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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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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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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那十八间楼

要说楼恐怕大家都不会陌生,即便是小学生也能给你说出一大堆的名字来,什么高的、矮的、方的、圆的、尖的、平的、工字型的、多边形的、造型特殊的,应有尽有。从颜色上看,有红楼、粉楼、白楼、黑楼、黄楼、灰楼甚至五彩缤纷的楼;从用途上看,有居民楼、办公楼、商业楼、教学楼、写字楼、医技楼、鼓楼、谯楼、望江楼、镇海楼,等等;从所处位置看,也还有什么关楼、门楼、城楼、角楼、堂楼、阁楼,不一而足。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技术水平的提高,楼层也逐渐从低层向高层、超高层延伸,一百多米的高层触目可见,二三百米的超高层也屡见不鲜。城市就不用说了,如今的农村也已经普及了楼房,可说是神州大地,楼房遍野,农民们早已经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小康生活。但在半个世纪前,这许多却还都是人们理想或传说中的字眼呢。我们这些个农村出生的六0后,孩提时更是视楼房为仙山琼阁,甚至于根本就不知道“楼”为何物。

打从记事儿时起,就听大人们说我家东边的村头上曾经有过十八间楼,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就没人能说得清了。父辈没见过,爷爷辈也没人见过,甚至是祖爷爷辈也只是听说。但那十八间楼是确实存在过的,因为父亲在家后的废闲地上挖坑栽树的时候常常会挖出来一块块的大青砖来,那是旧时人家盖屋用的,新时代早就不用这种砖了。父亲常说,这里就是那十八间楼的楼跟。我每每跟着父亲把那一块块的砖头搬到一起去,烂砖头可以搬得动,整块的搬起来就有些吃力了。但为了显示自己有本事儿也还是“吭吭吃吃”不遗余力地搬。说是搬,其实就是抱,把砖头横在大腿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虽然很累,可是干得还是很卖力,因为这是楼跟下的砖,是很珍贵的。再者说,到其它地方也找不到砖头啊。

大家还说这十八间楼可不简单,一到夜里金马驹儿就在里面“咴咴”乱叫,直到现在也还有人听到过呢!我很好奇,有金马驹儿在里面,这个地方一定很神秘,不然的话,楼都没了怎么还能有金马驹儿叫唤呢?于是,常常在晚饭后趁着月黑无人的时候,偷偷地躲在院子东边的墙根下静静地呆着,希望能听一听金马驹儿的叫声。也不知守了多少个半夜,除了土啁子(音tǔzhāozi ,别名蛐蛐儿)之外,金马驹儿的叫声一次也没有听到过。

母亲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这个福气,如果有的话,说不定还能牵一匹金马驹儿回来呢。牵不牵得成,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但金马驹儿却留在了心里,成了魂牵梦绕的念想。这个念想作为人生最大的期盼一直陪着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以后才慢慢地从睡梦中淡去了。或许是近几年不断地接触企业志和地方志的原因,家乡村头的那十八间楼和金马驹儿的记忆又被唤醒了,而且愈加清晰,清晰得让人产生了一种急于还原那一段早已淹没于历史尘埃中的事实真相的冲动,欲罢不能,直欲当作自己的神圣使命。

殊不知村头上那十八间楼和金马驹儿本就是一团淹没于历史尘埃中的烟云。虽然周边的村民们都坚信它的存在,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却一直没人能说得清,而且似乎同村子西南地里的石猴子林(墓地)同属于一个时代。所不同的是,那十八间楼仅仅留下了几块深埋地下的大青砖,而石猴子林却完整地保留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才在大力兴修水利的浪潮中烟消云散。

那年我正上小学一年级。被圈了五天的男孩子们都想着无拘无束地冲向田野,好好地放松一下。星期天便相约着到石猴子林里骑一骑石羊石马,做一场游戏。没成想到地儿一看,石猴子林竟然凭空消失了,高大的石碑记没了,石羊石马没了,石香炉子也没了,只有几个快被踏平的坟堆儿还在。懵圈儿的我们找到大人们一问,才知道石猴子林里的石材都被公社里拉去修水利去了。从此,我们便永远地失去了这一块欢乐的天堂。再以后,那几个坟堆儿也被生产队里铲平了。因为不知道是谁家的坟,也长年不见上坟的,留着又有何用呢?还是铲平了拉倒吧。可惜的是,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来看一看碑上的文字,哪怕是记住只言片语,甚或是坟主的姓氏呢,也算是对前人的尊重吧。

一个远近闻名的不知道历经了几百年风雨的石猴子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知道是公社的哪座小桥还是哪段石子路能有这样的幸运,刹那间就湮灭了一段厚重的历史记忆。真的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与必然呢还是历史的不幸与悲哀?

村头上那十八间楼和金马驹儿应该是一个流传了许久的传奇故事。不过是这个故事太过扑朔迷离,无头无尾无情节,无背景,给人留下了广阔的遐想空间。但要仔细地考较起来也还是有迹可循的。

那十八间楼位于村子偏东的位置,高高的庄埠(音)顶上,是一个绝佳的位置。但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这片地方一直是废闲地,没有人建房居住。从《李氏家族分谱》上看,现住民李氏的始祖是在乾隆年间从夏邑县移民过来的,我的祖上属于家族的长房长门,住在村子的东头,可我们家的东面却一直是大片的废闲地。是什么原因导致人们对这片地方如此地忌讳呢?想来是那十八间楼的消失颇不寻常,或者是一个比较惨烈的结局,以致后来的移民李氏族人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把这里当作禁地,宁可选择在不佳的低洼处建房也不到这里来。我的祖上有机会儿移民过来,正是因了这里原住民的消失。那场应该是发生在明末清初的变故究竟惨烈到什么程度,才使得这里变成了无人村的呢?

作为村子上第一个靠读书走出来的文化人,我曾不止一次地寻找过答案,结果都是无果而终。几百年前的先民能够建起来十八间楼,其富裕程度可想而知,石猴子林也不是普通富人家所能享受的。在那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死后能用石马石猴子陪护的恐非平凡人物。种种迹象无不显示出三四百年前在这里居住的一定是一个相当显赫的家族。于是,我又希图从历史典籍中寻找蛛丝马迹。为此,煞费苦心地弄到了几本明清时期不同版本的《永城县志》和《亳州志》,翻遍了也没能找到有关这里的只言片语。看来,不管是当代还是历史上,这里都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好在那十八间楼和金马驹儿的故事以及石猴子林的传说已经长久地留在了当地村民的记忆中。

村头上那十八间楼和金马驹儿的消失也标志着一个富庶时代的终结。

当年那十八间楼不可能是一处孤零零的建筑,周围还应该有众星拱月般的普通民房。那十八间楼作为显著标志昭示着这里居住的是一个相当富裕的封建大家族,十八间楼围成的大院里每天都会上演着锦衣玉食拟或是纸迷金醉般的人间活剧,成为繁华盛世与王朝辉煌的一个缩影。这从周边众多被称作“楼”的村名中也能得到印证,如郑楼、张洼楼、潘小楼、崔楼、徐楼等等。在那个历史阶段似乎只有大明王朝的三百年繁荣才能创造出这样的“荣耀”,因为在李氏族人移民过来的两百多年间始终没有谁能再盖得起楼房来。大清王朝和民国的统治者们都没能让这里的农家再过上“楼堂瓦市”的生活。

可以说正是那十八间楼的消失终结了一个盛世的繁华,令人艳羡的“金马驹儿”也跟着跑得无影无踪。随后来此谋生的李氏族人纵然勤苦勤劳克勤克俭直至二十世纪末,却再也没能与“楼”结缘,只有村子西北角的一眼土井相伴而生,使得“三里井”多少有些别具一格。这种非同寻常的“时空转换”究竟是明末李自成义军的“杰作”呢还是满人入关后“留头”“留发”意识撞击的“成果”?现如今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古人云:“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北宋·戴复古)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社会发展似潮起潮落,我们是没有必要在历史问题上过分计较。但古人还有云:“太和国土里,风味极清柔。”(南宋·郑思肖)生于太平盛世,锦衣玉食,肥马轻裘,但总不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吧,势必要考虑一下怎么样做才算过得有意义。韩维有句诗“白首还家再遇春,每将弦管乐脾神。”写诗人老年致仕后回到家乡时的乐趣。本人不善于用“弦管”来“乐脾神”,偏偏有意于访古探幽、咬文嚼字,希图用己之所长钩沉索隐,将家乡的人文历史、逸闻趣事诉之于笔端,定型于纸上,把口口相传的史事具体化、形象化、文艺化、精致化。否则一任其出于口、入于耳,渐渐虚化,便是对历史的不忠、对家乡的不义、对先人的不敬。村头上的那十八间楼已经被虚化了三四百年,仅仅留下两句似乎又有些不着边的传说。惜哉?痛哉?悲哉?

现如今村里村外都是楼房,谁还会想起那虚无缥缈的十八间楼呢?更不用说那十八间楼所代表的“盛世辉煌”了。纵然那种“辉煌”与今天的盛世景观不可同日而语,也是历史上难以复制的“人文景象”啊。只有让今人以及后人们更多地了解过去,更清晰更客观地看待历史,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的建设成果,更加理性地审视现实,更加热爱我们生活着的这片土地和致力于为民造福的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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