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几天前，一位微友告诉我，他实在不想在微信朋友圈这个"公共场所"发文章，晒图片了。我说，想晒就晒吧，不想晒也可以，反正有人晒，只要不晒你家的豪车、别墅就行。

其实，微信朋友圈还真有不少网友特别喜欢晒，喜欢秀。晒房子、车子、家具、食品、玉镯、古董，晒娃娃，晒老婆，晒衣服，晒自拍，晒旅行。几百万的车子、房子，几万元的手镯、古董，聪明伶俐的娃娃，仙女一般的老婆，似乎好日子都被别人过了，让人羡慕、嫉妒的要死，脑浆都沸腾了，自己咋没有活出一点人样来。当然，也少不了晒成绩单、奖状或婚丧嫁娶之类的，唯一没有见过晒空气，晒阳光，晒土地，晒海水，晒煤炭之类的。

微友还善意提醒我，你也少发几篇文章，免得别人冷嘲热讽的。于是，我也低调做人，只敢晒几篇别人的文章，有点后悔以前晒了那么多诗歌、散文，还有根艺、摄影、或是几十元、几百元一个的摆件，一个几千元的茶几什么的。

有意思的是，大概因为家庭较贫困，我从小就很低调，很低调，“酷”不起来。读书时，一直敬仰数学，不是因为村里老会计的算盘打的那么快，那么精，而是在想，数学应该可以计算出贫困，也能计算出贫困感。其实，贫困和贫困感似乎没有多少必然的联系。邻居有个年轻人，家庭情况在村里算是很穷的，一日三餐都无法保障，但整天走来走去，悠悠然哼着小调，只要有他的身影，就有他的歌声，尽管他的歌声并不悦耳。后来，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歌声、笑声比谁的多。我想让他知道，你天天唱歌、吃肉的日子也算不上皇帝的日子，昆明、北京、上海的人一出门就是坐地铁、私家车或者就打的，想穿什么有什么，想吃什么有什么。他说，你，吹瞎牛！我知道怎么说他也不会相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能保持沉默。

事实上，我们都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是境况和地位截然不同而已。貂皮大衣是用来保暖的吗？恐怕不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少妇，秋天穿一件貂皮大衣在街上招摇过市，保暖，对她们来说毫无意义，那是意味着，这东西，李太太有，我也有。为了证明她前卫而富有、典雅而尊贵。手机是用来通讯的吗？恐怕不是。哪怕是一个贫穷的村民，他也会刷抖音，会微信付款，也会玩游戏。哲学书籍、世界名著是用来阅读的吗？恐怕不是。众多高雅之人把它买来摆在书架或者餐桌旁的显眼之处，束之高阁，几十年没有真正翻上几页，只为证明自己是文化人。风景名胜区是用来让人亲近大自然的，恐怕也不是。不少游客越过万水千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结果几乎什么都没干，湖光山色、历史文化，什么都没看，没了解，仅仅是把自己关在宾馆，打了一天一夜的麻将。他们只在乎这里是全国，甚至是全世界著名的风景旅游胜地，是上流社会的人必须休闲的地方，是不可不来的地方。

说起来我也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也许是人性使然。比如说十多年前，随时见到一个书店就跑进去，什么美国王利器主编的《史记注译》（四册），老宣的《疯话连篇》，骆小所的《语言美学论稿》，梁簌溟的《中国文化要义》，还有《历史在这里沉思》《西方哲学概论》《裸语》《中国新诗年鉴》《尤利西斯》以及什么白杨、苏童、格非、余华、方方、池莉，等等，一大批现当代作家作品。很多作品至今却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架，根本没有很好地去研读。

我一直以为，占有欲、炫酷、炫富，追求虚荣，死要面子，属于人类的的共性、弱点。

可事情不一定就这么简单。

追求虚荣不一定等于虚荣，正如在屋前种一片竹子不一定就清高。很多物质的东西，它们不一定给你增添丝毫的荣耀或什么，可一旦你喜欢它，它就有无穷的魅力。比如喜欢上买书，喜欢上摆件，喜欢上多肉，或者是喜欢上根艺，你会连续不断地去观赏，去购买。即使没钱，也会想办法凑钱，凑不到钱，就算去看看心里也踏实一些，好像没有这些东西文化格局就不大完整，生活就缺少了什么。就像有人在朋友圈天天秀恩爱，晒娃娃，秀跑步一样。只是没有人在朋友圈天天晒海水，晒泥沙，晒野草，更没有人牛皮哄哄说他有几个水库，几个气象台，或许这些都是公共资源，不是私有财产吧。

局外与局内，圈内圈外不一样。你是一个演员，你就是演艺圈的人，你可以拥有一块名表，一套名牌制服，一栋别墅，几件法国红酒。你绝对不能再破衣烂衫地、简简单单、邋邋遢遢地生活。而一个村民，他们才最讲究实际，一套相应的房屋，一辆车，一壶茶，一杯酒，一支烟，足矣。他们似乎与名牌、高档无缘，根本不会去购买什么“人头马”“皮尔卡丹”“茅台”，他们不会去住五星级宾馆，不会去高尔夫球场打球。如一株小草，夏荣冬枯，有秩或无秩地活着，也有一种存在感、优越感和幸福感。

在朋友圈，很多时候，我们总感觉自己常常迷失在别人的生活里。我一直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一直在怀疑自己没有一种存在感、优越感，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小时候，没有当过班长、学习委员；长大后，看别人玩PB机、穿喇叭裤，骑自行车，自己一无所有；工作后，别人房子车子票子儿子，要什么有什么，自己玩的是单身职工宿舍、洋马儿，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渐渐地，你会发现，无论阴晴，太阳都在天上。吃块冰激凌只关心它的口味，而不在于它的品牌；喜欢好听的歌曲，而不在乎它的演唱者；看一本书，只在乎它的思想内容、艺术形式、语言表达技巧，而不在乎书籍的装帧、规格或作者是谁。一辈子就只做好两件事：读书，工作。正如贾平凹所说，“好读书能受用一生，认真工作就一辈子有饭吃。”

人在江湖，欲望是无限的。朋友圈让社交变得更立体，世间万象，爱恨情仇都在圈里。你可以去消解孤独，去侃侃而谈，而别人在朋友圈秀的东西，压根不是你的，别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