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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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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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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之旅

 

1

森林是人类诞生的摇篮,也是众神栖息之地。过去,人类曾经从森林中走出来,现在,人类又热衷于森林,拥抱森林走进森林。

森林永远是新鲜的、神秘的、陌生的。

生而有涯居无止境。远古时代,人类曾森林搭建巢穴居住。之后,从择林而居到湖居生活,从湿地居住到城市居所,再到城市高层森林别墅千百年来,自然性与现代性的对峙,不知多少森林已经倒下,不知多少野兽正在逃难,不知多少森林还在沉默?不知多少作家正在为自然立诗,为森林代言,追问现实之殇?

走进自然,更多的人看的是江河、山水、湖光、田园、大海,看飞禽走兽、天然牧场,看悬崖绝壁、奇峰异石,消除疲惫、迷茫和焦虑,偶尔的喘息,也是一种暂时的解放。

于我而言,森林是有灵魂的,森林是永恒的敬畏、向往和憧憬,特别是那些荆棘密布、万物生长、幽静神秘的原始森林。密林深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走着走着,微风一来,树梢上的水珠就坠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滴在树叶上,石头上,枯木上,有时也滴在你的头上,冰凉冰凉的。走着走着,大雾一来,所有的树木、丛林、溪流全都隐藏起来,眼前,白茫茫一片,犹如入一个梦幻世界,自己也缥缈起来。走着走着,浓雾渐渐散去,一束斜光穿过树梢直插地面,一粒粒小水珠在光束里闪闪烁烁,在跳跃,在漂浮,宛如细小的翡玉。近一点,再近一点。贴近草甸、湿地,贴近溪流、瀑布,贴近树木、花草,贴近丛林的微观世界,贴近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便可以安放自己的肉身。此处,松软的土壤中蕴含着丰富多样的植物、动物和微生物群落,清新的空气,也是一种兴奋剂平衡、有序、多样、共生,在人与自然之间,以最亲切的距离、多角度的观察,聆听大自然的絮语,你会有许许多多超乎想象的、惊奇的发现,会有更多思考的空间和场域。

美国著名作家、哲学家梭罗在瓦尔登湖边隐居时写道“荒野中蕴含着这个世界的救赎。”梭罗早就暗示我们,人类应当站在自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半个世纪之前,在森林里仅仅是听到过狼嚎,见过狐狸、野猪,至于虎豹、狮子、刺猬、猴子之类的动物,只在动物园见过。后来,也许是几十年来一直喜欢拍摄自然景观的缘故,也许是多年前看过一部大型自然纪录片《森林之歌》,一部法国经典纪录片《微观世界》,也许是最近看了湖北作家陈应松的长篇小说《森林沉默》。每次在飞机上俯瞰云贵高原,同样是高原,你会发现贵州突起的山峰和深切的峡谷,几簇树木和远处的群山成为剪影,而云南则一大片一大片的原始森林,波涛如海,令人震撼。每次外出旅游,进入山林或者山野徒步,都要带上几个朋友,一个背包,一台相机。“真有意思,过几天我们小作家协会就开展一次“走进森林”征文、摄影大赛,让全区老师中小学生都积极参与,讲好林业生态文明的故事,探寻自然的奥秘,领略自然的神奇。”“兄弟,你真是高手,专业摄影师,拍的是知识,是阅历,是思想。这张构图干净、角度独特,这张用光巧妙、作品细腻多拍几张给我,用于小作家协会微信公众号封面及文章的插图。丛林中,那些野兔、野鸡,那些小小的昆虫、草叶、水滴、苔藓以及树干的纹理都会成为我们观察、拍摄的主要对象,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时间、精力、器材、技术等因素的限制,很难拍出一部纪录片或几组精美奇特的图片,但至少,我们有所发现,有所收获,有所思考。

经过千百年的更迭,自然往往选择最合适、最强壮的树种根植于大地。森林中,多个树种在同一片区域生长的情况比较少见,一般情况下,树种都比较单一。云杉、冷杉、落叶松会在生长中占据上风,大树下面往往只是一些矮小的灌木丛。比如丽江玉龙雪山云杉坪原始森林大多以云杉为主,滇中轿子雪山自然保护区原始森林国家二类保护植物冷杉近4万亩,大兴安岭森林则以兴安落叶松为主。而我们眼前看到的这几片森林,是高山峡谷纵横交错滇东北小草坝铜锣坝、三江口、大雪山原始森林,或者是筇竹原始森林。这些国家级、省级自然保护区,峰峦叠翠、云遮雾罩、古木参天。不仅有桦树,还有珙桐(鸽子花)、杜鹃、筇竹、红豆杉、松树等等,大大小小不一而足。猕猴桃、野梨子、野荔枝、丝栗子、羊奶子、酸枣子等野果遍地都是,天麻、淫羊藿、野三七、黄连、何首乌、五倍子等药材亦随处可见。森林中,除野猪、豺狼、黑熊、野兔、松鼠、刺猬等野生动物外,还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金钱豹、二级保护动物红腹锦鸡,等等。头顶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脚下松软、幽暗。这是一个大树、灌木、地衣、蘑菇、苔藓、藤蔓、溪流和朽木组成的世界,神灵退守的领地,世间最美的秘境。

森林,是一部生命的和声。偶尔,你会听到一两声鸟鸣,或者一条潺潺的溪流打破森林的寂静。你会发现不少奇异的小树、小草、野花、昆虫,我常常是保持沉默,呆呆地观察一株草,一棵树,或者一个昆虫、一片树叶。小树就是小树,真菌就是真菌,小到只有几厘米、几毫米这么高,有的需要放大若干倍才清晰可见,如同在一只牙签上雕刻出来的,或扭曲或笔直,或五彩斑斓,或玲珑剔透。小草、真菌不仅仅是一种,杂而乱,匍匐在地上、石上或者干枯或者翠绿;野花也不仅仅是一种,零星地点缀在草丛间,矮矮的、柔弱的;昆虫并不常见,一般都寄生在枯木上,你会发现,一只草蛉正逮住一个蚜虫,一群蚂蚁在急急忙忙地搬运食物,一只蝗虫不小心跳在你的身上,一只甲虫爬在狗尾草上,一条蚯蚓在地上蠕动,一片脉络清晰的、金灿灿的叶子缺了一个口。所有这些,因为太小,常常被忽略,你和它们之间似乎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它们似乎又不是单一的,在一条小溪旁,一条瀑布前,它们往往逐渐蔓延开来,成为丛林、草甸、湿地、花海的一个部分,成为一片广袤的森林。

在这样的童话世界里,绝不会像东北地区的原始森林那样,随时可能出现野猪、狼群和豹子。这里与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一样,没有凶猛的野兽出没,没有陷进,也很少毒蛇、大雾,处处是花鸟草虫,是小溪流、小动物,是地衣、苔藓,是温情、惬意、舒适和惊喜,绝不会产生恐怖、沮丧和无助。这里类似于丽江玉龙雪山的原始森林,但不会迷失方向,不用担心那些传说中面如死灰的森林女巫来指路,或者喝掉我们的血,更不会像西藏林芝地区的森林那样,随时可能在几棵树上看到西藏特有的一种树葬,目之所及各式各样存放孩子肉身的器具,顿时心生恐惧,犹如站在悬崖边上,没有着落。

进入森林,一切都是有序的、神秘的。你就像一个等了很久很久的情侣,听它的绵言细语,赏它的婀娜多姿,与它们拍照、对话、吟唱,入情入戏,直到夜幕降临,万物后退、消隐。

 

2

头顶一片蓝天,脚踏一方净土。人类生活一直与森林生态系统息息相关,森林可以没有人类,而人类不能没有森林。在古代,人类对森林就具有一种朴素的敬畏之情,可悲的是,千百年来,无论是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还是阿拉斯加的原始森林或者大肆砍伐,遭到人类的不断索取,或者电闪雷鸣,遭到自然的不断毁灭,满目颓然。好在我国的云南、黑龙江、贵州、四川、西藏等地的原始森林依然是一个秘境。

森林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共同体,树木之间通过地下的菌丝网络传递着信息,一声鸟叫、一次虫鸣,都是生命的呼唤。森林里,灌木丛下的世界是有别于我们生活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奇异的、别有洞天的微观世界。宏大与精微,处处是残缺,是沧桑,是生机,是唯美。几十年来,没去过西非的热带原始森林,澳大利亚的丹特里国家公园,加拿大的沿海温带雨林,南美洲的亚马逊雨林,也没去过我国的新疆、西藏,也就是说,我们大多数人很难见到过雨林中各种奇葩的植物和动物。比如狂蟒,水晶玻璃蛙,食人鱼。然而,穿过大半个中国,徒步进入人迹罕至的森林,走过西双版纳、丽江,澜沧江、三亚、茂兰、蜀南、轮台等地,这些地方的原始森林,树干、枝条上常常附生大量攀援植物,表现出独特的生态特征那些黑熊、猕猴、红腹锦鸡偶尔出没于瀑布旁、溪流边,珙桐、椴木、南方红豆杉,与其他丛林疏密相间。那些轻盈活泼的蝴蝶,动作迅速的蜻蜓,爬行速度较快的蜥蜴,体型小巧别致的蚂蚁以及那些以动、植物为食的甲虫,形形色色的蜘蛛是最常见的。

一只小小的蝴蝶,一只扇动着翅膀的斑斓蝴蝶,也许会触及我们的灵魂,改变我们的生活和思考方式。古希腊人认为,蝴蝶是蜕变的象征,蝴蝶的一生,都会经历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需要耐力和耐心,需要容忍度,需要轻松的心态。在墨西哥,蝴蝶是春天和爱神。在爱尔兰人心目中,蝴蝶是亡灵。在中国,蝴蝶代表着不朽、喜悦和永恒的幸福,也象征灵魂和死亡。传说,一只蝴蝶就是从前一朵花的灵魂,她是一朵会飞的花。于是,有了蝶恋花,也有了“蝶恋花”这个词牌名、曲牌名。

“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这是三百多年前徐霞客描述大理蝴蝶群集的奇特景象。

“每岁孟夏,蛱翻随风,缤纷五彩,锦色烂然,集必三日始去究不知其去来之何从也。余目睹其呈奇不爽者盖两载。”这是乾隆年间张泓《滇南新语》中昆明圆通山的蝴蝶会奇特景象。

现在,大理、昆明的这些景象已基本消失。而在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中,却依然存在这样的现象,蝴蝶种类繁多,浓妆艳抹,色彩缤纷。在你的身前,身后,一群群、一堆堆,拥挤着,攀附着,重叠着。在原野,在丛林,它们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如傣家少女婀娜多姿,翩翩起舞。

 

3

林,是山之衣苔,为地之衣。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森林,就有生命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提到多年生植物苔藓,人们常常会刘禹锡《陋室铭》中的句子。

苔藓植物是由真菌衍生而成,没有根,通过茎叶吸收水分的。它总是疏密有致地依偎在小溪边、古树上,石头上,沙土上,甚至其他植物不能生存的环境,它都在不断地繁衍、生长,披着一身漂亮的绿色的外衣,体形纤小,看上去毫不起眼。就那么几毫米到几厘米,比小草更矮小,更低调、卑微。如果环境特别干燥,或者是冬季,它们就进入休眠状态,只要有水分进来,转瞬之间就能恢复正常。森林里常常云雾缭绕,水分充沛,在裸露的岩石上,潮湿的丛林里,到处是苔藓生长的乐园。

灌丛下的生命是相互依存、相互关联比如昆虫类的,瓢虫喜欢吃蚜虫,而蚜虫则分泌蚂蚁喜欢的蜜露,蚂蚁就会把它们聚集在一起,放牧、保护它们。比如植物类的,许多昆虫都会啃食树叶,蚂蚁专咬植物的入侵者。有光,就有生命的延续,有水就有生命的痕迹。有光波环绕微粒而向其四周放射的丁达尔效应,就有色彩与形状交织的事物,有声音与气味交融歌谣,也有异类的争斗,同类的厮杀,以及从天而降的灾难,上演着不同于人类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只是血腥、残忍的画面不多,不像海洋世界那种令人叹为观止,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我们所能看见的不只有昆虫与甲虫,还有蜘蛛、蚂蚁、蜗牛、蜈蚣,还有蜻蜓、瓢虫、草蛉、熊蜂,等等。有时,我们所看见的可能只是一个空壳,比如蝉,在那边我们听到它歇斯底里的叫声,这边却只有一个坚硬发白的空壳。

打开自然之门,在花里,在叶片,或驻扎,或停留。哒哒哒,滴滴滴,嗡嗡嗡,流泉、飞瀑敲动山石的琴键,这是天然的乐音。声音、颜色、气味、光影,甚至不知飘零了几千年的落叶,都是生命成长的密码。我们不能像非洲巴卡部落把河水当做鼓,敲打出美妙的音乐,我们只能用相机蹲着拍,跪着拍、爬着拍,站在水里拍,躺在地上拍。特别是一些米粒大小,黄豆大小,动作迟缓的生物,或笨拙,或灵巧。绒毛上带着露珠的,露珠里有风景的,翅膀不停颤抖的。花丛里的小蜜蜂、草丛中的小青虫和补食的蚂蚁,我们则关注其眼睛的表达,微妙的神情;地上的小蘑菇、草尖的露珠、树上的苔藓,适合在弱光下拍摄,我们就特别注意不同的角度,色彩的运用,聚焦与景深的调整。在微距镜头下,通过明暗对比,层次分明,主体突出。小蘑菇好像森林里的精灵,不同的形态与色彩,一个比一个精致。苔藓仿佛是一群会呼吸、会说话的生灵,形态丰富,色泽鲜美,气韵生动。一些不知名的、微小的植物,纤细的银针,金黄的叶片,延伸了人类对微观世界的感知和思考。

森林把天堂、人间和地狱联结在一起,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世间常态。婆娑世界,你来我往。你我都是森林中的草木、虫豸,微小、柔弱。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人生一世,忙忙碌碌地搬运食物,拖、滚、扛、拉,或群体,或个体。人生一世,或相互关照,相互依赖,也有相互攻击,相互争斗。红尘作伴,谁把人生看透?弱水三千,谁的眼泪在飞?几次蜕变,谁又知晓蝉的心思?寒来暑去,你我也会干涸、枯萎、风化,终归化成风,变成土,回到从前,陷于苍茫。其实,人生如水,起起落落,或舒缓悠然,或波澜不惊。潜伏在森林、灌木丛下,只需一缕光,一滴水,你我也能充满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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