但鄂尔泰为所欲为,欺凌、敲诈当地夷民。彝民将整个乌蒙城围得水泄不通,到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各地彝区纷纷举事,鄂尔泰急速派大军征剿。硝烟散尽,一座曾经繁盛的乌蒙天梯土城,一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个流金淌银的地方在战乱中变为一片废墟。

之后,鄂尔泰便题请雍正恩准,将乌蒙易名昭通,取“昭明通达”之义,乌蒙府改为昭通府,并在二木那修建新城。土城消失了,岁月没有因此驻足,外来的回、汉等移民与当地的彝族、苗族一起,恢复发展了农业生产。特别是乌蒙罗马厂朱提银、会泽的堂琅铜点燃了大清的激情,随着金沙江的开发,横江的通航,银矿、铜矿的开采,八省通衢,参差十万人家。昭通、川南、泸州、宜宾、叙永等地成了川、滇、黔三省结合部最为繁华的重镇。

2. 山水之间

乌蒙山区多山、多水,多盆地、草原、深谷、瀑布和云海。山高谷深,地势陡峻,河流纵横。属于乌蒙山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集革命老区、民族地区、边远山区、贫困地区。包括了川、滇、黔三省毗邻地区的38个县(市、区)。地跨长江、珠江两大流域,主要有金沙江、岷江、赤水河、乌江等长江水系,南盘江、北盘江注入西江,也是珠江上游重要河流。

江南的山,是茂林修竹、以少胜多的意境,江南的水是轻风拂面、千丝万缕的缠绕。如江南女子,柔情似水,温婉动人。而云贵高原的山,极目之处,丛林茫茫,层峦叠嶂。云贵高原的水,滔滔不绝,浩浩荡荡,如“四同鼓”的男人一样热烈、奔放。乌蒙大地是原始的、寂静的,奇山异水,一草一木都孕育着勃勃生机。就连太阳和月亮也是原生态的装扮,呵护着一山一水。天地之间,没有污浊蒙尘,没有嘈杂喧嚣,一片湛蓝的天空,一种空旷寂寥的美。有山就有水,山有山的巍峨,树有树的劲拔,水有水的灵动。每一块土地上,都隐藏着一段传奇故事,每一条河流之畔,每一座高山之间,都是星罗棋布、云雾缭绕的村庄。仰望星空,那深邃的点点烁烁的光,是远古洪荒时代彝族祖先阿普笃慕点亮的火把,是苗族始祖蚩尤的“火弹”,更像是群山中土生土长的少女的眼睛,清澈、明亮。

这里,群山起伏,如浩海腾波;山峡谷深陷,如刀切斧削。登高望远,山高谷深,河流纵横。山中有山,峰外有峰。苍穹之下,原野茫茫,风光无限。四亿五千万年的金沙江曾经的惊涛骇浪、万波奔涌已变为高峡平湖、碧波轻漾,在崇山峻岭中不停地流淌。原始秘境的自然风光,其间也点缀着许多厚重的历史文化遗迹。你可以让时光慢下来,再慢下来,让浮躁的心静下来,体会那种纵情江湖,忘情山水的感觉。在云雾缭绕的山巅,寻找当年红军留下的足迹,英雄的史诗。

唐代诗人杜甫的长诗《赠十五丈别》中写道:“山深水增波,解榻秋露悬”。李嘉佑《送上官侍御赴黔中》说:“莫问黔中路,令人到欲迷。水声巫峡里,山色夜郎西。”那山,那水,那峡谷,那山光水色,好一幅绝美的乌蒙山水画。

穿行在乌蒙山区,一个个红色遗址标记着红军的艰辛历程,也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巨变。云贵川三省交界处的“鸡鸣三省”,有“一鸡啼叫,三省皆闻”“一步踏三省”之说,明清、民国时期以彝族为主,后苗族、汉族迁入,各族人民团结友好、和睦相处。此处以红色文化为灵魂,以峡谷风光为载体,大峡谷、大岩沟、河流、山峦,峰耸水秀、深谷林幽。明代文学家杨升庵曾经写下“君不见,赤虺河源出芒部,虎豹之林猿猱路。”赤虺河,也就是赤水河,赤水河一路狂奔、穿山行谷、时隐时现,是一条既有豪放又有柔情,充满诗意的河流。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长征时期,中国红军激战娄山关,召开遵义会议,强渡乌江,四渡赤水,危难关头在转运之城遵义实现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红军历史性转折,沿途留下了光辉的史迹。

1935年2月,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王稼祥等中央政治局常委在威信县水田寨召开了“鸡鸣三省会议”。之后,在云南威信的扎西镇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扎西会议”。中央红军二渡、三渡、四渡赤水,3月中旬在贵州的苟坝召开了“苟坝会议”,延续、拓展、完成和实现了遵义会议精神。

1936年3月,红二、六军团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在乌蒙山腹地的赫章县灵活用兵、巧妙突围,回旋作战。在气候恶劣,高谷深,缺粮缺水的情况下,以野菜、野果为食,一万多人在一座座大山中转来转去,与国民党军队的100多个团(十几万人)辗转近1个月,摆脱了前来围追堵截的敌人,全部撤出黔西北,从而完成了西进云南、北上抗日的伟大历史任务,打破了国民党军重兵围歼的计划。乌蒙山战役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抗日战前,云贵为大后方。独山深河桥成为侵华日军遭遇的转折点,侵独7天中,先后遭到贵州军民的顽强抵抗与打击,无可奈何日军仓惶遁逃,从此节节败退,直至投降。

乌蒙山呈东北—西南走向,是中国西南部云贵高原上主要山脉之一,是牛栏江、横江与北盘江、乌江的分水岭,南北盘江、牛栏江的发源地,也是珠江的源头。主要的山峰海拔超均过2800米,云南境内最高峰是昭通的杉木林,3198米。贵州境内的最高峰是六盘水的韭菜坪,2900米。会泽大海草山东南的牯牛寨是乌蒙山系的主峰,海拔达4017.3米,经年雨雪不绝,气候呈垂直变化,可谓“一山有四季”,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人打动牯牛寨,四厂八地都要败”;巧家天然动植物宝库药山主峰轿顶山海拔4041米,山上生长着700多种名贵药材,雄踞于昭通群峰之上,有乌蒙第一峰之说。药山也有一个神仙点草成药的传说。其他如威宁的韭菜坪、四川的西凉山、鲁甸的龙头山等等,并不算高,但野花遍地,景色优美,各具特色。

“家住三川半,雄鸡鸣三省,说的四川话,唱的云南歌……”,地处川滇黔三省交汇处的昭通,自古是云南通往中原的必经要道。从海拔两百多米的金沙江到四千米的巧家药山,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让你着实可以感受到什么叫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站在海拔3300米的大山包鸡公山顶,脚下海拔300米处的金沙江、牛栏江犹如一条细细的丝带。行径于昭通,你更能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云南味道。

“鸡鸣三省”,山峦环绕、峰耸水秀、深谷林幽,赤水河和渭河劈崖交汇,蜿蜒曲折。370多年前,著名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就从由贵州盘县胜境关进入云南滇东北,进入“鸡鸣三省”之地。在滇东北作了将近半年的旅游考察,真实地留下对滇东北珠江之源的考证。然后才穿越了滇中与滇西的大片地区。

在黔西北,六盘水有“中国凉都”之称,韭菜坪有“贵州屋脊”之称,乌蒙山国家地质公园被地质学专家誉为“一座大型的地质博物馆”,乌蒙大草原被称为“云上之城”,毕节国家5A级旅游景区“百里杜鹃”,被誉为“黔西百花,天下杜鹃百里”,是世界上最大、种类最多、保存最完好的原始杜鹃林带,堪称地球彩带、世界花园,千山铺锦,万岭映彩;北盘江大峡谷,萦绕着远古壁画、古城遗址等夜郎文化之迷,夜郎谷独特的怪石建筑展示出古夜郎国时期的文化艺术。有人说,在百草坪牧马是一种古朴,在韭菜坪漫步是一种风度,在石门坎、可渡河、云顶关行走是一种文化。

难怪孟郊的《赠黔府王中丞楚》、杜甫的长诗《赠十五丈别》、李嘉佑《送上官侍御赴黔中》刘长卿《送候侍御赴黔中充判官》这些诗从不同角度歌颂了乌蒙山区黔西北山水的优美秀丽。那山那水,那峡那路,那云那月,那鸟那兽。高山、峡谷,原始、古朴,绚丽多姿,有声有色,好一幅高原山水画卷。

有山有水,方为盛景。乌蒙山区许多高山上都是一个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高原天然湖泊,静静地映照着蓝天白云。罗汉坝的杜鹃湖,如温柔贤淑、含情脉脉的少女,养心养颜、清新淡雅,在喧哗的尘寰中,览湖光山色,尝人生百味。世界上最大的黑颈鹤越冬栖息地之一昭通大山包的跳墩河、大海子草甸湿地,碧波荡漾,色彩斑斓,蓝天白云倒映湖中,宛若仙境。云南省北大门——昭通市水富县,距四川宜宾市区32公里,是目前中国最大的天然生态露天温泉浴场。我国目前最大的温泉之一“西部大峡谷温泉”。中国革命重要纪念地——扎西会议会址在这里,世界罕见的蒋家沟泥石流景观;万里长江第一港——水富港;驰名中外的宣威火腿,均位于这里。会泽县大桥乡念湖则是一个世外桃源,湖光山色,树影婆娑。湖畔小镇、绿柳、鲜花、野草;湖中野鸭、黑颈鹤、枯树、倒影,适合悠闲、溜达、拍照,别有一番诗意。你也可以随便去转一转,一个多小时即可回家,也会叫你念念不忘。

乌蒙山区的金沙江、横江、牛栏江,大海草山、药山、大青山,铜锣坝、小草坝、草海、念湖,白雾村、乐马厂……大山大水,苍天之下,黄土之上,所有的山川景物,草甸湖泊,心之所向,情之所至。每一座大山,都赋予了乌蒙山人强健的体魄和骨骼,每一条江河,都静静穿过生老病死的村庄。

3. 理性的凸起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逶迤”一词,描述了乌蒙山道路、山脉、河流的蜿蜒曲折,连绵不断。“磅礴”一词,描述了乌蒙山高大、雄浑、壮阔的气势。诸葛亮在《出师表》中有“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一语,人们便误以为云贵是一个“不毛之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绎妃》中,把《史记·西南夷列传》的“夜郎最大”又变成“夜郎自大”,云贵高原、四川凉山地区便成了一个固步自封,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其实,自古以来,这里一直是云南对外的门户,也是中原文化传入云南的一个重要枢纽,同时也有峡谷、大江、大河的雄奇、壮阔,山水相连的秀丽、俊俏。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江连着山,山连着江。

作为家乡的昭鲁坝子,乌蒙古镇,远古时代为一片巨大的淡水湖,烟波浩淼、水天一色,史称“千倾池”。古城始建于清朝雍正九年,以清代建筑为主体,也有不少民国中西合璧的建筑形式。龙云,从这里走出去,尚武从戎,主政云南。姜亮夫,以万言巨著,成为国学大师。张亚平,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与吴旻、李家洋遗传生物学界的"大腕"人物,共同站到了一个领奖台上。走进古城,小巷,青石板,雨伞,店铺。偶尔是小贩的叫卖声、吆喝声混在一起,“叮叮糖,叮叮糖”“舀豆花了——”。提起毡匠街、碳市街、毛货街、棺材铺街、挑水巷、杀猪巷,年长的人都一直记忆犹新。民国时期,一度成为云贵川三省边区的经济文化中心,曾有“小昆明”之美誉。

乌蒙古镇以南,是因铜矿的开采冶炼铸币而鼎盛一时的会泽古镇,盛产铜、铅,西汉时期就设置堂琅县。时至清朝,老街中会馆遍布,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会泽古镇成为中国西南的铸币中心,号称“钱乡”,其中以明朝铸造的重达41.5公斤,直径58厘米的开炉纪念币“嘉靖通宝”,堪称世界古钱币之最。

娜姑镇白雾村,位于会泽西部,娜姑,原为彝语“纳姑”,“纳”,黑。“姑”,原野或土地。意即“黑色的土地”或“黑色的坝子”。三国时期,诸葛亮曾在这里安营扎寨,横渡金沙;明清时期,各省前来押运、采购铜的官员特使、商人等常驻于此,并建起了会馆、祠堂、庙宇等10余座,商号150余家。会泽的铜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往马帮络绎不绝,被称为“万里京运第一站”。我们曾多次来过,感觉这里是一块很有磁性的地方, 遥望白雾村,依山傍水,大山与村落相互映衬。清新秀美的自然环境与艺术古朴的会馆、祠堂、庙宇等建筑完美结合在一起,同时散发着淳朴的人文风情,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繁华虽已消逝,但古风犹存。2005年被评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云南仅此一处。

另一个地方是西南方向巧家的蒙姑古镇,乾隆年间,国家意志的航运水道与民间需求的陆路交通运输汇集到一个地方——巧家蒙姑古镇,蒙姑便成为滇川两省交通通道和物资集散中心。“蒙姑”是彝语,即“易守难攻之地”,诸葛亮“五月渡泸”南征就在蒙姑的象鼻岭渡口渡过金沙江的。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蒙姑歇脚、打尖,催生了蒙姑客栈、马店、商号、酒馆的兴起,严家大马店算是当年客栈的代表。大马店的主人严丕灵从那道厚重的大门走出来,投笔从戎,选择加入了国民革命军58军抗战,成为建水驻军的军需官。

乌蒙古镇北部,盐津的豆沙古镇,也是我们去过多次的地方,此地是古人由蜀入滇首先要经过的第一道关口,至今已有2200多年的历史,公元前四世纪,南方丝绸之路就从这里经过。关河之上,是千古之谜的僰人悬棺;峭壁之下,是蜿蜒逶迤的五尺道。马帮留下的蹄印,马铃叮当,仿佛还在空谷间回响,古镇的街衢陌巷,牛灯艺术,关河号子,还有内昆铁路、滇川公路、水麻高速告诉我们,在那些艰难崎岖的行走岁月,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巴蜀文化、僰人文化和古滇文化就已经在这里交汇、融合、延续。古人、古风、古韵、古道,万古云烟,抹不开,也化不去。

彝良牛街古镇仅仅去过一次,印象并不是很深。牛街古镇始建东汉时期,是中国唯一拥有《镇志》的古镇。至今已有1700年的历史,自古就是自古就是商贾云集、人文荟萃之地。镇内小桥流水,林木荫郁,至今仍有商业重镇“小香港”的美称。

明朝开国元勋刘基则以理性的思维重新审视了乌蒙山区这个“蛮荒之地”,“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胜江南”。元朝时期,马可˙波罗的马蹄也叩响了乌蒙这块神秘的土地,《马可˙波罗游记》有这样一段文字:“其地商人甚富,而为大宗贸易。居民以肉、乳、米为粮,用米及最好香料酿酒饮之”,他所看到的是一幕富饶、祥和、开化、文明的景象,并非人们心目中的蒙昧、野蛮、荒凉之地。

逝水流年,随着岁月的变迁,沿用了几百年的丧葬习俗、牛耕马驮和一些特有的人文景致正逐渐消失。随着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贫困、落后、荒凉正在被繁华、富裕、美丽所替代。拂去历史的尘埃,五百年后的今天,世界排名前100座最高桥梁,贵州就有40座,世界第一高桥北盘江大桥,相当于200层楼高,跨越河谷深切600米的北盘江“U”形大峡谷,地势十分险峻。从古驿道上的马蹄声响,到国道、省道的九曲回肠,无论是黔西北大地上还是滇东北腹地,立体交通体系跨江过河,穿越一条条山脉,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纵横交错,犹如一根根动脉血管,打通了乌蒙山经济社会发展的主动脉,缩短了与世界的时空距离。雄踞滇东北,影响川滇黔,辐射长三角的城市网络格局已经形成,“五纵四横”高等级公路网络和“三进三出”铁路运输网络等城镇建设、交通体系格局已基本形成。

如果说乡村是自然中的一片林,那城市就是自然中的一棵树。“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主题。2020年,这是实现脱贫目标,打赢脱贫攻坚战的最后一年。江河依旧在缓缓地流淌,时光依旧在不停地前行。乌蒙山区一座座既有原生态属性、又有公共空间、文化品位的城市,一个个享受着互联网,正在进行产业转型、土地流转的村庄,一个个几千人的扶贫搬迁安置区,带着情感温度、历史文化厚度,正在云雾缭绕的乌蒙坝子或山涧快速生长。一条条高速路、高铁正穿越一座座大山,首家STARX巨幕厅、尖端放映系统、动感主题美食餐厅等正在建设之中。我们已赶上了一个大时代,一个不一样的时代,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我们感受到的岂止是繁荣、兴旺和幸福。

4.指尖上的灵魂

资源和生态环境是一个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和保障。文化则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一个社会的灵魂,也是一个地方的灵魂。

乌蒙山水是那种可以穿透灵魂的山水。山水有灵,动植物有灵,山民也有灵。每一个生灵都可以在森林中飞来飞去,自由栖息。野兔、野猪、野鸡,漫山遍野,随处可见;茶树、银杏、香樟、白栎,虬根盘错,每一颗大树都是神的化身,大地是属于这些生灵的,天空是属于这些生灵的。

有些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乌蒙山人即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他们抬头仰望星空,总能找到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那就是他们坚韧、刚强的性格,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对自然生命、天地万物的崇拜和信仰。山川、大地、河流是人类最初的栖息地,他们总是与自然和谐共生,开门见山,出门过河。与大山为伴,与树木为伍,以河流为缘。只要村庄或附近的山上有几株几百年、上千年古树,树干、树枝上就有很多红布条,就有人去祭拜,逢凶化吉,消灾祈福。彝族认为,万物来源于天上的梭罗树,而地上各种树木秉承了梭罗树的职能,成为梭罗树生命灵魂的承载和传递者。毕摩,就是架在人与神之间的那座桥梁。赫章、威宁、水城、纳雍一带,彝族的祭祀、男婚女嫁、建筑、出征、班师、庆功、迁居、开业、出远门、祈福、求子、丧葬,等等,无不需要毕摩亲自操作,鼓、锣、牛角、唢呐、过山号冲破云宵。只是《西南彝志》《娄喽尼乍书》《玄通大书》等古彝文与中国甲骨文、苏美尔文、埃及文、玛雅文一样难懂,一般情况只要毕摩掌握的较多一些。

从过去的民间祭祀、神话、故事、古歌、盘歌、山歌、川江号子和洞经音乐到现当代的魏定一、姜亮夫、张稀鲁、包鸣泉、谢饮涧、龙云、卢汉,再到宋家宏、黄玲、潘灵、雷平阳、曾令云、夏天敏、李骞、胡性能、陈孝宁、吴希龄、傅泽刚、樊忠慰、沈洋、刘平勇,等等,没有人怀疑过这块土地的文化能量和文化张力。融合了悠久的夜郎文化、红色文化、矿业文化、古城文化、少数民族风情和中国传统山水文化。

西周到春秋,再到秦朝,滇东北是“僰人”居住的地区,僰道和僰文化在滇东北不少地方留下了许多遗迹和传说,《僰道谣》云:“犹溪赤水,盘蛇七曲。盘羊乌龙,气与天通。”僰道,指四川宜宾跨金沙江,沿“五尺道”经云南盐津、大关、昭通、镇雄,折入贵州毕节、威宁,再入宣威、曲靖的道路。诗中描写了黔西北、川东南和滇东北之间道路之险峻难行。此诗见录于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和郦道元《水经注》等书籍中。

汉以后六七百年间,云南古典诗歌几乎是一段“空白期”,乌蒙山区大抵也如此。也许这时期出过很多诗,但并没有人记录下来。这和云南地处西南边陲有关,古来交通不便,“蛮烟瘴雨”,一如几首古歌里描绘的情景。直到民国期间才涌现出了魏定一、谢文翘、肖瑞麟、邓子琴、张希鲁等一大批优秀诗人及诗作。之后是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乌蒙山区涌现出一大批知名作家学者、文学社团、文学刊物,一个以地域来命名的文学作者群体——“昭通作家群”“昭通文学现象”,引起了国内文学界的强烈关注,这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现象。

文学是人类精神世界中最丰富、最绚丽、最变幻不居的风景,磅礴乌蒙,孕育了生生不息的文学。2005年6月,作家夏天敏的中篇小说《好大一对羊》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这是云南省历史历史上获鲁迅文学奖的第一人;2010年10月,诗人雷平阳又以其诗集《云南记》荣登“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宝座;新时期黔西北的作家也立足于这块红色的土地,呈现出各自特有的创作个性。乌蒙山的作品,小说、散文、诗歌以及民间文学的歌谣、故事、传说都是和土地连在一起的,边地出好诗,滇东北、黔西北也算是这样一个地区。

几个月前,在彝族六祖分支祭祖圣地的葡萄井,几首浓郁的彝族歌谣又一次回荡在耳旁。“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专辑《最炫民族风》里一首梁红唱的“奢香夫人”,我们仿佛又看到一位十分令人钦佩的彝族女子,越过绵绵高山,带领族人广修驿站、传播汉文化的身影。“峡谷飞出的鹰,携家去远行,风风雨雨累了身,一程又一程”,乌蒙山著名彝族歌手,国内优秀音乐制作人顾峰演唱,全国著名作家沈洋、沈力作词的一首《索玛樱桃谷》,用音乐讲述索玛樱桃谷的美丽,用飞扬而带有民族元素的电子摇滚风格,打造出音乐中索玛樱桃谷的五色缤纷,全新的听觉享受,让人荡气回肠,百听不厌。

歌舞也是一个民族精神文化的载体,是从指尖上、从喉咙里流出的串串音符,白水江一样轻柔、愉悦,牛栏江一样豪放、粗狂。乌蒙山系少数民族歌舞正是这一区域生态文明及其文化形态的音响标志。乌蒙山区是彝族同胞灵魂的归宿之地,《乌蒙情歌》《乌蒙转转酒》《客人你莫走》《山寨新娘》等都是彝族美丽而又古老的原生态歌谣,那是来自于生活源头的从心里涌出的声音。从穷乡僻壤的四川凉山,到云南的乌蒙山、楚雄,再到贵州西北的毕节地区,甚至是全国各地。每逢节日,无论是贵州的毕节地区还是云南昭通的索玛樱桃谷,也无论是四川的大小凉山,世世代代生活在磅礴乌蒙高原的彝家儿女就会端起酒杯,唱起热情洋溢的酒歌。“阿老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喜欢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这首《乌蒙山之歌》来白磅礴乌蒙高原深处的武定彝族酒歌,只要有彝族同胞居住的地方,就有这首歌响起,被著名诗人牛汉称为“中国最牛民歌”,可与新疆《达坂城的姑娘》比肩。

乌蒙山系的苗族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走进苗乡,就走进各的海洋。苗族祖先蚩尤与炎帝和黄帝共同缔造了灿烂多姿的中华文化,而乌蒙山区则是民族较多的地区,在多民族相互杂居和融合的过程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芦笙舞》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苗族的芦笙曲谱大多没有写在纸上的,只在他们心里,全凭口耳相传给下一代,有衍变,却生生不息。据了解,进入小学的孩子,基本上都会吹芦笙,咿咿呀呀的,忘了吹芦笙,就没脸说自己是苗家人了。芦笙舞往往善于运用各种吹奏技巧,音调高昂、节奏自由、旋律起伏性大、音域宽广。歌不停,酒不断,红红的篝火,红红的脸庞。舞蹈中的苗族少女,那如花的容颜,那优美的舞姿,那永久的魅力,总是让人无法抗拒。

就连从前汉族、彝族等民族的叫魂也很有生活的仪式感,音乐的节奏感。乌蒙山区的老一辈都认为,万物有灵,人有三魂七魄,信仰鬼神,崇尚祭祀。不管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如果患病久治不愈,或者精神恍惚,萎靡不振,甚至小孩受到惊吓或病痛,老人们就认为是丢了魂魄,要请当地的“先生”“师娘”来叫魂。

曾经一段时间,我总是常常做恶梦,一天惊魂不定,父母就请来一位先生,用鸡蛋在身上滚一遍,让患者哈一口气,再把鸡蛋煮熟、剥开,看看魂魄是否还在,然后再把鸡蛋吃掉。那时,还真希望他们多滚几次,可以多吃几个鸡蛋。如果魂魄没有归来,“先生”就会拿一把锄头或锅铲,很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口中也念念有词地唱到“李xx,快回家来了咯,隔山喊你隔山应,隔河喊你快转身,三魂七魄复本身。山前山后吓着你,山神土地送回来,过河过坎吓着你,桥梁土地送回来,开门关门吓着你,家神祖先带回来,鸡叫狗叫吓着你,圈门土地送回来。三魂七魄复本身咯——”,有时找不到“先生”“师娘”,母亲就叫我坐在一个木櫈上,用一节锄把敲打地面,或者用一个盆子,装上五谷杂粮,嘴里不停地呼唤着我骨瘦如柴的名字,手里不停地抓起杂粮,向门外撒去。“幺儿,回来喽。隔山喊你隔山应,隔河喊你隔河应,三魂七魄附本身回来喽。你跟娘躲猫猫吗回来喽,你钻进哪处石旮旯吗回来喽,你爬进哪个老树洞吗回来喽”。冥冥之中,我只觉得好玩,根本不知道这种深情绵邈的叫魂仪式,这种深沉的召唤,夹杂着父母对孩子的焦虑、担忧和期盼。

时至今日,半个多世纪之后,我总是感觉自己的魂魄应该还没有被“先生”“师娘”招回,一个踉踉跄跄的影子,一直在乌蒙山上游荡。

2020年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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