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纳兰词

近来心情起伏，常常夜不能寐，时节已是盛夏，长久被雨水浸润的气温，潮湿沤热，，夜半突来冷雨敲窗，拥被而坐，欲写点什么遣怀，心中千言万语然落笔却无言，索性拧亮夜灯，就着淅沥沥的雨声，闲读《纳兰词》。

一番便是“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有风有雨有诗的夜晚，心也晦涩起来，想象远在南疆的家乡，尽管梦里是如此的切近，似乎只要跨出去，一步就能达到，而现实却是如此的千里迢迢，似乎那不是千重山万重水，而是很远很远的世界，一个遥远无法触及的天涯。或许今夜我选择错了，应该读东坡，而不是纳兰。记得纳兰的知己顾贞观曾这般评论纳兰的文字：“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是的，这个男子总能轻易地在不经意间用笔墨间拿捏人的情绪。

纳兰容若的词以“真”取胜，清丽婉转，写情真挚浓烈，写景传神逼人。词最美好的风华应该是宋，但是宋人写男女之情，却始终带着士大夫的高傲与疏离，他们写给青楼女子，写给幽梦情人，写给路边的惊鸿一瞥，文字间多少带着些轻佻。而纳兰容若却是在用他整个生命去写情，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进词里面，不去刻意卖弄文采，只是直抒胸臆，这种文字最是动人。很多人认识纳兰，应该是那句很出名的“人生若使如初见”。但我第一次读的纳兰的诗词却是一首《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短短数十个字，却道尽了一双痴儿女的一生，青梅往事，终负水流；荷莲之心，奈何人间，此去经年，纵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亦无人诉的冷涩怅惘。年少懵懂的我，一下子，仿佛被捏住心脏，任由它掌控了跳动，再没有更好的了，至此我恋慕上这些婉转的文字，欲罢不能。

容若的一生，风华无限，但他却有一颗敏感而脆弱，孤独又惆怅的心，偌大一个人间，似乎也装不下纳兰的寂寞。“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将他自己的内心，他的一生描写的如此的真实，那是一种如影随形般的寂寞，是一种身处繁华，却内心荒凉的寂寞。待读到“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我曾于今年暮春填过一阙词， “我念花开复见君，我思君处雨纷纷。我行人世皆无主，我醉复生未有痕。情易旧，恨常新。我怜薄幸葬花尘。我听故事春风里，我与春风皆路人。”，我是那个君，那个君是丢失的我，词中句句有我，却句句寻不到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是什么情，谁又知道。或许纳兰也是如此，行走世间，自我易得又易失，或许纳兰笔下的情，不是写给任何人，只写给他自己，但除了诗人谁又能真正知道呢？“家家争唱纳兰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夜已深，风雨依然，手中的诗集在微黄的灯下如同渐渐尘封的往事，我时常在想，其实这样沉浸在孤独忧伤中是相当不妥的，多情原是病，于人生却是无益，易安的清苦，耆卿的落魄，小山的潦倒，容若的早逝，总归，在尘世间以哀伤怨顿留下自己名字的文人似乎结局都是相当的不妥。掩卷就枕，我贪恋着纳兰文字间的缱绻忧伤，却总希望那个男子能快乐些，生活还要继续，我总归是一个俗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