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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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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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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歌

走进办公室,看到几十本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沉甸甸的,代表着昭通最高学术研究水平的《昭通学院学报》及曾令云的先生《龙卢演义》《云兴街》《生死涅槃》,夏天敏先生的《好大一对羊》《乡村雕塑》,雷平阳先生的《普洱茶记》《云南记》,卢开镰先生的《昭通市方言志》等等。心里自然有一种敬畏,一种亲切,一种自豪。

这不仅仅因为我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刚刚恢复高考之后的学生,更主要的是这本在1979年10月创刊的学报及创办于1982年秋天的野草文学社团,伴随着学校的改革与发展,走过了40个春秋,蜚声海内,备受文坛关注。这所学校走出了夏天敏、雷平阳、曾令云、宋家宏、孙世祥、樊忠慰等知名作家、诗人,还有几十年来曾经在学院为昭通教育做出巨大贡献的李立、郑权、张思濂、杨加柱、张友炎、陈孝宁、曾令云、尹嘉兴、严斯信、卢开镰及后来的邬永飞、曹阜孝、陈季林、张毅敏、李祥、付泽刚、胡性能、宋家宏、夏吟、杨昭等一大批知名作家、评论家和学者。

八十年代初,有幸考入师专中文专业,是我人生最大的一个转折点。那个年代,一个农村人,能够进入师专就读的学生简直是凤毛麟角,用老人的话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进校不久,就听到姜亮夫、严斯信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姜亮夫先生没有亲见,记忆最深刻的是严斯信和卢开镰老师。

严斯信老师教授我们中文班的“中国通史”和“外国文学”。后来,还有教授我们“现代汉语”和“教材教法”的卢开镰,教“古代文学”的高然其,教“写作”的周天忠以及气质优雅的班主任石永秋等,他们几乎都是两鬓斑白、文质彬彬的导师。唯一较为年轻、帅气的两位就是刚从北师大毕业,教授我们“文学评论”的老师宋家宏和活泼浪漫的吕崇龄老师,在我心里,他们每一个都是有气质、有风度,知识广博,个性鲜明的学者,是一道独特、亮丽的风景。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学生,从小学到大学,得地方之名师之教诲,乃人生之乐。

大家一直认为,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严斯信老师是最特殊的。一是关于他的传闻较多,阅历不少,知识渊博。二是他的授课方式独特,且是本地鼎鼎大名的历史学权威。我只知道,严老师生活简朴,衣着很随便,走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耳不旁听。一幅近视眼镜,一派学者风度,主要研究中外历史及外国文学。在一中教学时就已经是赫赫有名,后来才知道,他在云大读过书,历史系的,曾经是“反革命”,蹲过两次监狱(牛棚),但学术雄心犹存,育人之志不改,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而且古板得令人难以置信,四十多岁才结婚,妻子还是昭通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晚年的日子也过得清悠、恬淡,怡然自得,即使退休之后,八十多岁高龄,仍坚持读书写作,研究学问。

听市一中的老师说,严老师对男同学非常客气、亲热,而对女同学则显得有点冰冷、麻木,很是严肃,凡是女同学去交作业本,就算是学习委员,他也从来不会正面看她们一眼,多说一句话,伸手把作业本接过来就行。当然,这只是传闻。在教授我们的时候,严老师对男女同学基本上还是一视同仁的。先生身材瘦削,总是喜欢穿一套灰色的对襟制服,很简朴,带一幅茶色镜架的眼镜,头发稀稀疏疏的,很有气质,很有学者风度。仅仅几节课就感觉先生的确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古今中外,无所不通;天文地理,无所不晓。

一般情况,严老师走进教室总是先用左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课题,然后开始讲课,基本不看教材和讲稿,涉及的内容太多,旁征博引,思路清晰,讲得也很投入,令人神往。板书很随意,很潇洒。他对学生作业的评价也很特别,每一次的作业,高分者寥寥无几,也就几个敢于提出了某个大胆而新颖的观点的同学可以获得高分,我获得高分的机会也仅仅就那么几次。他授课用的是地道的方言,正宗的昭通味,但很精准,很生动,逻辑性强,注重知识面的拓展。记得在讲授“荷马史诗”,讲授“莎士比亚戏剧”的时候,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流畅的英语来表述,就算我这个英语水平不错的学生也很难完全听懂。

眼老师在讲到生死观的时候曾说过:死末必定是一件坏事,生死就是昼夜的变化。生命在时间里静静地流淌。直到最近才从网络上知道,很具绅士风度的严老师在一个除夕之夜,静静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走得有些凄凉,却十分坦然、自在。老师年高德劭,尽心竭力,无疾而终,享年92岁……

几十年来,一直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始终运行于各自的轨迹,或是终日埋首于一地鸡毛的琐事之中,相遇、相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作为学生,一直没有在老师的生前去拜访过一次,很是惭愧、内疚。感谢先生教诲,一路走好。其实,先生不经意的一言一行对我一生的影响都非常的大,和他一样,我也同样成为“低欲望社会”的典型公民,对金钱、名利、地位几乎没有多大的兴趣,仅仅就喜欢工作、读书、写作,偶尔买几件根艺,喝喝茶,赏赏月,过一点清悠、恬淡却又不甘寂寞的生活。在工作、学习期间,在人的一生,能够遇到几个像这样有思想、有个性、有学识的导师,对我来说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运。

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对我的教学工作影响最大的应该还有一位《昭通市方言志》的主编卢开镰老师。卢老师教授我们的“教材教法”,他的普通话特别棒,极富表现力、感染力,绝不亚于一个省级播音员。听他的课,他的语言魅力会一下子就经你的耳膜而击中心脏。我们很钦佩他的语言组织能力,更崇拜他激情澎湃、生动有趣、幽默自然的语言风格。精准的表述、丰富的词汇、风趣的谈吐、和蔼的姿态,本身就具有一种亲和力,所以,大家都特别喜欢他的课,喜欢他的讲座,喜欢语言文字的魔力和神奇作用,他的课一般就是连续四节,一个早上或是一个下午,可我们一点也不感觉疲惫,轻松自如而又饱满、充实。也正因如此,毕业之后,在书店看到卢老师编撰的书籍或者是他的文章都会毫不吝啬地买回家来,认认真真地看上几遍;甚至在给初高中学生讲课时,我一直都在模仿卢老师的教学风格,语言风格。每年都征订一本《演讲与口才》,一本《读者》,再买一大堆“幽默语言学”“中西方哲学”“模糊语言学”“美学”之类的书籍。一年花费几百元的书费,在那些年代,对于一个月只领四十多元工资的教书匠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种奢侈、大方。

卢老师从不恃才放旷,也从不批评哪位学生。课余时间,他常常告诉我们,你们毕业后基本上都是当中学教师的,不要吃老本,一定要继续学习,学好汉语言文学,讲好普通话,要有一口自然、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他还说,人生苦短,无论在那个工作岗位,要有真才实学,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就得抓紧时间、挤时间学习。我是上卫生间带几张手纸都不够,还得带上一本书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听说卢开镰老师被调到云南广播电视大学,担任文法系主任,不知近况如何。

过去的昭通师专,是云南省州、市建校较早的5所高校之一。尽管它不是西南联大,也不是北大复旦,但历经四十年的风雨,荒原并不寂静,有它的魂,生生不息, “大学无疆,大人有容”;有它最充沛的元气和精神,崇德务实,兼容并蓄。往事如歌,“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回眸大学生活,追忆一批昭通学院历史上的大家、名师,那一段走远的魂牵梦绕的时光,常常被一些值得怀念的点点滴滴所感动。“无论我离你多远,无论岁月如何更替,无论容颜如何衰老,你都是我的根,我永远都是你树梢上的一片叶……”

现在,名流荟萃的昭通学院已由环城东路的昭通师专旧址迁到北部新区省耕文化公园附近。宁静的时光仍然在慢慢地流淌,一个省耕塘水库,一片田野沟壑的华丽转身,带来的是山水相映,水光潋滟,姹紫嫣红;带来的是昭通地域文化的文脉传承,坚守传统,兼容并蓄。当我们再次来到校园,正是春色满园之时,樱花怒放,杨柳依依,落英缤纷。

漫步校园,阳光从幽蓝的天空泼洒下來,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成群结队的青青学子如花一样绽放,如水一般流淌。一代学术宗师姜亮夫先生的雕像矗立于校园,神态依然是那样的谈定与坚韧,对先生的敬畏不禁油然而生。只是,如果我们想要深刻领悟、解读姜亮夫、曾令云、严斯信、卢开镰、夏天敏这些大师级人物的百年人生,却并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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