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书可读的岁月

多年没有进书城了，几天前走进市里一个最大的图书城，让我很失望。

书架上大多是教辅资料、教科书和少儿读物，也有不少光怪陆离的穿越、魔幻、玄幻、言情、武侠之类的东东。除了图书，更多的是不少的文化用品，什么篮球、纪念册、笔记本、哑铃之类，齐刷刷的摆在架上。买书、看书的人也冷冷清清，就那么十多个，基本上是学生。

很想找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关于文学批评、哲学、宗教或诗歌创作的都行。可转来转去，半天没有挑选出一本满意的来。多年没有惠顾这图书城，没有买过一本书，便匆匆挑选了两本，一本是工具书，另一本还是工具书。

女服务员水灵灵、胖乎乎的，一点点微笑都没有露出来，两眼盯着我扫微信，付款。“妹子，给个袋子吧？”，“那就加一元钱”，她冷冰冰地顺手扯一个袋子丢过来。我小心翼翼地把两本书放进袋子。也许，这一辈子永远不再进什么图书城了，想买书，网上有的是，又不是什么七八十年代。

想想那些年，要买书，还真的要进书店的，你别无选择。

我们家在山区农村，特穷，姊妹四人，就我一个男孩。父母就只让我一人上学，书包里除了仅有的语文、数学课本，其他几乎没有别的书。父母说，我们家自清朝以来，几代人都没有读过书，全是文盲。你爷爷有本家谱，还有几本不知从那来的线装的古书，可我们扁担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不知写了些啥。要努力读书，识几个字，当个生产队会计，有威风，有出息，有好日子过，如果考取个大学，还吃国家粮呢。

那个年代，城里没有几个书店，学校更没有什么图书室、图书角。小学高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走进城里，一头扎进书店，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踮着小脚趴在书店的柜上，哭着喊着要卖“小人书”。看到一本就拣一本，一边拣，一边递给母亲。大概拣了十多本，回到家里，立马叫母亲把书拿来，可整个背篓翻了个底朝天，仅仅就找到《雪山飞狐》《沙家浜》《小兵张嘎》三本书。原来，母亲根本就没有钱，全身上下仅仅3元钱，还是准备给我卖双鞋的，在我弯腰拣书的时候，母亲含泪悄悄地把拣给她的书又放回了原处。这几本“小人书”就这样孤独地陪伴我度过了剩余的那几年小学生活。凡是友好一点的同学都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这几本“小人书”，他们总是感激涕零。有时，他们也把手中仅有的《林中小猎人》《箭杆河边》之类的“小人书”与我共享。最后，几本书都破烂不堪，残缺不全，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二的内容，一直舍不得扔掉。

我们上学的时间不多，一天四五节课。课本不多，作业也不多，有时连语数课本都没有，课外书更不用说。我从小就生长在茅草房里，生长在望不到边的肥田草地（大野豌豆）中间，生长在无穷无尽的稻花飘香的稻田、麦浪翻滚的麦田中间。夜晚，以低矮的饭桌作为书桌，昏暗的煤油灯下，把作业做完。没有煤油，没书可看的时候，就和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羸弱不堪的伙伴们在月圆的晚上，坐在池塘边、小河边，或者是开阔的草地上、院坝里、葡萄架下，看月亮、数星星，唱儿歌，听蟋蟀的吟唱，听青蛙的争鸣，听轻风细雨，找月亮上的桂花树和嫦娥，或一起找银河，找牛郎星、织女星和北斗星。那时，总是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总想穿过地平线，走向远方，走向山的那一边。

在城里上中学、大学的时候，仍然物资匮乏，仍然是穷。但一想到全村就我一个人考到市里的重点中学和大学，只要见到书店就拼命往里钻，哪怕身上没有半文钱，也要在里面看个半天，自习课与课外活动时间，都泡在书店里。没有钱，就像孔乙己那样，倚着书架站着读、蹲着读。每当书店下班的时候，我会把读过的页码折一个角，下次接着像孔乙己那样站着读。除了与专业相关的书籍，中外美学、哲学、宗教，甚至于连英语、市场营销、计算机等方面的书籍都卖。有钱的时候，一次就几十元、几百元。可惜，孔乙己那美好的时光也没有多久，我们也毕业了，分配到全市最偏远的山区中学，漫长的无书可读的岁月又开始了。

非常庆幸的是我们的中学就在金沙江畔，奔腾的金沙江水川流不息，一泻千里。金沙江两岸自古就有“出门就是山，地无三尺平”的说法。在那里，渴了，喝一口金沙江畔的泉水；饿了，刨两根农户荒地里的红苕根充饥；热了，一个猛子就扎进金沙江洗个澡。沙，细细的，软绵绵的，阳光照在上面，远远看去，银光闪闪的，那就是金沙；石，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偶尔有人成天在石滩上转悠，祈盼能有所收获，那就是奇石。树，一棵棵粗壮高大，昂然挺立。叶，姹紫嫣红，漫山遍野，天上的彩霞与山上红叶燃烧在一起，铺天盖地的红，那就是枫叶。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都融进了水里，融进了山里，融进了沙里，融进了石里，也融进了枫林里。

当地有种说法叫“涨水漂木，枯水行船，不涨不枯淘沙金”。在涨水季节里，江里经常漂满木头，据说这不是一般的木头，是金沙江上游两岸山上一种叫“马桑树”的优质木材。其实，这就是现在已经濒临灭绝的“楠木”。看着一根又一根顺流而下的“楠木”，我的心自然也穿越一个个峡谷，被奔流不息的江水带到了远方。

今天是世界读书日，昨天，教育部首次向中小学生发布了阅读指导目录，很庆幸这个信息化时代的中小学生，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从古今中外的作品中推荐了这么多涉及文学艺术、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的优秀作品。不过，自然是一本书，社会是一本书，人生也是一本书，只有把这些书都读懂了，你才能打开另一个世界，才能增加生命的长度，人生才会更有厚度，更有价值，更多一份精彩。

没有阅读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没有书看的日子早已尘封在记忆之中，但在无书可读的岁月，却有一种超然尘世的达观与快乐，使我更多地去关注人生，关注自然，关注社会，关注心灵和精神的慰藉。我确实意识到，自然、朴素而简单的生活就是一种蕴含着且彰显着哲学意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