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回望

家乡回望

文∕游磊

每当我走出城市，身心置于辽阔的乡间，总能想到孩提时家乡那浩渺的炊烟。萦绕在心头的依旧是家乡炊烟那灵动而隽永的美，它似辽阔平原维系外界的飘带，又似广袤的大地抛给蓝天的情丝。

炊烟，让天空显得高远、清澈，为乡村平添了几分宁静和安闲；炊烟是村户里尊老少贤灵魂的师者。她，总能让我们在生活的坐标中探寻自我的标尺，始终保持对美好生活的信念。

清晨，当晶莹的露珠悬浮在草尖颤动着摇摇欲坠时、当活泼的鸡鸭逃脱栏舍你追我赶时，那淡蓝色的炊烟便从乡村的上方袅袅升起，漂浮着与乳白色的晨雾交融在一起，万缕千丝，薄如蝉翼，轻若绢纱，吸一口糅合着青草的气息，如梦似醉，直透心肺。

此时，故乡是忙碌而静谧的。伴随着缕缕炊烟的飘舞，似状似团的炊烟缭绕着路边的杨柳，妩媚于树叶缝隙间、招展腾跃的炊烟贪婪地吞吐着；从农舍漾出的余香和着田野里飘来的果蔬气息，徜徉在乡村的街头、槐树下，让你感到浓烈的泥土芳香。

早晨的炊烟，大致是云淡风轻，显得清朗而雅淡，妖妖娆娆似“草色遥看近却无”；中午的炊烟,因为生活的延续，显得直截了当波涛汹涌，就有些“天高云则淡”，说是来的快捷去的也急匆；而晚炊则是最能显出乡村生活粗疏中的精致来，“炊烟袅袅牧人归”，家人的团聚、远归的旅人、上学的孩童、一日三餐，自然最关注的当是温暖的晚餐，春夏秋冬，循环往复、岁岁年年乃至年年岁岁，风里来雨里去的炊烟，浓淡相宜，令人回味。

炊烟是乡村的请柬，它能让如饥似渴的旅者找到客栈，也能给村舍的主人意料外的欣喜。黄昏时分，在玫瑰色的夕阳余晖烘托下，丝丝缕缕的炊烟在乡村家家户户的屋顶上袅绕着，梦幻似地舒卷自如。

潮起潮落，月圆月缺。一擀杖能擀平的疙疙瘩瘩，就算不上什么。这坎儿那坎儿的，不过是灶前的蒜皮子儿，一把火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只要炊烟升起，锅碗瓢盆再度奏响，和平安宁的生活就能回复原样。

炊烟袅袅升起，默然倾诉着庄户人家的哀愁喜乐，述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憧憬和希望。它是乡村的明天和希冀，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忆和景仰。

如若把太阳喻作一个刚刚出锅的金黄色玉米面饼子，充满香气四溢地悬在地平线上；而炊烟就是大地之神蘸着树汁一样的阳光草书的篇章，它的主题是祥和，它的副题是安闲，它挥洒的韵律叫袅袅升腾；而月亮更像悄然悬空在天际、映照在家乡池塘上方时满时浅的瓷器，假如没有炊烟传导信息，它若何能在千古岁月里盈盈缺缺，星月交辉。

故乡那一缕缕、一朵朵腾跃的炊烟，是一盏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守护着它的是慈母的爱，渴盼着它的是远方儿女的牵绊。背井离乡的游子，只要能寻找到了炊烟，就一定能寻找到回家的路途

故乡那一缕缕飞腾的炊烟，是一座座连心桥，桥的这头，是白发亲娘无尽的挂念，桥的那端，是远离家乡苦苦奋斗的儿女们不息的梦境！

炊烟就是远行游子心灵的归宿。无论是在都市、还是到了海角天涯、无论你腰缠万贯还是誉满天下、最让你兴奋动心的，一定是故乡灶屋上升起的那袅袅炊烟。

不论你蒙受了多么沉重的伤痛，望见那飘扬在风中的缕缕炊烟，刹那间足可把你隐藏在无穷的温暖中。

炊烟是柴草灶火幻化的幽灵，是房屋上升起来的云朵，是乡村蓬勃的气息。田间地头劳顿的男女，看到这宛转悠扬的青烟，倏忽间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简单的幸福。因为他们深知，有炊烟的地方就会有亲人的期待，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

绵绵不绝的炊烟，此伏彼起的炊烟，经久不衰的炊烟…… 缭绕和彰显着的是一幅幅世间催人奋进的生活画卷。

恬静，温暖，和谐。即使只是细微地淡淡一瞥，也会让人通体惬意舒畅安然。

乡音

如若把故乡喻作一棵老树，乡音就是那一片片叶子。

一个人可以阔别自己的家园，却无法改变对乡音的拳拳深情。

乡音是追随自己一辈子的伴侣，无论你是财富五车还是一贫如洗，她不疏不离；无论你是高官还是贫民，她不离不弃；无论你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她不嫌不厌。乡音伴随着你，行遍名山胜水；乡音伴随着你，走遍乡村城镇；乡音伴随着你，四季轮回。

冬日，当我在外地踟蹰时，心间升起一种身处异乡的漠然。骤然间，“俺是，都是老乡哩，啥也别说了，来吧……”，人群中隐约传来了几声娴熟的乡音，一看才知是几个老乡在不远处，蓦地一股暖流淹没了全身。霎时，心中竟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温馨。

乡音就是一粒种子，植根于我的心田，时时刻刻都在发芽，都在生根，都在开花结果。人总是在远离家乡后再去眷恋家乡的美好。家乡的水，家乡的田垄，家乡高耸挺拔的白杨，甚或连家乡的池塘，还有那曲折绵延的小路，随时都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反复回放。

而乡音，就是串起这个记忆的按键。无论走到天南海北，一旦说起乡音，家乡的一切风物便悉数挤入我的脑际，这是家乡深深烙在我身上永恒的印迹。

身处异地他乡，每回我都企望能邂逅乡音。乡音像一块浩大的磁石，呼喊着我，吸引着我。也许，人对乡音的奇特情感，是对生养自己的那片土地的浓郁心结吧。乡音把一些人密密地串起来。屡屡听到乡音就会闪现出村庄的一些人，一张张朦胧的面孔、熟识的面孔就映现在眼前。美丽的；白皙的，黢黑的；善良的，丑恶的；苍老的，稚嫩的渐次在脑海中浮现，让你一下子就回到了乡村，回到那一方水土所养育着的那一方人的襟怀中，感动着，享受着。听到乡音往往串起的是一些话，一些富有个性却又土得掉渣、牵心挂肺的话语。

所以，远离家乡多年，才真正通晓了“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沧桑。也由此醒悟了血浓于水的至理，人终归离不开自己的家乡。乡音，虽然不像普通话那样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也不像粤语那样朗朗上口言简意赅，却有着一种淳朴宽厚的意味。乡音，村生泊长的乡音，不管怎样也改变不掉的乡音。

现在，我似乎读懂了乡音。乡音，是一种对家乡的感恩和忆念；乡音，蕴涵着老家的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乡音，是一个人一生的标志。每一种乡音都是一道靓丽景致。乡音是家乡风土人情喂养出来的，洋溢着亲切、热诚，浸透着憨厚、纯朴；乡音是家乡祖辈们在岁月中垦殖出来的，在生活的熏陶下，发自内心的声音；乡音是人们勤劳智慧的结晶，是家乡历史、文化的产物。

乡音没有更多瑰丽、典雅的词汇，但却句句朴实陈恳，三两句话，拉近了人们之间的距离，融漾着浓浓的甜美乡情。

乡情

乡情是一坛古老的醇酒，老乡当属万古醉客。故乡是一坛陈年佳酿，在我心里放置的时间越长，它的味道就越醇香；故乡是一段记忆的视频，在我心里放映的次数越多，它的画面就越清爽；故乡是一杯龙井绿茶，在我心里泡的时间越久，它的滋味就越浓郁。爱我的故乡不需要借口，更不需要缘由，因为故乡有我深远的“根”。

最能呈现风俗民情的仍是婚丧嫁娶这等大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一家逢喜众皆欢喜，一条巷子串起大半个村落，追根究底都是大槐树下的子民，五百年前祖出一辙，还算有着很深缘分。邻里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抹不开脸面。一句“是俺的不是，请您原谅”，冰释前嫌言归于好，尽如人意皆大欢喜。

乡村田园给了我容人所容、天性质朴的旷达。任你眼里长刺争斤论两，我都心情如水纤尘不染，就像乡情经年累月的浚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感觉乡情像颗水晶钻石，反射着原始的质朴光亮。

没有离开家乡时，故乡就像一幅斑斓的画卷，我们在画中玩耍、嬉戏，但也只能看到天空尽头那遥远的夕阳。

当我们离开故乡的时候，故乡是一幅挂起来的图画，不管我们怎样走近，却总觉得好像隔膜着薄薄的一层网纱。

报桃投李滴水涌泉的乡情，长成郁郁葱葱的大树，给世代乡民带来荫凉，生成浩然旷世之风。乡风是有口皆碑的庄户哲言，是人心所向，众人所望。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越的长笛，总能在有月亮的晚上明亮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依稀的惆怅，宛若雾中的挥手别离。折柳离别之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蓊蓊郁郁永不老去。

每当我在异乡听到言辞爽利、语调厚实的乡音，总会似曾相识一见如故地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兴奋地大喊：老乡，久违了！对于流离漂泊的游子来说，故乡，永远是心灵仰赖的温馨港湾，永远是一帧珍稀的水墨丹青。

走过奇山异水，走过岁月流年，游子的空谷跫音不管落在哪里，那心头缱绻的点点乡思从未曾有半分的削减。

故乡，是一条看不见的线，不管旅程多远，游子终归躲不掉它的牵引，离不开它的呵护。当大雁回时，当月上柳梢，当雨落、风起、雪纷飞时，游子的心，一次次总能飞往故乡的方向……

物换星移，光阴似箭。然而，游子思乡的念头恰似青藤一样爬满心坎，那一抹眷顾的情怀，仿若水草一般在心湖里蔓延，日夜张扬。不论是灯红酒绿处，还是在在风起云涌的人群中；不论是幽幽独处时，还是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游子的耳畔总有故乡隐约的吆喝呐喊。因为心底藏着故乡，所以游子心田里总波荡着淡淡的怅惘和切切的憧憬。

老 屋

离开老屋已经有些年头了，经常想起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有时在梦里，也会回忆起一些零散的过往。

眼前的老屋在冬日的映衬下闲适而清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缕缕温馨在心头。

岁月的车轮满盈盈沉甸甸地负荷着无尽的劫难，老屋载着我的全家闯过了危如累卵风雨如晦的年代。老屋，是我生命不沉的方舟。凝视着老屋年迈而熟稔的身影，我总是泪眼朦胧。

日子就像树叶一样，一片一片地枯萎凋零，尽管已别数年，但一种坚固强烈的老屋情结总是久久地在胸际徘徊。我细心计算过一光年的距离，但我没有计算出我和老屋之间的路程，现在，忐忑不安的我掐指一算，我觉得我和老屋没有任何距离，因为老屋已在我的内心深深扎根。

云游四方客，惟系慈母心。多年的时光，只有你，老屋能与父母分担着数不清的忧郁愁苦。每当鸿雁传来家书，母亲总是欣喜地把儿的信笺紧紧攥在手心里，独自念叨；此时，也只有老屋，能与双亲一起排解无助的孤独。

时光逝水一样缓缓流失。老屋愈破了，老屋愈老了。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失去老屋。毕竟，老屋是我童年的欢喜。老屋沐阴雨，着风寒，但却激发了我奋起的勇气。人们总想长大，总想发展，但社会繁芜，世态炎凉，人生百态，都会让我们容易迷途。金钱、名利、地位都紧随在我们身后，茫茫人生路，其实老屋一直在提醒着我们，不曾迷失生活的道路。

当一个人心情冰冷的时候，总是悲伤，那种伤感总是盘桓在过去与现实之间，如何找到一个能够让伤感逗留的地方？家，是家，老屋就是我心中一个家，一个储存过去苦难、美好、憧憬的家。

老屋老了，但缄默不语。老屋像古老却不昏花的眼睛，紧盯着我成长的道路，直到开满鲜花的日子。

老屋虽然老了，却保留着童年的记忆，蕴蓄着温馨的亲情。只有当我们回到老屋的时候，浮躁的心灵才有了归宿；人类不仅需要美好的生活条件，更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

其实，我每每怀揣着老屋远游，有了这个眷念，心灵才变得温煦、朗润和饱满。

其实，我一直系念着老屋飘流，有了这个系念，步履将变得稳健、扎实和果敢。

每当想起那迢遥的老屋，心中就会变得明亮和欢悦！

老屋，你是我的依赖，你更是我的魂根。

不管我行走多远，不论我离你多久，你总能给我带来慰藉，带来甘美，带来心灵的沉静和升华。

(本文刊发《西部散文选刊》2017.06期 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