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随君脚远
-----河湟脚户文化管窥
马有福
春风不度玉门关。
青海长云暗雪山。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唐诗里一直在发酵和绵延着的印象,如此刻板而牢固,青海由此打上了偏僻落后、荒寒偏远的烙印,形成了长久朦胧模糊的形象。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隅地理上的高原却一直是中华多元文明的重要洼地,它像青海湖一样涵养着这里诺大的江源文明生态系统,以致使青海攀上了难得一见的多元文化高峰。如今,昆仑神话与雪峰并存;内地难觅踪影的儒家文明细节在这里依旧鲜活如初;藏传佛教的原汁原味,其影响如江河一样深远;至今红色文化印迹,还不止两弹研制基地、格尔木新城的诞生这样的一处两处。等等等等等。
呵!原来,在那遥远的地方,不止一位好姑娘。
黄南的热贡艺术,塔尔寺的酥油花。还有,散落在河湟大地上的那些不一而足的唐卡、雕塑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绝对的与众不同,遗世独立。就因为这,人们把这一片河谷地带称作大山深处的民间美院。
黄河沿岸乡间和祁连山深处,那么多只字不识的文盲们个个会说的方言大都不止一门两门,有的还懂得说乡间土匪曾经说过的黑话。
民和官厅土族,锣鼓声里顺着海拔延续攀缘着的丰收节,让一方庄稼人年年岁岁都要因此狂欢上好几个月。
普通话推广水平很高的西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开口闭口、自觉不自觉流露出的还都是《红楼梦》中的南京方言。
此起彼伏的花儿会、赛马会、射箭活动等民间集会的丰富性,更是让外地人看得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印象深远的佛教古刹塔尔寺,与北京故宫布局相同的瞿昙寺,西宁东关清真大寺、洪水泉清真大寺等更是闻名遐迩,千人向往。
这些年来,当青海神秘面纱渐次揭开的时候,许多朋友不止一次地曾问我:是什么成就了青海在封闭中的开放,在落后中的与时俱进?
这时候,不假思考,不由自主,我就会王顾左右而言他:请先了解一下青海的脚户文化!这些都是挂在脚户文化枝头的丰硕果实,是历代脚户自觉不自觉地从四面八方引进到这里的。
哦,脚户!
脚户,乃河湟方言,指专事运输、经商,常年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搞活了一方经济和思想的一群人,更或者是一种职业。按阶层分,他们是社会底层,依旧属于受苦人。因个人基础修炼和经济状况的不同,他们亦分大脚和长脚,其内部是有层级区分的。
大脚是站在村口或者街角,拿着绳子、铁掀等工具,随时随处给人背东西、干各种碎活、零活的劳动力,对其个人素质没有专业要求,其分工有点像长江沿岸四川重庆等地的担担或棒棒。
而长脚则是给人赶牲口或者牵着自己的牲口给人驮东西、或者自己赶牲口经商的劳动力,一般叫做脚户哥,其主要任务是运输。那时,为了很好地履职担责,他们得需要有观天、察地、懂牲口、会拳脚等多项本领。因而在称谓上多了一个“哥”字,这在河湟等青海的语境里是带着点激赏和褒义色彩的。
在长久的历史过程中,他们因身陷荒野和艰苦的底层生活中,没有被人看重过,但客观上他们却“乐引春风破玉关”,在推动青海各地经济活跃、文化交流、视野开阔等方面一直在发挥着使者与桥梁的作用。这使他们的身影今天虽然已经淡出了生活现场,但在河湟民间记忆中,关于他们的故事、话题和传奇,堪比祁连山,还一直横亘在时光深处,巍巍耸立,熠熠闪光,不可撼动。
在人们的心目中,他们一个个首先都是流动着的百科全书,身边的地理学家。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一旦在这行里久了,他们每个人对于自己常年经过的路道以及人情世故,比自己的脉息还要熟悉。哪儿是一口井,哪儿的风是咋起咋落的,哪儿的山中有土匪出没,哪儿长什么庄稼,哪儿有车马店可供休息,他们无师自通,远胜辞典。因为,辞典是固定的,而现实是变幻莫测的,那时,没有导航,没有天气预报一说,路投渺茫,出门就是深井,迷路、遭遇土匪更是防不胜防。这使他们一个个练就了比狼更大的胆子,比鹰更锐利的目光,比水更灵动的适应性。
就是凭着这样的一身本领,他们踏遍了河湟大地内外,用脚板编织出了一张独属于河湟脚户的交通网络图,赶着骡马、牦牛、骆驼等牲口的驮队支撑起了如今畅行天地间三条大道的骨架,丰富了唐蕃古道、陆地丝绸之路的一方地域文化内涵。
一是从河湟谷地出发,往西北,径向河西走廊、内蒙古沙漠、新疆边地之路。它们连接丝绸之路,拓展丝绸之路、汇聚丝绸之路,让丝绸之路的各个岔道就像触须般在他们脚下延伸,远去,由此织就了一幅星罗棋布的北方民间商业图。
是道,让河湟谷底从此见识到了新疆的葡萄、哈密瓜、杏干、无花果等各地特产,各路新鲜。也使青海的大粒青盐、青稞、沙罐等日用品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地飞到了河西走廊以及中亚各路段的偏远村庄以及有人迹的地方。一物等着一物,一人等着一人,因缘巧合里,祁连山就像一座驼峰,承载起了脚户哥牵驼赶马、不舍昼夜的长久记忆。花儿有证:
连走了三年的西口外,
没走个循化的保安;
连背了三年的空皮袋,
没背上一撮可口的炒面。
二是从河湟各地出发,沿着黄河、湟水的源头向西南出发,翻越巴颜喀拉、昆仑山,前往玉树、甘南、西藏等藏区之路。这一路,他们驮着的是锅碗瓢盆、针头线脑、衣料鞋子、砖茶盐巴等日常游牧用品,而驮回的则是羊毛皮张、肉食山菌、麝香鹿茸等稀世珍宝。茶马互市,鸡蛋换线,互惠共利,信比南山。久而久之,人们习惯地把活跃在这条商道上的脚户称之为藏客。藏客们嗅着牛粪烟淡淡的草香味道,唱着“九架山当成了塄坎”的山歌,赶着牛驮、马驮,翻高山,涉远水,徐徐地寻帐篷炊烟,这常常是一去半年,宛然野人。其辛苦艰难自是可以想见。花儿有证:
紧赶嘛慢赶的错过了店,
看不见庄子打不上尖;
驮子哈卸在个大草原,
我们铺上了大地盖上了天。
三是从河湟谷地出发,顺着黄河向东,经兰州,往宁夏,走陕西,赶包头,深入内地。这一支脚户,他们中有奉公前往,履行交差任务的;更多的则是猎奇冒险奔着重利出发的。他们带着的商品无非还是当地特产。西宁大白毛、手工藏毯、山羊绒、野生和家畜的皮张、青海茶卡盐以及本地山货,包括乐都的墨玉、祁连的黄金以及牧区的麝香。而回来之时,他们驮回的东西则无非糖果、布匹、镜子、绣线、钟表、各种手工艺品、生活用品,都是带有前沿时尚性质的。老顾客订做的,让人耳目一新的,他们总不断刷新着客户们的期待与好奇,出其不意地打开了一扇青海对外开放的大门。
这一路脚户,一般队伍庞大,实力雄厚,据说还擅长水运和综合运输。常见的情况是,他们从西宁湟水岸和循化的黄河码头上放货撑筏,在波浪上驰骋,长于水运。等到达目的地码头之后,他们再转用骡马、骆驼,将大宗商品分送到不同客户手里,国内最远的脚步都已经到了天津码头。据说,民国年间,身在循化的外国传教士看好他们的魄力以及信用,而参与其中,与其合伙经商,从青海一批批发出羊毛等畜产品,经天津港,最后把商品都运到了美国。花儿有证:
九曲嘛黄河的十八弯,
筏子客起身了忘风险。
你浪尖上起舞闯边关,
我守家着哭给了三年。
三条主动脉,无数毛细血管。伴随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就是这些星罗棋布的大道小路,经天纬地一样地编织出河湟,照亮了河湟,滋养着河湟,在青海长云下培养出了成千上万的农民商人。他们,亦农亦商,走乡串户,各有半径,因此活跃了一方经济,找到了种地以外临时性补贴家用的各种捷径和让人活着的各种生意。
就我所知,在我们那个封闭的山沟里,也曾涌现出了几个从甘肃窑街驮沙罐赶着毛驴叫卖的生意人,亦有不断地前往甘南拉卜楞寺贩点小商品的脚户。之于挑担当货郎,在褡裢或背篓里背着点货物走向无路村庄的小本生意人则更是如沙如草,难计其数。虽然,他们的足迹和路线难以汇入有头有脸的脚户们清晰深刻的大版图,但他们却使一方农民看到了有形的无形的更远的天际线。
在这支名不见经传的队伍里,我爸他们兄弟几人也曾鸡仔学叫,赶着自己的骡马夹杂其中,间歇性地走过甘州、凉州,闯过甘南、果洛,驮来过青盐、大米、小黄米、葡萄以及急需着的应季口粮,但也因此吃了不少干亏。
小时候,常听父亲说,有一天晚上,他们就像其他脚户一样投宿车马店,喂马之后就住在那儿。谁料,伯父半夜小解时发现:其中一匹马脱缰之后正在偷吃别人的半麻袋青稞。这可是闯下大祸了,咋办?兄弟三人一番耳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就连夜起身上驮,趁着人还没发现就星夜告辞。就这样一直走,走,走到太阳洒遍了山川,估计离车马店很远之后,他们这才卸驮打尖,喘了一口透气。正准备烧水喝时,几匹马表现出想喝水的样子,他们这就拉到河边去饮水。谁曾想,吃了水不到半小时,他们正要吃饭时,偷吃了别人青稞的马,这就像气球一样,嘭的一声巨响,爆了!泡胀的青稞四溅上天,都洒到了他们烧水的锅里,端起的碗里。马因此顺声倒在地上,再没有站起的力量。这可把他们兄弟三人吓坏了,都端着饭碗不知咋办,这就痴呆呆钉在草地上谁都说不出话来。
从此之后,他们打消了做职业脚户的念头。我爸说,我们确实还没有做足功课,这就急匆匆上路了。天生牛犊不怕虎,出道有点早了。还好,只是损失了一匹马,没有吃更大的亏,我们这就早早洗手不干了。在这条路上,搭上胳膊腿子,甚至一条命的人都还不少呢。
就这样,我喜欢上了与我爸和我们村几位还算成功的脚户们聊天。他们说,出门当日难,脚户最起码的素质,就是知所投靠。无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是星夜赶路,绕过酷暑。这一去几十天,甚至几个月。活着出去,就得活着回来。这是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这条路上,如想不亏本,脚户们就得计算好每天的路程。人能耐多久,牲口能走多远,都得心知肚明。旋缓旋走,力气旋有。急不得,慢不成,每支脚户都他自己盘算好的节奏。如是在这一点上预测不到家,欲速则不达,牲口就会倒在路上,行李货物一时全成了累赘,在脚户哥们看来,这是半瓶子醋,人当笑话。
所以,有历练的脚户们都非常懂得自己脚乘的养护之道和驾驭之道。牛有牛路,马有马道。香麝之道不能走骆驼。无论赶着的是骡子、驴,还是骆驼牦牛,都是脚户的脚,延伸开来的意志图。要使这一切成为自己的脚,你就得有耐心和爱心了解、懂得和保养这些脚。
山梁风口上不能卸驮休息。早晨不能给骡马喂霜草。阳光下卸驮,见到汤土,就一定要陪着骡马在那儿打一番滚,这时,再忙也不忘用梳子一样的刷子刷一遍牲口全身。骡马驴要想走得稳,还得随时观察它的蹄掌消耗得怎样了。马靠鞍掌,人靠衣装。脚乘的笼头以及鞍鞯的装饰里透着脚户的心性。为此,他们从不马虎自己脚乘的装饰与打扮,也总想着办法不断补充其营养。有心的脚户哥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常把褡裢里私藏着的鸡蛋打碎之后搅拌在牲口早晚的饲料里,犹不让同伴看到。正因如此,那些牲口走在人群里时,也比在荒野里更加的精神。据说,大户人家的脚乘过处,大街小巷都是一道风景。花儿有证:
头帮的骡子满头红,
走到的路儿上响铃。
二帮的骡子随后跟,
撇不哈店里的扯心。
骡子之外,常有马帮。
别说驴蹄小,还有单人帮。
雪域冬天,更哪能少得了牦牛负重?
在瀚海戈壁摊上,更是骆驼一群跟着一个群。
前段时间,读俄国科学家普热瓦尔斯基传记时,我每每惊叹于他对青藏高原的熟稔,更难忘他每次出行和深入无人区时对于驮队的重视。不止一次,他招兵买马,赶着骡马和骆驼穿行在青藏高原腹地,青海湖沿岸。由此我常想,他算不算一名在这里科考的脚户?
我还难忘他对枪支弹药和武器的重视与痴爱。这是深入荒原不可缺少的装备。与此相比,脚户们还哪有先进武器,随身防卫?最多只是背着一杆吓唬狼虫虎豹的火铳,更哪有对付土匪强盗的辎重?
老人们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职业脚户,哪能没有两下子就随便上路的?
那么,这是怎样的两下子呢?
他们给我举出了邻村的老拳师。他打石头一打一个准。这是在无数个夜晚,捡石头打一线香头的火星炼成的。他一拳下去,能够打断一头牛的脊梁。在路上,伙伴们给马挂掌时,他弯腰一握马腿,抬起蹄子,那些调皮的马,就像焊住了一样地一动不动。据说,土匪到了他的跟前,一旦挨到了他,那肯定就像一堆湿牛粪一样地粘到地上,好久都动不了。凡出道、出门,谁都得有两手。但仅有这两下子还不够,脚户哥还得有精准的判断力和十足的敏感。一般土匪来者不善,他们往往就会把一把炕灰或沙子撒到攻击者眼里,然后,再做行动。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脚户哥手里还得随时拿一根白蜡的棍子,怀里揣一支九节鞭。所以,脚户哥无一例外,几乎都是拳棍手。如今用来锻炼身体的体育项目,在他们的眼中绝对是防护自身的铠甲。
如今,道路四通,工具进步。无论古老的丝绸之路,还是唐蕃古道,都不再靠牲畜的力量驮脚了,代之以汽车、火车或飞机了。但在青海以及河湟谷地里,人们依旧还是喜欢养马、养牛、养骆驼,训育它们使其成为旅游服务项目,延续着这绵延不绝的脚乘,寻找着时光里的意绪。
更为有意思的是,虽然时移世易,但青海河湟谷底的尚武习俗依旧跟湟水一样在民间汩汩流淌。就我所知,这里的每个乡村都有或多或少的武术爱好者,城市的大小大广场上更是不少不绝如缕的习练者。在全国武术比赛中,从来不会缺少青海代表的身影。
这是什么原因?
盖因脚户文化长久的惯性使然。
脚户文化的印迹在这里真可谓根深蒂固。在人们的观念中,如今,虽然交通工具变了,但其提供服务的意识、方法却一点儿也没有变。
青藏线上,从西宁到格尔木,从格尔木到西藏,尽管早通了铁路,但那些早年赶骆驼翻过巴颜喀拉山,穿越可可西里的脚户哥的后代们,接过先辈手里的缰绳,牵着骆驼修成了青藏公路。然后,将其与万般心事一起盘在心里,存放在格尔木的公路博物馆。就从那时开始,他们开始喜欢上了机械。一俟经济条件好转,就纷纷购置大小货车,从事长途运输。如今,在青藏公路上,我们常见的是,洋洋好几百辆汽车,排成队,游走在青藏公路上。这不是昔日的脚户吗?更为奇怪的是,他们不经意间还把运输费称之为脚价。
丝绸之路南道上,从河湟谷底各村到河西走廊,在通天一样不断绵延着的高速公路上,货车、油罐车更是不绝如缕,四季如河。他们脚乘的半径更是上一代脚户们想都不敢想的。今儿是在东北,过几天是在霍尔果斯。更把那四川当成了自家的客厅,随便穿梭往来。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对于他们,已不再是奇迹。确实神速。但让我奇怪的是,在这漫漫长路上,他们的车载音响里滚动播出的依旧是一代代脚户们传唱下来的《下四川》:
一溜溜山,两溜溜山,
三溜溜山,
脚户哥下了个四川。
一日儿牵,两日儿牵,
天每日牵,
好人哈牵成了病汉。
唱词还是那些唱词。意境还是那些意境。唱腔还是那么苍凉悠远。只不过,走出的路比原先更远,而带来的消息却没有原先那么原汁原味。更让人遗憾的是,脚户哥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了。那么,他们的身影如今安在?
很奇怪,在青海花儿之中依旧那么丰沛浓艳,其数量绝对地远胜边塞诗。都说花儿是青海人心灵之歌,爱情之歌,它,高高地悬在河湟大地的高山之巅,宛然诗僧仓央嘉措心头那一轮月亮,承载着青海的历史文化民俗的全部,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百科全书,抒情史诗。
不错。由此,我常想,如此集中的人物图谱,如此典型的地域符号,如此鲜活的人物形象,为什么却不见之于唐诗宋词之句中,而独在花儿苑中一直这么繁盛烂漫?
石崖嘛头上的山丹花,
风吹着半空里吊下(ha)。
你人前头见我了别搭话,
尕嘴儿一抿了笑下(ha)。
好一朵花儿形象,好一位情人。她自艳在山野一角,但怕人说三道四,就是不敢开口搭话,而只在那里浅笑殷殷,风情万种,含蓄至今。这是不是脚户哥们心中所期许着的花儿?
花艳枝头,自是常见的开法。
花开心头,这更是一种含蓄的开法。
脚户哥们自踏上道路的那一天开始,本就千辛万苦,千难万险,把自己全然交给了荒野,交给了未知。但他们却从来不愿夸大这一切艰难。相反,他们带回家里的都是好消息、好东西。男不计苦,女不计生。生生世世,他们给自己留下的则是花儿。花儿是从万般心事中提炼出来的心事一缕,也是他们这一职业的民间诗集。在黄沙漫漫、汤土陷脚、朝不保夕的山道上,唯花儿是他们须臾不可分离的伙伴,一度驱除了他们心中的孤独。在声嘶力竭、身心投入、指甲连肉的一番尽情歌唱之后,他们感觉到的还是孤独和思念。那么,就默默地在牲口的蹄声里前行吧。长路漫漫,灵感如泉,喷涌心间,新的花儿这就不由自主地活现在舌边。花儿本是心上的话,话中自有心中的疤。慢慢地咀嚼着、打磨着,这就把件件心事消化整合成了鲜艳的花儿朵朵。花儿从此就这样裹雪球一样地吸收了西北的地理、山川、历史以及民俗,然后一串串留在脚户的身后:
一把儿麻籽撒上了天,
落下了千千万万。
从青海唱到了天地边,
唱不完那满腔的少年。
且歌且行。且行且歌。路随脚远,脚随歌远。就这样,脚户哥和花儿相互成就、相互成全,插翅般走出了青海长云,走到了天涯海角,并在河湟大地上留下了一串伴随着马铃声、骆铃声、脚步声、歌声的百年长影。
2023年11月27日 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