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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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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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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盐源

镇雄是云南省第一人口大县,也是中国百万人口大县之一。说起镇雄,平时仅对镇雄的酸菜红豆汤、酸汤猪脚情有独钟。镇雄人常说“三天不吃酸,走路打捞川”“只要感情在,天天吃酸菜”,此为镇雄一绝,也算是镇雄人的酸菜红豆汤情结。说实话,多年前,除了酸菜红豆汤之类,对镇雄这个地方还真没什么好感,贫穷,落后,闭塞,自然环境恶劣,社会环境也较差,是一个“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地方。

几天前,市文联组织5名作家、5名摄影家采风组乘中巴深入镇雄盐源镇开展以“盐源脱贫攻坚”为主题的文学、摄影创作采风。几天时间,我们走访了镇雄盐源镇仓海、付家寨、铁炉、杉树坪、木歪、干河、盐溪等村寨的卡户村民及合作社,主要了解村民的吃、穿、住,教育、医疗、经济等情况。镇雄盐源给我们感觉一切都是新的,不是像以前那么可怕,生存环境确实恶劣,但穷山恶水也出美景,出良民,出信仰。我们感觉到的是什么才叫真正的大山大水,是村民的勤劳、憨厚、淳朴、厚道,是他们对山水,对自然万物的敬畏。我们更感觉到当地各级党委政府、驻村工作队员脱贫攻坚工作的艰辛与不易,啃下了贫困这块“硬骨头”。

一、悬崖下面有人家

地处革命老区的盐源镇位于镇雄县境内西北部,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属国家级深度贫困乡镇。其地名源于过去曾有过用天然盐水熬盐的历史,据说,现在盐溪村的盐溪河还有几口古盐井。一口古盐井也是有朝代的,留下来就没有改变,只是盐溪河的水没有,或干涸,或暴涨。

盐源的村民除了极少数的三五家人住在陡峭的半山腰上或者山顶上,成为天空的一部分之外,村民们总是把一个村庄、一个寨子依山而建,或者放在山涧的小盆地上,一边是杉木温柔的细语,一边是河水略带几分暴躁的训诫,也许,躲在寂静的瓦房里也时刻可以倾听河流的吟唱、万物的喧嚣。

在盐溪村,盐溪河不远处有一个接近于九十度的悬崖,悬崖脚下曾住过几户人家,这算是一个另外。石木结构的住房东倒西歪,低矮、破旧,村民现在都已易地搬迁,仅剩下一个废墟。据村民介绍,以前他们这里确实很穷,没有多少经济来源,只能种点包谷、洋芋。一头牛,一个犁铧,基本上是男人们命中注定的事。男的,女的,一生都交给了土地。为了生存,哪怕仅仅是个从蛇皮口袋滚出的洋芋,做家具剩下的一块木板,悬崖上掉下的一块石头,也要奋力扑上前去,如山鹰一样,两眼放光,时刻警戒着他人的争抢。

远远望去,这地方本来就不是适宜居住的地方。一小块平地,千多个平方,前面陡坡,后面岩石,上面岩石,左右也是岩石。走近,恰好遇到一位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妇人,她说,我们住了几代人,还真不想离开这老房子,哪怕一块牛毛毡、一根椽子,一个背箩,一块木板,一双旧鞋一片瓦都觉得不舍。现在几家人和儿子一家都搬进县城,住进了政府规划的安置小区,孙子孙女都在城里读书,儿子他们打工,一天一两百块钱没问题。老妇人欲语又止,我们分明看到她一丝丝怀旧情愫,一丝伤感略过眼角。也有阳光照在脸上的灿烂。

对于过去这么一个贫困的地方,如何在贫困中生存是一门艺术。在一个村庄,活着的,刚死去的,谁都知道你是谁。女孩,出去就不想回来,不知做了谁的新娘。男孩,出去几天就想回来,守住一座山。

我们打开相机,像刑侦队员一样,仔仔细细地搜寻着这废墟里所承载的过去。两棵树之间拉一段铁丝,就可以晾衣服,墙壁上敲几颗铁钉就可以挂东西,打一个石缸、石槽,就可以装水、喂猪。石头,从悬崖上落下来,就再也没有上去,垒砌一个厕所,一个猪圈,一个鸡圈鸭圈。或者,用来打个简易的炉灶,取代低矮的火塘。树枝,从山坡上砍回来,就再也没有生长,晾干,用来作为生火的燃料,荡起一缕炊烟,熏黑了墙壁,也熏黑了悬崖。吃了晚饭,几个孩子趴在窗前,伸出半个脑袋,窥视窗外的世界,看森林,看星星,看山尖的一轮皓月,看夜莺鸣叫着飞越河流,飞过山林。剩下的事情就是一灯如豆。再后来,一盏15瓦的电灯,暗淡地发出一点点光。石墙是黑的,菩萨是黑的,人影是黑的,山风也是黑的。一家人和一条狗守候在石头垒砌而成的房间里,或穿针引线,或闲言碎语,方言连着石壁,有点回音,有点悠闲,可没有一丝一毫的浪漫。

二、横空出世的古神树

盐源的世界是植物的,也是动物的。出乎我们的想象,盐源国土面积164平方千米,最高海拔1762米,最低海拔680米。这里海拔落差大,适宜多种植物葳蕤生长,森林覆盖率64%,比其他部分乡镇低一点。但车子行驶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我们看到的却到处是种类繁多的森林树种,奇山异水,茂林修竹。山涧云雾缭绕,似真似幻,仙境一般。难怪贵州索玛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去年曾到盐源镇盐溪村古盐井、盐溪河、一线天峡谷风光等地实地考察旅游开发项目。

水是竹的情人,有水之处就有竹,没有水的地方也有竹。只要土层深厚,疏松湿润的地方都有竹。在政府的支持下,每个村组,家家户户的荒地都用来种植金佛山方竹,山腰上,远远望去,“小小青竹苗,致富大产业”几个大字在丛林中格外醒目。山风拂来,形若湖泊中的芦苇,摇曳荡漾,姿态万千。竹叶喧哗,如百鸟齐鸣,日光到处,光影斑驳陆离,绝非现代派画师能绘出的形神,很适合古之仙客高士在此居隐养性修身。金佛山方竹竹笋质地晶莹、笋肉肥厚、味美鲜嫩,价格也不菲,有“竹类之冠”的美誉。金佛山方竹一般是三四月开花,五月之前种子成熟就可以采摘,是山区脱贫致富的一个好项目。林区深处,多百年参天的杉木,还有不少金丝楠、红豆杉、银杏等珍贵树种,有野山羊、野猪、猴子、豪猪等野生动物。

原始乃大,自然乃大。森林大了,就什么鸟都有。画眉、斑鸠、麻雀、鹦鹉、老鹰、乌鸦、喜鹊、野鸡,绿色天堂,群鸟和鸣;森林大了,就有了大蛇藏身的洞穴,松鼠采食的松果,猴子嬉闹的丛林……

在一片丛林中,往往会有特别高大、峻拔的树木存在。印象最深的,还是盐源镇沧海村一株巨大的金丝楠木。大概是上点年纪的人都喜欢一些稀少、珍贵而极具沧桑感的东西吧,比如太行崖柏、小叶紫檀、越南黄花梨之类的,所以,对于金丝楠木已早有了解,甚至还曾经几百元买过一对花瓶。那金黄的色泽,细密的纹理,自然的形态,如行云流水,静谧而清澈,尊贵而高雅,立体感十足,让人难以抗拒,堪称集天地精华的神物。

金丝楠木是中国特有的珍贵木材,原称“桢楠”,是一种比较罕见的植物。其生长环境十分苛刻,不是随便去一个地方,随便爬一座大山就可以找到的。而盐源镇沧海村的这棵金丝楠木恰好生长于海拔1000米左右,四周森林密布的一个小村子里,比村里灰白相间的三层小洋楼高出许多,大树根部需五六个大人伸开双臂才能围过来,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洒下来,光与影组成一幅美妙的画面,成为村里千年来最美的一道风景。

村民说,此树已有三千至五千年以上树龄,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多年来,没谁敢动它一枝一叶。实际上,几百年前,沧海百姓就像对待其他生灵一样,给予了这棵树以生存的权力,树干通直,枝繁叶茂,与风雨相伴,与日月同光。《管子》说,“有虞之王……封土为社”。一棵树,就是一个站着的灵魂,就是一个社,可以称之为树社,一种原始状态的社。《庄子》 记载:“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且社都是露天的,有社必有丛林,以求与天地沟通时,达天地之气,更显示人对天地自然的敬畏。所以,这棵神树上还挂满了红布条,寄托着村民们祭祀天地,沟通神灵、祈福消灾的愿望。据附近村民说,这种几千年的金丝楠木在贵州、四川也有,镇雄其他乡镇也有,不止一两株呢。

三、走出丛林

盐源的各村组几乎都分布在丛林、沟壑之中,虽然山高坡陡、土地贫瘠,但见绿树环绕的村庄格外醒目,还有部分两三层的小洋楼。山再高,也挡不住清风的吟唱。路再陡,也割不断与外界的情愫。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这里的一方水土很难养活一方人。过去,这些“山咔咔”里的村民都是“看天吃饭”“看天吃水”,人居环境较差,又破又烂,又脏又臭,不少村组甚至不通公路。孩子上学读书要带上几个洋芋跑几公里山路,不少孩子读完小学就辍学在家,或者外出打工。老人偶尔生病、摔伤什么的,更是很难送到大医院去,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而现在,实在无法生存的地方,不安全的地方,约三分之一村民都搬出了大山,挪穷窝又换穷业。学校面貌也焕然一新,只要有一所学校,就有学生营养餐,就有一面五星红旗高高飘扬。无论你走到那个村组,那家卡户,都有几间安全房,门前房后,屋里屋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像过年一样,红红的对联,红红的窗花,红红的辣椒,红红的日子。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几株柿子树,冬日,在暖阳的照耀下,一簇簇、一丛丛,红的像火,像霞,像灯笼。我们生活在城里的人觉得甚是稀奇,村民们则不再为几个钱摘去集市出售,一直养在树上,等鸟雀叽叽喳喳地来啄食,等冬天的小雪,要是下点小雪,光秃秃的树枝上挂几个火红的柿子,红白相间,给冬天带来一抹亮色,更是别有一番诗意。

盐源镇结合当地自然地理条件和土地资源实际,全面推行“党支部+合作社+农户”模式,产业组织化率已达100%。同时,采取种养殖业相结合的方式,实行退耕还林,除了种植5000亩左右的金佛山方竹,还有辣椒、枇杷、土豆、果桑、蜂蜜、羊肚菌等产业。在木歪元坪村民组,我们在付副书记及张副镇长的引导下,找到种植户带头人文泽熙,五十多岁模样,精神矍铄,善于言谈,给我们详细介绍了重楼种植的技术。

他说,他把家里的、兄弟的地都用来搞种植业。不仅种植了近十亩重楼,还有五亩白芨,村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几十个上年纪的,平时都要请30多个卡户村民来进行田间管理,挖沟,拔草,铺膜,下苗,浇水,施肥,什么活都能干,每人每天付给他们120元,一年需付出十几万元。付副书记说:“盐源的产业化种植主要就在于把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民,村民参与产业分红。同时,也解决了部分村民的劳动力就业问题。”出于好奇,或者是职业习惯,我们又走进种植户文泽熙家里,竟然在堂屋的地面上还堆放着两千多斤优质天麻,住房后面是一个鱼塘,侧面是一个简易的养牛场。没想到,这个文泽熙在个“山咔咔”里还真有几把刷子。

四、在盐源的蓝天下

我们的车子缓慢地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从盐源出发,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甘河村就到了。甘河村是我们行程中的最后一站,两位扶贫干部和我们一起走到徐翠家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看见我们八九个人客人,他便急忙起来让座。原来,这位头发苍白的老人并不是高翠和她丈夫的亲爷爷,而是单独一个人生活在对面的山沟沟里,生活起居极为不便。十多年前,不到二十岁的高翠和丈夫就把他接到家里来就像自己的亲爷爷一样赡养,吃喝拉撒,天天都要打整,儿子在芒部中学读高中,丈夫在广东打工,每个月按时打钱来维持一家4口人的生活开支。高翠被老人和孩子牢牢地锁在家里,好在政府、驻村干部特别关心,给了三万元住房补助,修建了几间新房,还真的是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住。

刚从高翠家出来,我们就遇到了一位七十多岁的卡户    岳光荣,热情地把我们要请到他家里,老人和老伴年纪虽大,门牙都掉了几颗,但气色不错。还未进屋,老人就站在房檐下,在鸡鸣狗叫声中,絮絮叨叨地给我们讲述他的光荣历史、他的坎坷命运,讲儿子儿媳如何致富以及他儿孙满堂,生活幸福的现状。声音洪亮,语言朴实,且风趣、幽默。走进屋子,家里沙发、床铺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明几净。桌子上还摆放了几本旧书,基本上是地理学方面的,最显眼的是两本习近平总书记的系列讲话读本。当我们问及总书记的讲话之时,老人说:“我还想有一本习近平总书记十九届五中全会的讲话呢。”

临走时,岳光荣老人和老伴苏克美怎么说都送给我们每人一瓶饮料,而且检查到每一辆车,每一个人是否都有。然后一边向我们挥手致意,一边饶有风趣地说:“你们来检查我家的情况,我也要检查一下你们的情况,这水,一瓶都不能少。”

返程路上,驻村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今年年底昭通到镇雄高速修通后,现在走5个小时的路,最多2个小时可以到达。“走出大山”是镇雄人祖祖辈辈的夙愿,未实现的夙愿现在已经实现,未消除的贫困现在已经消除。

盐源的天空如此的辽阔,又如此的湛蓝。透过车窗,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在外面玩耍,看上去并没有孤独的困扰;公路两旁,身穿校服的学生会恭敬地、大方地向每一辆车的驾驶员行队礼;大人们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小贩会和你开玩笑闲聊,甚至有人主动邀请你到他家做客,热情地端茶款待。学校、医院、乡村道路、桥梁、公租房、集镇建设都焕然一新,绿树成荫,整洁美观,别墅式联栋住房安静舒适,新集镇规范有序,“一园三馆”点缀其中,极具现代气息,盐源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天时间,在盐源的蓝天下,森林里长满了童话,鸟兽有枝可依。我们看到了过去贫困的盐源和现在摘除贫困的盐源。看到了村子里走村串户,伏身促膝那一行行艰辛的脚印,也看到了一个个产业园区,一串串房顶的大喇叭,一行行鲜红的标语,一片片茂密的森林,一个个卡户幸福的微笑,以及那些站在树上想飞的鸟。

在中国地图上,镇雄,也许只是一棵树,枝繁叶茂,充满生机。盐源镇,也许只是一个枝条,一片树叶。翠绿、浅黄、金黄、暗红,悠然、轻盈、安详,经络清晰,脉弦宛然,一切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着。从清晨到傍晚,从黄昏到拂晓,只要有风,它就会轻轻地摆动、飞舞,演绎着秋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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