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铧口山下将军恨
2008年的10月,贵州省黔西县已是深秋天气,清风瑟瑟,细雨濛濛。笔者终于逮到了一个到黔西出差的机会前去探寻王三善足迹。由于不通公路,也没有公共汽车,笔者只好央求有业务往来的广告公司小老板潘某一同前往。幸亏我们开的是广告公司的小型面包车,否则就只有望山路而兴叹了。
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逢人便问“铧口山在哪?路该怎们走?”不知是因为黔西县的山太多,还是因为铧口山的名字太过古老,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无奈之下我们便索性改问“万人坟在哪里?”您还甭说,万人坟的知名度还真高,一问便准,“就在前面。”
“有多远?”
“八、九、十来公里吧。”
有了准信,我的信心更足了。车子出了黔西县城十多里路便拐上了一条乡村便道,一条等待整修的凹凸不平的渣石路。由于刚下过雨,路上满是泥泞,下盘稍低一点的车子是无论如何开不过去的。
我们就在这样的泥泞中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来到锦星乡政府所在地新街村。一位热心的大嫂听说我们要去万人坟,主动领着我们走了长长的一段路,“那不,万人坟就在那所小学校的下面。”在她的指引下,我们拐上了一条满是泥水的土路。路很窄,仅能通过一辆车子。路很滑,旁边又是一个相当大的水塘。车子好几次险些滑进水塘里,幸亏司机的技术还好,一次次化险为夷。
路的尽头是一个大土堆,纵横皆有六、七十米,将近一半的面积被两栋新盖的教学楼占去了。几位正在挖沟的民工告诉我们,“这里就是万人坟。”
我一下子肃然了。怎么也不会相信,三百七十年前王三善将军带领的数万子弟兵就长眠在这个土堆的下面。
我沿着土堆的边缘走了一圈,外围全是平展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金黄金黄的,一派祥和景象,怎么也找不到一点战争的痕迹,更不用说可供伤怀吊古的氛围了。我有些黯然。除了对民工们表明自己就是贵州巡抚王三善将军的老乡之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在我们无限怅然地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想起来这里应该离铧口山不远了。便问一位上了年纪的民工:“这里哪一座是铧口山?”
您还甭说,这次真的问准了,“铧口山?就是前面最高的那两座。”
我顺着老民工的手指望去,开阔的稻田之外是一道青葱的山梁。山梁不高,却逶迤着向两端延伸。山腰处斜倚着一个不大的村庄,错落有致的白色民舍掩映在绿树丛中。我的目光越过村庄,惊异地发现山梁后面突兀的耸起两座紧挨着的山峰,隐在淡淡的云雾之中,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心想,那就应该是铧口山了吧。
“离这里还有多远?”我问。
“应该在十来里路吧。”
十来里路,在平原地带算不得什么。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的我真的不忍心再麻烦小潘了。
“既然来到这里啦,我们就到铧口山下看看吧!”没想到小潘竟然如此爽快,我还能说什么呢?那就去吧。
面包车再次冲破泥泞颠簸着上路了。
走到刚才看到的村庄里,又不知该怎么走了。小潘不时地将头伸出窗外去问路。一位路过的小伙子说,“我知道。”
“你能给我们带个路吗?”
“行。”没想到遇到的又是一个热情而爽快的人。
“那就上车来吧。”
小伙子坐上了汽车,车子也就放心地往前开了。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丁桃友。桃花的桃,朋友的友。”小伙子操着浓重的黔西口音,生怕我听不懂,又做了一番解释。可仍是在小潘的翻译下我才弄明白小伙子名字的含义,不由得想起了李白的诗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来。
“好美的名字呀!怎么起了个这么好的名字?”
“是我爷爷给起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看来,说黔西是一个人文荟萃之地一点也不假,连一个老农都能起出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来。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谷地。说是四面环山有点不确切,实际是三面山围成的一个三角形谷地。向着谷地的几面山坡都是异常陡峭,显然没有攀沿的余地。左面的山梁形成一道长长的屏障,构成三角形的底边。整座山梁形似一座笔架,我们走的这条路就是顺着它的脚边穿过谷地的。右边是三座相对而立的山峰,拔地而起,气势雄伟。一面是两座紧挨着的山峰,构成了三角形的另一条边。对面的那座则像极了一只马鞍子。
丁桃友介绍说,这里的很多山都是没有名字的,惟有这四座山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形似笔架的叫笔架山,因为过去山上常有军兵驻扎又被叫作老营盘。另外三座山峰分别叫马鞍山、文阁山和铧口山。
“噢!这就是铧口山?”我禁不住惊异地喊了一声。
“你看那两座紧挨着的山峰,外面那座不就像农民耕地使用的犁铧吗?”
是啊!尖锐的峰顶,棱状的山体,陡峭的山坡,十足的一只倒放着的犁铧头。犁铧头与马鞍山相对而立,中间仅有二、三百米的宽度,形成谷地的另一个出口,叫它铧口山真的是名副其实啊!
“你们要找的王公祠就在铧口山下的半山坡上,现在只有遗址,没有祠堂了。王公坟也叫王将军坟,在铧口山前面一公里外的丁家坡上,据说没有埋葬尸体,只埋有长方形小字石碑一通。”丁桃友进一步介绍说。
“你怎么对这里那么熟悉呀?”我不禁问道。
“我家就在这里呀。还有啊,我们村的后面也有一个万人坟,那才是王公战死的弟兄们长眠的地方。”
“噢!”我不禁愕然了。
“听先辈们讲,几百年前,有一位姓王的将军和他的几万名弟兄都战死在了这里。后来,朝廷在铧口山下给他修了一座坟,并建了一座祠堂。后人称作王公坟和王公祠。”
后面的事就不用丁桃友再介绍了。当年,王三善将军率师平叛的事情,《明鉴纲目》卷十四熹宗皇帝项内是这样记载的:
辛酉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反。天启二年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反。新抚王三善(字彭伯,永城人)始分兵三道进。天启三年五月,贵州巡抚王三善以崇明窜入水西土,会师六万进讨。屡战皆捷,遂渡河。……驻大方久,会粮尽,不得已退师。贼蹑之,副总兵秦民屏、参将王建中战殁,三善遂为降贼所害。……
贵州《黔西州志》(乾隆版)上也说:
贼潜从间道邀其归路,至内庄兵溃,公殉节焉。
内庄,就在铧口山后的那块峡谷内。整个田坝长不过两公里,宽不过数百米,周围是陡不可攀的山坡,中间是深不可入的滥泥海坝。大军进入这种境地,焉有生还之理?
我们驱车来到铧口山下,再回眸内庄田坝,真的不敢相信英勇善战的王三善会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运动数万大军,自寻死路。然而,历史是不容假设的,王三善至今仍旧“存身”于铧口山前的丁家坡。就是这样一堆坟土,也是其监军副使岳其仰在战后“搜‘断头将军’王三善人马合葬于白坭田刘家屋基侧边” 的(据侯尚锫《锦星“王公祠”遗址 》)。
民国时,大方县民间诗人杨济生在白坭设教,有吊王三善墓诗一首,诗曰:
气贯长虹吞小丑,命亡绝域丧元勋。
论功自是君恩博,尚得千秋一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