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一心常系百家安,四季熟知稼穑难。急公尚义和民怨,说官不是官。 自觉队务如山。春秋换,路巷宽。空想当年。
《水仙子·生产队长》
这首《天仙子》词是笔者专为集体生产时期的生产队长填写的。这些个生产队长大多已经作古,硕果仅存的也已经是耄耋之人,能有幸读到这首词恐怕只剩“空想当年”了。
说起生产队长,那可是我们这些个乡里娃青少年时期见过的最多的“地方行政长官”,再熟悉不过了。虽然这个称谓在中国大地上已经消失了整整四十年,相当“冷僻”了,但每每忆及仍觉得十分亲切。
那时的生产队长相当普遍。每个生产大队都会分成几个甚至十几个生产小队,一个小队一个队长,有的还设有副队长。小队大都是以自然村为单位,大些的自然村也会分成两个或更多的生产小队。像潘老家就分成了四个小队,浑河集更是分成了八个小队。大人们口中的生产队长指的就是这些小队队长。
生产队长都是不脱产的,也没有额外的补贴。大多数生产队长都朴素地像个老庄稼把式,其实有的队长本身就是个老庄稼把式。大家选他当队长也就是要他领头干活的,甚至比别人干的还要多。
虽说这生产队长“官不像官,民不像民”,权力不大,事务倒也不少,要想做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基层民众关系复杂,而且长期纠缠不清,是非常难处理的,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工作就更难做了。在我的印象中,生产队长如果能够做到十年八年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要想做好生产队长,首先自己得是一个农活高手,各种活计不仅要懂,而且要做得好。只有这样在别人面前才有发言权,才能领着大伙儿种好地。就说这农作物什么时候该种、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该如何管理,队长心里都要如明镜一般,提前安排,准时抢种,按时管理。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那损失队长是担待不了的,社员不仅要骂娘,还会起来罢你的官。
当时的农活可比现在多多了,大致算来就不下几十种:平整土地,开渠通沟,修塘筑坝,耕犁播种,锄地薅草,掐[ qiǎn ]谷掐黍,打场搓绳,浇水种园,施肥抗旱。数不胜数。什么时候干什么活儿,什么人去干什么说儿,派谁去验收,生产队长都要有统筹安排。既要考虑活儿的轻重多少,分值大小,又要考虑劳动力的强弱与家务多少,活儿要能够按时完成,又要照顾到老弱病残孕,让大家都有活儿干,都有工分挣。
当时的农具琐琐碎碎的也不少,什么“杈把扫帚扬场锨,石磙耢车割麦镰。筛子簸箕麻袋片,笼头缰绳牲口鞭。犁锄耧耙铁爪钩,水车桶筲木挑杆。粪箕尿勺喷雾器,磅秤戥子大车钏。”等等。生产队里样样都要提前备齐。生产队长要是不会操心,用的时候就会抓瞎,社员是会跟着看笑话的。
如此一来,生产队长需要操的心确实不少。所以说,生产队长其实就是生产队的大管家。大到挖河修渠大会战,小到母狗咬人鸡撂蛋,没有哪件事儿扯不到生产队长。好像是不管大事小事,少了生产队长,说不定就会出乱子。队长一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生产队长不仅有权威,更要会化解矛盾,让人信服。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办?队长往往能够活儿没人干自己干,有亏自己吃,别人还能再说什么呢?这倒不是说其他人就做不了那事,实在是责任心使然。要不怎么近几年人们总是说集体生产时期培养了人的懒惰情绪呢!
就说收集人粪尿这事吧。那时候肥料短缺是不争的事实。化肥没地儿买,集体沤的绿肥又不够用,肥力也不足。人们就想到将人粪尿收集起来加上从坑边林子中刮起来的浮土,堆起来焐一段时间就成了有机肥,很壮地的。于是各个村子里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妇女儿童提着尿罐子到指定地点送尿的情景。生产队里按每家的尿液斤两来记工分。那些个爱占小便宜的女人们总是要在尿里兑上两瓢水来增加重量。可加了水的尿液颜色自然就淡了,水越多颜色就越淡,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换了别的人去收,根本就把不了这个关,不是不愿意把,而是想把也把不了。因为这样子的女人们一般都是刺头,很可能会说“你又没喝,你怎知道我加水了。”“颜色淡是因为昨晚喝的稀饭多,尿的多了,颜色就淡了。”一般人还真的拿他们没办法。队长在就不一样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队长一般是不会偏心眼的,争执了也没用。所以,收尿时大都是队长把秤,会计记账。所以,每天队长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对外出工的活儿也不少,公社里、大队里的都有。因为生产力水平低下,又没有机械,最先进的工具也就是架子车了,所以往往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来做。众人拾柴火焰高吗!因此上“大会战”式的劳动方式也是最有效率的。这种活儿最多的也就是挖河修渠、平整土地。我们在路两边看到的许多大面积平展展的土地,基本上都是那时候“大会战”的成果。一到这时,生产队长都会自告奋勇地带领着本队的青壮年去出工,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路程远的一去就是好几天,连家都忘记了。队长不仅要带头劳动,还要操心吃住问题、联络问题,等等,自然比别人要辛苦多了。
因而做生产队长还要心细,别人能想到的他要想得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要想得到,想得比别人远比别人细才行。集体生产属于生产队的大事,队长自然要全面考虑,时时挂念。群众生活呢?也不是小事,要是哪家社员出了事情而队长竟然不知道,那可是严重失职。所以生产队长还要时时关心社员的生活情况,做到心中有数,随时把集体的关怀和党的温暖送到社员家中。
每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孩子多或者没有壮劳力的家庭都会遇到吃饭问题。因为劳力少挣的工分也少,每年分到的粮食自然比别人家的少,而吃饭的嘴却不少,所以不到新麦子下来粮食囤就已经见底了。总不能让群众嚷嚷着要救济粮的时候再考虑吧?那样的生产队长当得也太没水平了。每当此时,生产队长就要及时到各家各户访贫问苦,弄清楚有多少缺粮户,缺多少,提前向上级申请救济粮。等到缺粮户捉襟见肘的时候救济粮、救济款就已经送到家了。所以,那时候的群众即使生活水平不够高,粗茶淡饭也还是能吃得上的,从不用担心有生活不下去的危险。这一点远比“铁饭碗”被砸烂以后的下岗工人强多了。那时候的中国农村虽然生活清苦但社会比较安定,善于做群众工作的基层生产队长确实是功不可没。
现在不同了,生产队变成了村民组,“官”名也改成了村民组组长。组长只管村民,不管生产,好像官职小了,其实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官儿”了,因为拿了国家的“俸禄”。别管这“俸禄”多与少,总归是明明白白的收入。而且,管的事情也少多了,再也不用每天瞎操心。村民们只要种好了自己的那几亩责任田,然后就想去哪去哪,谁也管不着。所以啊这“官儿”也没人争着干了,似乎都成了摆设。看来,改革后这乡村里面确实平静了许多。
然而每次回到乡村,看到的都是在村头或街边慵懒地闲坐或躺卧着的男男女女,又总觉着少了点什么。那是什么呢?想了许久才发觉现在少了的是集体生产时期那种轰轰烈烈的氛围,是在生产队长带领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冲天干劲儿,是在共产主义理想激励下的那种主人翁意识,是在困难时期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集体主义精神。现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是提高了,楼房盖起来了,小车开起来了,穿戴也花哨起来了。可每天都想着为大家排忧解难的生产队长不见了,“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消失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也日渐加厚了。
每念及此,又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那些忙忙碌碌的生产队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