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离乡贵,大抵都是如此的吧。我在广西钦州市仅仅生活了四年时间,可是我却固执地把那里当成我的第二故乡。如今离开那里已经八年了,可是我还清晰地记得我所生活的文峰街道147个巷子的名字,记得大街小巷内曾经吃过的味道,记得无数个夜晚经过的路灯的昏黄。
大学毕业后不久,我也从南宁市来到这个建市不长的海边小城,然后一直工作在文峰派出所,活动范围也大多围绕派出所圆周展开。文峰派出所所辖的地方是旧城区,辖区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古旧的老街。以我的年岁,显然无法经历这一条老街上许多古旧的故事。钦州市这个小城历史没有去考据过,或许久远却不为人知,或许它的历史也就区区不过数百年,所出的名人无非是刘永福、冯子材、孙中山等晚清近现代之人,也曾听说过苏轼等人因为流放在此地短暂停留,但这些历史大多是传闻。
文峰老街的街巷没有北方胡同那么多出奇志怪的名字,主要大道除了常规的人民路、中山路等,剩下几条贯穿的大马路名字是直白的从一马路二马路一直数到五马路,顺意明了不拘一格但又略有些随意。如今五马路以及四马路的大半已经被拆迁改造成现代都市的模样,只剩下一马路、二马路、三马路还留在旧日的时光里。老街的建筑多是近代南洋风的骑楼,骑楼上楼下廊,上楼住户,下廊便是商店和人行道,无论是夏日的烈日,还是春秋的绵雨都被挡在了马路外。马路两边长着茂盛的紫荆树,每到冬天,紫红色、热烈繁茂的花朵在微薄的阳光下兀自开得像一把把厚重而巨大的花伞,且开且落,十分招摇,吸引着行人的目光,触目生香。
每条老街,都藏着一个城市的烟火。老街总有老街的样子,昔日的规制还依旧,走进老街,巷子是一百年前的巷子,店是一百年前的店,就连鞋子敲在木楼梯的声音还似一百年前的深沉,母亲在楼上唤小儿的声音,远了,能拐到了另一处巷子去。街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老旧斑驳,低矮的木板门依然起着重要作用。那些赖以生存的老行当,在老人们的手里依然泛着古铜色的光芒,似乎在向人们娓娓道着老街曾经的历史,沿河堤的江滨路,一路全是看风水日子的、看相的、刮痧的、挑鸡眼的、磨刀剪、写字画、扎笤帚的的小摊子,零零碎碎,中间还散落着几个所谓的古董摊子惹人发笑,如同老巷子还停留在古老的时光里。
老街虽老,吃喝却有自己的特色。那些差点老掉了的牌子,被油烟熏得模糊了面目;那些老板,纯朴热情,耐心地经营着自己的馆子。白沙街广州会馆对面那家无名的米粉店,新出锅的历时一晚卤煮的猪脚,脂红肉颤,新鲜的小香葱碎末和香菜叶子夹杂在滑嫩洁白的米粉里,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清香,早上来一碗猪脚粉,那是钦州人最喜欢的生活。一马路路口晚上才出摊的九叔卤水,久熬了十多年的卤水,鸭掌、鸭肠、鸡翅等在里面咕噜噜一涮,吃完后手指缝难以洗涮干净的的香气足以让人在睡梦中香醒。还有二马路巷子中的饺子摊,她家的饺子味道独特,汤汁丰满,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温润了夜晚工作人饥饿的肚肠,那是直扣人心的烟火味。
以前,我最喜欢从派出所对面的小曲巷去那个老旧的市场,不一定想买些什么,只是单纯喜欢踏着旧石板路沿着青砖墙角的苔痕走,菜市场老旧,人声嘈杂,空气中有一股混合着的气味,说不清,道不明,仿佛一段迷离的岁月。这时候我就会摸摸口袋,口袋瘪,几个水果也买得,毕竟在广西,绝大多数的水果是不贵的,口袋鼓,几味盐焗烧腊也买得。派出所左右两边的巷子名字分别叫“折桂”和“占鳌”,这个有着强烈期盼或许曾经人声鼎沸的街道,已经破旧了,残垣齐草,少有人语,只有青砖石墙还坚持耸着。离开钦州的前一天,我独自走过这两条寂静的街道,于无人处,张开臂,整个人地贴在墙上,隐隐约约听到了风与墙上的秘密谈话,最后的一句是:珍重。
人思念老街,说到底是思念老街里的人和那些曾经的岁月,那是回不去的故乡。想念从不曾停止过,岁月也不停留,但我们都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