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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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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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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书记

记得清代大才子袁枚有句话说是“书非借不能读也。”初次读到的时候,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袁枚有点小题大做,有些牵强和做作。此后几十年间诸事繁忙,也就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细品这其中的味道。直至近期闲了下来,偶尔回忆起少年时节读书学习的事儿,方才觉得袁枚这句话说得在理,说得中肯,说得精辟。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这是“借书”读的前提。只有这种情形才会让人对书有一种别样的情怀。

本人与少年袁枚的情况大体相似。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们那个偏僻而落后的地方本来就见不到几本书,谁家如果有那么一两本藏书不外借也在情理之中,原也无可厚非的。

我家是三代贫农,祖孙几代人连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半簸箩。我算是第一个读书人。依稀记得启蒙读书是在生产队用仓库改建的扫盲教室里,两间屋,土坯垒的台子,一趴就是大半天,弄得浑身土气啦哄的。至于学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发过一本简易教材,没等放假就给撕吃完了。

十岁上去了大队部的小学校里读书,算是正规的啦。当时,除了《语文》和《算术》两样课本,能见到的也就是作业本了,压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样的书籍。

二年级时老师给分到了一个叫潘效齐的同桌,比我大两三岁,瘦瘦的,白白净净的,温良得像个大姑娘。最让人服气的是他好像懂的特别多,每每说起来总是一套一套的,尤其是会说杨家将的故事,什么穆柯寨招亲啦、辕门斩子啦、焦赞孟良什么的,他都能说得很吸引人。后来才听说他手里有一本叫《杨家将》的故事书,怪不得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呢。

因为从来没见过这类书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便苦苦央求他借一下看看。正是碍于同桌的面子,在我央求了几次之后,效齐才颇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但有三个条件,一是不能弄脏弄坏,二是最多看两天,第三天必须还,三是不能让别的同学知道。

其实这些条件都不算什么,而且有两天就已经足够了。晚上回到家里就趴在煤油灯下读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书本不太厚,后面的页码已经没有了,算是一个残本。生僻字也不少,但故事情节还是能够串起来。故事从焦赞孟良去穆柯寨取降龙木写起,有杨宗保临阵招亲、杨六郎辕门斩子、穆桂英挂帅和大破天门阵等。情节很简单,没有后来刘兰芳的评书说得那么曲折和复杂。

那时煤油很金贵的,大人只舍得在吃饭的时候照照明,吃过饭就要吹灭了。就那么一会儿,两个鼻孔也已经熏得黑黑的了。不过能有书读这也算不得什么,比捧着书本没有灯亮强多了。还好那几天正赶上圆月,做天灯很合适,又加上书上的字也大,所以能凑着月光再读上一会儿。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因为读得太过匆忙,只能囫囵吞枣地浏览一遍,粗粗地记住一些大致情节而已。但每每想起那些精彩的部分,总还是感慨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写的,课本里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第一次借书读就这样来去匆匆,但印象很深刻。因为以后很长时间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儿了,即使想借书读也不知道哪儿有的借。好在我喜欢上了啃书本,一本教材可以翻来覆去地看,却也消磨掉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上学路上也就渐渐多了一些伙伴儿。本庄的,邻庄的,高年级的,低年级的,时不时地就走到一块儿了。大家除了勾肩搭背捣蛋取乐之外,摆摆龙门阵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些人中有一个叫任传祥的显得与众不同,因为他会讲故事,一讲起来就像那些来庄子上说书的艺人一样滔滔不绝,声情并茂,一路上讲不完的故事也会来个“且听下回分解”。

任传祥是任庄的,比我低上两个年级,本来一路来去的机会儿并不多。但他会讲故事,情形就不一样了,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小伙伴儿。大家都以能跟在他后面听故事为乐。时间长了,心里不免就纳起闷儿来,他小小年纪肚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呢?难不成他也同潘效齐是一样的情况?

果不其然。在后来的闲聊中得知他家里居然保存了好几本故事书,都是他父亲在“破四旧”的时候偷偷地拿回家私藏起来的。因为怕被发现,所以从不敢对外展示的,只是在任传祥能读懂的时候让他在家里偷偷地阅读。没成想这一来竟然培养出了一位小伙伴中的故事高手,连带着也做了个班级里面语文成绩的佼佼者。

有了这样的一个能见到课外书的机会儿,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又或许是因为看到我也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任传祥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借给我一本看看。记得他当时是这样说的,俺家的那几本书就数《勇往直前》适合我们读,里面净是好词儿,对我们写作文很有帮助,就先借你这本书吧。

对我来说,能够借到书看就已经算是万幸了,哪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先读过再说吧。

这是本描写五十年代大学生生活的校园小说,情节虽不是太感人,但用词却很吸人眼球,许多地方都被读者(也或许就是任传祥吧)用红笔画出来了,尤其是四个字的词语,比比皆是。书读完了,优美词语也抄写了好几张纸。至于小说的内容嘛,除了丁云生和秦小花的故事之外,只记住了“华南大学地理系”,以致仰慕了许久。或许自那时起我就在潜意识里萌生了将来也要上大学的祈愿,而且一定是华南大学,因为实在不知道外面还有其它的什么大学校。

不到一星期,我就将这本几百页的长篇巨著给读完了,而且马上还了回去。任传祥应该是看我读得快还得也快,而且知道爱惜书,随后又将他家的藏书《烈火金刚》和《林海雪原》都借给我看了。这两本书我读得很仔细,不像读《勇往直前》那样只注意词汇了。所以,这里面的许多人物和情节也都记得很清楚。但要说到对我的影响还是《勇往直前》来得深远,更为严谨地说是《勇往直前》里面的那些优美词语,因为自此以后不论是读书还是看报我都会特别在意里面的用词,自然而然地也就在写作文时自觉不自觉地斟酌用词,好像只有这样写出来的作文才显得有文采。

现在看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文采,只不过是比别人家的作文多用了几个形容词而已。但当时确实引起了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以致老师总是安排我代表班级到学校的讲用会上去发言,而且一发而不可收,很是出了一些风头。

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借书”读的事情已很少发生了。尤其是参加工作以后,市面上能见到的书籍很多,想读的书基本上都可以买得到,而且也有了买书读的能力,再者,身边的人绝大多数也还都没有我的藏书丰富,真的不需要再去“借”了。

然静极而思,这“藏书”究竟与我有何益处呢?“借书”又有何不可呢?袁枚说“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信然。尤其是这“少时之岁月”正是读书的好时节,能多读些书籍,多读些好书籍,并不单单是扩大见闻那么简单,更是开发智力、丰富想象、修养身心、重塑理想的必由之路。想当年,如果不是“借”读了那几本书籍,我也许会甚至一定会同本村其他的农家子弟一样,啃完课本后就回家啃红薯去了。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关心地里的收成之外,根本想象不到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就没有了读书以求上进的动力,更不会走上文学之路。每念及此,总会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对肯借书与我的那两位学友的感激之情,同时也会生出对子孙辈只知迷恋声电光影而不能沉下心来读几本好书的无限忧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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