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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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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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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匠老叶

我小的时候,二月二妈妈都要带着我和弟弟去后庄老叶师傅家剃头。

一大早,妈妈就去他家,帮我们买了木筹子。木筹子上有号码,妈妈说,这是排队的号。我们的筹子是15、16号,妈妈说先吃早饭,不着急。

老叶是我们前后两个庄子唯一的剃头匠。平时,他挑着剃头担子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从后庄到前庄来回走着,手里拿着一个小锣有节奏地敲着,嘴里还大声吆喝道:“剃头咯剃头。”累了,他就放下担子坐在扁担上息一会。哪里有生意,他就在哪里搭起剃头的行当剃起头来。

有一次,我到秧地里给家里人送中午饭,老叶就在田头给我二大爷(二伯)剃头。我就奇怪了,抽个时间到家里去不更好吗?妈妈告诉我,二大爷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实在没有时间剃头,就请叶师傅来地里了。“那晚上也行啊。”“晚上不行。传说晚上剃头,叫鬼剃头。老人说夜里面有鬼出来给人剃头,鬼剃头了,这个人就可能会短命。”谁也没有验证过。妈妈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是听了吧。但老叶从来不在晚上给人剃头。

我四大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老叶的铁粉。四大爷头大脸大,长着一脸黝黑浓密的络腮胡子。每次剃头后,叶师傅最拿手的就是把四大爷的胡子刮干净。四大爷在刮胡子的时候,居然能睡着了,刮完后叫醒他,他摸摸脸颊,滑溜溜一点不疼,还特别舒服,很开心。晚上,四大爷一定留下老叶,喝上几杯。叶师傅也美滋滋地享受着,神情中透出自豪。我四大爷家的我的二姐后来就嫁给了叶师傅的大儿子,两人结成了亲家。

庄上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叶师傅。我们小时候都不想剃头,怕剃头师傅手凉,怕他手伸到脖子里痒痒的,怕勒在脖子上的布有点脏、有点湿、还有点紧,最怕剃头师傅手里的剃头刀,一晃一晃地,刀口看上去很快。叶师傅心细手巧,在给孩子剃头时,先用热水把手捂热,没有热水就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捂。还专门做了几块孩子用的围布,柔软干净,闻上去还有点太阳晒过的香味,替换着用。他多用剪子,尽量不用剃头刀。老叶还学了不少故事,给孩子剃头时,就讲故事给他们听。我就特别喜欢叶师傅剃头,喜欢他讲“司马光砸缸”的故事。

老叶剃头也有一些特别的规矩。前庄东头秦大爹去世,入殓前,出三十块钱请叶师傅帮秦大爹修修面、剃个头,稍微弄体面些。请了多次,叶师傅没有答应。要知道,那个时候猪肉一斤才七角多钱,三十块不算少了。秦家三个儿子一起过去请他,他还是没有应承。听老一辈人说秦大爹最后还是挺体面地入了殓。但之后半年多,叶师傅没给人剃过头,剃头的活全是他儿子小叶干。

剃头匠老叶家的门前挤满了大人和孩子们。孩子们满院落地乱跑。女人们扎堆说笑着张家长李家短,像是赶集一样,不时发出“嘎嘎嘎”的大笑声。男人们烟袋不离嘴边,有的三五成群找块空地蹲着,有的大声骂人,也不知道发泄着什么,嘴里不干不净,场面难以清净。

老叶在自家场地中间,摆了剃头的家伙什,拉开架势闷头干活,但他也没有忘记招呼大家,不时地与人点头打哈。

老叶技术娴熟,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把刮刀、一个梳子拿捏在手,游刃有余。剪刀在头发上游走,头发“沙沙”地掉落,有点痒痒的挺舒服的,我每次剃头多想拉长剪到发落的时刻,只到现在也还这样。然后就是推子推去多余的乱发,推子过后,梳子稍稍梳理一下,头发整整齐齐。最最让人心情舒畅的时候,就是闭着眼躺在椅子里,叶师傅用肥皂打过的热毛巾捂脸,毛巾上流着“大运河”(肥皂)的清香,深深地嗅上一口,热气顺着鼻孔带着香气侵入肺腑,太惬意了。两三分钟后,刮刀在毛巾上来回蹭了几下,乘着热气,刀在脸上轻轻地触碰,细小的汗毛轻飘飘地从刀下流淌出来,漂浮在空气中。最后,取下围布,叶师傅在脑后轻吹几下,吹掉剩余的头发,我打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醒来。

剃头匠老叶和地理先生张四爹、吹鼓手徐老爷、木匠郁二爹是我们庄上威信高、辈分长的几位。他们都有一身别人没有的本事,人缘极好,人品厚道,凡事公平公正,庄上谁家有什么难断的事情,都找四位帮着解决,大家都服他们的断定,叶师傅就是其中领头的。

后来,我去省城南京上学,在学校一个学期中,只在中途剃一次头,总想把头发留长点回家找叶师傅剃头。可每次开学后,我的头发总被同学们笑话。不少人说我剃的头太土,难看。开始,我没有在意。时间久了,觉得越来越不好看。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找剃头匠老叶剃过头。每次回家遇到他时,心里就觉得哪儿像欠叶师傅的一样。

工作许多年后,有一年春节前,我回到老家遇到叶师傅给家人剃头。我本来不想剃头,妈妈再三说你小时候的头都是叶师傅剃的,在家里我处不过面子,还是请叶师傅帮我剃了头。这是叶师傅最后一次帮我剃头。我感觉到,叶师傅手里的剪子明显不如以前“咔嚓咔嚓”地有节奏,刮过的胡子用手一摸有点糙,头发造型还是之前的那样没有变化。我能够理解。

他告诉我,七十二了。是的,岁月不饶人呀。

我后来听我的叔伯姐夫小叶说,叶师傅过世多年了。他走的时候,小叶把父亲用过的工具全部给了他:“爸说过喜欢剃头,来世还要干这个……”

人们把手艺精湛的人称为“匠”,有泥瓦匠、木匠、剃头匠等等,现在不少已改成师了,会做蛋糕的叫面点师、会剃头的叫理发师。我想不管叫什么,做一行要精一行,要对得起这个称呼。

剃头匠老叶,用一生演绎匠心,现在,社会不正需要这样有匠心的人吗?

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里,我向着家乡的方向,拜了又拜。如果灵魂真的存在,那就让它回到故里,了却我对剃头匠老叶的这段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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