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善街头的沉思

我终于站到了三善街头。

这是一条长不足两百米、宽不过丈余的狭窄巷子。虽然经过改建街面变得平坦而洁净了，但两旁相对而立的楼房却使它显得更加逼仄。

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走过这里，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穿过污水遍地的杂货市场走进巷子，再慢慢走到颓败不堪的那一端去。虽然每次走过都会为这条街道的异样而感慨万千，却从没有想到过这条巷子会同叱咤风云的王三善有什么瓜葛。直到离开大方县半年之后才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大方县有这么一条叫做三善街的巷子。

大方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周围山势恰似一条盘曲的巨龙，龙首昂起于东北，龙身由东向南蜿蜒，龙尾摇摆于城西。整座小城依山而建，斜倚在龙环内的巨大山坡上。三善街就隐藏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小城深处。

我撑着雨伞漫步在三善街头，努力找寻王三善留下的蛛丝马迹。尽管我撑足目力，希望穿透迷蒙的雨雾看到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历史积淀。然而，除去感受到了稍显落伍点的现代气息之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历史的厚重与沧桑。

于是，我沉默了，我不得不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

三善街在大方存在了多少年已经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更不会想到几百年前会有一个来自遥远北方的名叫王三善的人曾驻跸大方。

当我第一次听朋友说起三善街名字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震撼”：三善街——不就是为了纪念王三善而起的名字吗？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名字千差万别。古往今来，文字浩繁，可用“三善”二字做名字的却鲜见得很。三善街——王三善，应该不是巧合吧？况且这位驻跸大方的王三善可是手握贵州军政大权的巡抚大人啊！想当年王三善将军亲率数万雄师从贵阳长驱而入大方（当时称大定府），令安邦彦叛军望风披靡，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后人在他驻扎过的地方把他的名字留下来的最好方式莫过于此，这比写入石头要好得多。石头碎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名字却可以长久地留在人的心中。虽然人们每天口里念叨着“三善街”而不知其所从来，一旦遇到机缘巧合之人如来自三善故乡的文木不是又一下子将其“复苏”了吗？

雨丝越来越密，我不得不到街边的店铺里去躲避一下。

大方是个多雾的山城，有时大雾一上来就不知道退回去，连续雾上十天半月的也不鲜见。雾重了，似乎就变成了雨。丝丝雨雾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让人不辨东西。

起风了，雨雾在风的作用下摆柳般的左缠右绕。我没有兴致去细细品味眼前的景致，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惆怅随着这无边的雨雾弥散开来。这雨雾又似乎变成了一层厚厚的帷幕，虽然我极力想透过帷幕看看那背后的历史，但又不得不一次次地让沉重的思绪跌落伞下。

386年前，王三善挺进大方时是不是也遇到了这种天气？从闰十月到第二年的正月，三个多月的时间王三善在干些什么呢？解贵阳之围，激战六广河，渡乌江，逼漆山，擒贼酋，直抵大方，王三善一路势如破竹，何等的神速！可又为何不一鼓作气荡平叛军，偏要屯兵迟延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一念及此，我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须发皤白的三善将军挺枪跃马立于大定城头，但苦于茫茫雨雾，贼踪难觅，满脸的无奈。及至后来匆匆撤离大定府，兵败铧口山，以勇将之名获殒身之辱，白白折损了一世英名。以致到现在还有人对他大加诋毁，似乎三善将军这堵护国长城坍塌了对水西才有好处，又好像只有安邦彦、奢崇明之辈才是水西人民的代表。呜呼！如若不是“将军自用失筹策”，自可“不废江河万古流”，何至于令鼎鼎大名淹没于大方的参差山峦之中？

将军啊！大方虽小，可也是一座历史名城啊！您文才武略兼备，风流不减当年，驱数万雄兵进驻水西圣地，总不至于对它的辉煌也一无所知吧？想当年奢香夫人为了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忍辱负重，“走诉京师”，“居然巾帼丈夫雄”。随后，一面广泛宣扬朝廷威德，使“诸罗大感服”；一面履行诺言，刊山通道。终令“鬼国山河改，皇华驿路存”。可奢香夫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她所开创的和平事业会在220年后被彝族子裔奢崇明、安邦彦所打破。他们困成都、围贵阳，令西南震动、举国不安。贵阳城内“焚骨而羹，易子而食”，四十万人仅余数百幸存，惨不忍闻。三善将军临危不惧，率军驰援贵阳，以两万轻兵大破十万强敌，随后挥师西进，这才与大方结下不解之缘。

看来这大方与大明王朝确也有缘，奢香夫人缔结民族和谐之约于先，王三善力阻国家分裂于后，正好分居于大明王朝的首尾两端。而这两位光照千秋的历史名人又恰恰都在大方留下了传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三善街已经不再是一段狭窄的街巷，而是一条维系民族团结的红丝带、一条连接历史记忆的时空隧道：这一端站着满脸忧戚的王三善，那一端立着飒爽英姿的奢香夫人。历史把巧合留给了大方，把文化留给了大方，同时也把沉重留给了大方，把思索留给了大方。当人们满怀激情地把崇高的赞誉和深沉的思念送给奢香夫人的时候，会否想到大方还曾接待过一位同样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王三善呢？

“嘀！”一声短促的汽笛把我从沉思中唤醒。当我抬起头来再次望远的时候，竟然发现浓重的雨雾已渐渐散去，眼前清朗了许多。陡觉诗思涌动，兴至韵成。诗曰：

欲做英雄事，先修忘死生。横戈除远患，陨首筑长城。

铧口山无咎，鸭池河有灵。大方能醉卧，小巷亦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