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上,中国的老人向来都是可亲可敬的存在。谀赞之词,比比皆是,什么“慈眉善目、老当益壮、宝刀未老、耆宿大贤、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等等,满满的溢美之心。就连老年人生个孩子也被说成是“枯杨生华”,美不胜收。出现在文人笔下的老人们,那更是意气风发,高傲得需仰视才成。
刘禹锡就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唐·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见示》)
陆游也说:“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南宋·陆游《书愤二首》)
曹操说得更伟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三国·曹操《龟虽寿》)
你看,这里表现得是不是满满的正能量?
即便是凡夫俗子也能豁达通透,人畜无害。“江南地迥无尘,老夫一片闲云。”(元·白朴《清平乐·朱颜渐老》)
至于岑参笔下的那位更是滑稽可爱极了:“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傍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唐·岑参《戏问花门酒家翁》)
所以,贺铸才满怀依恋地关心道:“不信芳春厌老人,老人几度送余春,惜春行乐莫辞频。”(北宋·贺铸《醉中春》)
在广大民众的意识里,老人们就是智慧的结晶,就是善良的化身,就是高尚的代名词。什么老成谋国、老马识途、月下老人、圯上老人等等,说的无不是老人的修养和对社会的贡献。因而,老人们最应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先开北海樽,学到知非德器纯。”
曾几何时,这些赞美高尚与美好的词语用在中国的老年人身上竟让人感觉有些滑稽可笑了。那些个充斥网络的有关老年人行为的信息竟然迥别于传统印象,多是些碰瓷、耍赖、霸道与无良行径,怎么看都不像本该是德高望重的老者形象,一群妥妥的“异类”,一群令人不齿的存在。在这群人中,先有南京的徐老太开启中国老人“扶不得”的先河,后继有郑州南水北调工程项目中郑大爷“赔不起”的恶例,更有众多高铁、地铁、飞机上霸座、强迫让座等“敬不得”撒泼之举。正是这群老人彰显了中华传统之殇、中华文化之殇、中国经济社会之殇、中国人文修养之殇。可悲乎?可恨乎?可悯乎?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个本该备受尊敬的老人们变得如此不可理喻呢?
这样的老人们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嚣张和贪婪呢?
行文至此,一件陈年往事竟不期然地从脑底浮现出来。
那是1982年秋天的一个周末,风和日丽,我骑着新买的长征牌自行车到40里外的亳州城去兜风。这是我第一次去心仪已久的亳州城,心情非常愉快。跨过洋桥(即涡河大桥,因为不是传统的拱形桥,我们那的老百姓都称之为洋桥。)向西一拐就进入了宽敞的和平路。
和平路是当时亳州城最宽敞的大街,向西走不远就是繁华的白布大街。那时处于改革开放的初始阶段,街道两边的建筑还比较老式,人行道还是土质的,街面也比较冷清。越过新华路就看到路北边的人行道边上有几家临时摊点,有卖小吃的,有卖衣服的,有卖杂货的。为了了解一下行情,我便随意走到一个卖衣服的摊点前,顺便看了几件服装。卖衣服的是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个子不高,面色略黑,也不象打扮优雅的城市老太,只是比那时的农村老太太显得略微干净整洁一点。
看到有人来看衣服,老太太显得比较热情,殷勤地介绍她卖的衣服。因为衣服的质地和样式都太普通,没有我看上的,就准备离开了。谁知这位老太太实在是太过热情了,顺手拿起一件黑色的大褂子说:“你看这件多好!就适合你穿。”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子的。”
老太太说:“没事儿的。你试试呗,穿上看看。”
我不想试。老太太不容分说,拿起衣服就往我身上披,还边披边说:“你试试嘛,不买也没事儿的。你看这多好看啊!”
无奈之下,我也只好顺从地穿上试了一下。没成想这一试竟然脱不下来了。
看着不太合体的大褂子,我实在没有买下来的欲望。边脱边说:“不行不行,这件不合适。”
老太太不乐意了,强硬地说:“咋不合适了1我看就是合适,非常好。”
我说:“我不喜欢。”
老太太说:“你试了就得买。我看就很好。”
我哑然了!我难道今天碰到了霸道的卖主?这老太太看起来并不像大奸大恶之人啊?怎么会从殷勤地温顺老太一下子变成了霸道悍妇?
我想尽快地离开这里,便推起自行车要走。老太太很敏捷,一把拉住了我的自行车后座,实在不像六、七十岁的蹒跚老妇。嘴里还说:“你不能走。不买就是不能走!”
我不敢强行推车走,我怕带倒了她,那样麻烦就更大了。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我不得不放下自行车,站到一边去。
看到我放开自行车,老太太也放开了手。等了一会儿,我再次做出要走的样子,老太太就又拉住自行车后座,说:“你不买就是不能走。”
僵持了大半天,还是我最先失去了“对峙”的耐心,不得不放下十几块钱买下了那件看了就让人寒心的大褂子,灰溜溜地离开了亳州。因为我实在没心情再去“欣赏”亳州的街景了。
这件“不平凡”的经历,使我对亳州城的热情降到了冰点。那个从少年时期就被仰望的“圣殿”一下子沦落到令人心惊肉跳的“魔域”。卖衣服的亳州老太的贡献确实太大啦。此后的20年间我再也没有踏入过亳州城半步,不是不想,是不敢,是不屑,是因为一个人而厌恶了一座城。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此事,心头总是浮荡着一丝不甘与无奈,但也总没有将这一次的遭遇上升到普遍性的认知。直到近几年看到充斥网络的有关“无良老人”的负面信息,才突然意识到这一普遍现象或许与四十年前的那次个人经历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四十年前的那个亳州老太恐怕早已作古,是否已经将她的“优良”作风传染给了其他的亳州老太或老大爷,甚至是“遗传”给了当时还年轻的子孙们,我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不良”作风已经传染到了南京大妈、北京大爷和郑州大爷等,且蔚为壮观。这些个大妈大爷肯定是亳州大妈的“后起之秀”,甚而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细细地思考一下,这种“不良”现象从个例到普遍的存在绝对不会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这中间肯定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和思想意识转变的催化剂。
这个催化剂又会是什么呢?思之再三,我似乎突然明白了,这些事件的背后基本上都涉及到了一个共性问题——自我和钱财。而钱财又是第一位的,因为有了钱才有自我,没钱你就是垃圾。有钱就是大爷,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坐飞机、乘高铁、下舞厅或高档会所,可以趾高气扬,我行我素,谁奈我何?所以,为了钱可以不顾是非曲直,可以颠倒黑白,可以不要脸面、不顾尊严、不讲道德、不计廉耻。反正这个社会已经是“笑贫不笑娼”了,谁还管它来路正或不正呢?
一念及此,我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如果越来越多的老人们继承了这种德行,这里还是我们的大中华吗?我们每天都在呐喊着要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又每天都在上演着这类践踏传统美德的荒诞剧,实在是可悲可叹!
《左传》里有句名言:“善不可失,恶不可长。”人人向善,社会就会趋向于和谐;人人不以恶为恶,纵容邪恶,就意味着践踏善良,社会就会变得混乱不堪,污秽遍地。尤其是具有丰富人生阅历和广泛影响力的老年人屡屡摒弃善良、体验邪恶,那一份轰动和示范效应确实是整个国家和民族所承受不起的。不知道这些老人们在无限张扬个性和自私的时候是否想到过自己给社会留下的是什么印象?给儿孙留下的又是什么传承?
美国作家富勒在《神圣之国与世俗之国:论自我赞许》中写到:“沦落罪恶者是凡人;对之痛心者是圣人;为之得意者是魔鬼。”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西方世界尚且能产生这种悲悯之识,历来倡导“中庸”理念和弃恶扬善思维的东方圣地难道还会允许自私与邪恶继续“扩张”和蔓延下去吗?尤其是对那些堪称“老人之殇”的不良行为不是更需要集全民之力讽之、劝之、化之、绝之,最终还社会以清爽吗?
诚如是,则风清气正、文明自由、诚信友善的和谐社会指日可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