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悠然山行的头像

悠然山行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02/02
分享

武汉,我的家

虽是三九的时令,气温并不低,夕阳偎依在黄鹤楼的肩膀,发出暖暖的、甜甜的光芒。长江航道上的大小船只不时飘来“嘟嘟”的汽笛声,显得那么亲切和温馨。我匆匆地忙完手中的活,从高高的钢筋支架上爬下,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同伴们大喊“老伙计们,我先走一步,回咱家过年了,明年见。”平日最喜欢开玩笑的老李,伸着脖子从塑钢窗里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操起南方人的口音:“我说王哥啊,回家和老婆好好亲热亲热,生个二宝,我们喝你的喜酒。”周围爆发出各种不同音段和音色的哄笑声。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工友们都从水泥砖、铲车、吊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东一个,西一个,全是。他们意味深长地一边准备收工,一边搭老李的腔。微凉的晚风中传出的不仅是汗味,还融合着轻松愉快的气息,使人觉得莫名的充实和惬意。我突然想起儿子,头也未回,骑着电瓶车往回赶。

在大学念书的儿子已经放假,待在我租赁的毛坯房里。房间并不大,住一两个人不成问题。墙壁刷得白亮,地面铺着红褐色的地板革,客厅里摆着木制圆桌,桌上放着电视剧,还有我最喜爱的水仙花,已是银蕊绽放,散出缕缕幽香,颇有老家的味道。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儿子、老婆、水仙花、老白干等稀奇古怪的画面,和大武汉金碧辉煌的街景奇葩地搅和在一起,熏得我像插上了无形的翅膀,贴着昏暗的人行道飞翔一般。在这座古老而又现代化的人间天堂里,我已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一半为了打工挣钱,一半为了照顾好孩子的生活起居。

“老爸,回来了。”儿子手拿摇控器,早已打开了门,神秘地做了个鬼脸,迎了出来。

“晶儿,你怎么知道这会儿我到家门口了?”我诧异得扬了扬眉。

“还用说吗?我有未卜先知的特异功能,这点小身手,家常便饭。”儿子有点忘乎所以。

我笑着瞪了儿子一眼,明白他又在耍坏。因为近来,我得了流感,有些低烧。从药房买来几盒三九感冒灵,吃了几天,还算得劲,症状轻了很多,但渐渐咳得厉害,腿脚也像注铅了一般,酸软无力。走在楼梯上“咚咚咚”的响声,再加上不断的咳嗽声,儿子早就听真切了,何须什么“特异功能”?

吃饭期间,我和儿子也许饿坏了,谁也不说话,只听见碗和筷子磁擦的声音和嚼菜时的‘’啧啧‘’声。一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盘子上除了些许辣椒片、葱瓣和一层薄薄的油膜,什么东西都挪了位,跑到我和儿子的肚子里了。这顿饭是儿子烧的,烧得还算有滋有味,就是太咸太辣。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吃麻辣涮、方便面之类的东西。你越劝阻,他越来劲,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

“亲爱的,我来吃了……”儿子比得了金山银山还兴奋,直到吃得满嘴流油,直打嗝为止。

“这小子,太不像话。小心老子喝了酒之后揍你!”我摆出唬人的凶相。儿子却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

静下心来想想,你能全怪儿子不知事吗?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跟我们七零后的老家伙一样,衣食往行,规规矩矩,从不越雷池一步。你看他们穿的牛仔,偏偏要剪几个洞,划几道裂,才能符合时尚,美美地在我身边晃过。我每每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恨不得拿来针线替他们缝上。但如果这样做了,不骂你是疯子才牛逼呢。再说吃的,不愿自己做,动辄叫外卖;不愿吃传统的粗茶淡饭、瓜果梨桃,抹着口红的嘴却能吃得下蝗虫、知了、蝙蝠之类的所谓“大补”食品,看着都让人恶心。我真怀疑这种社会风气到底是进步呢,还是倒退。

儿子幸好没有在这方面同流合污,他也非常讨厌这些现象,看了“美女吃蝙蝠”的视频后,连连“呸”了几声,丢开手机气乎乎地看书去了,真随了他老子。我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根烟,慢慢地吸着,不时吹几个烟圈。那不断滚动的白圈,越飘越远,触碰到天花板才依依不舍地消散开来。儿子洗碗时的背影在淡绿的烟雾中显出青年人的健壮和活力,我的心弦好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窗外悠悠地传来清脆、悦耳的琴声,是邻居家的小女孩练习钢琴的乐音。我恍恍惚惚地以为,这就是我在平淡无奇的打工岁月里弹奏的心曲吧,那么和谐,那么幸福绵绵。

吃罢了晚饭,我们互相配合,把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按照家乡的风俗,叫过“小年”。小年胜似大年,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年味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须要把住所打扫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才算有资格迎接大年的到来。一顿欢快的忙碌,家中的各种器具虽旧,却摆得整整齐齐,大门贴上大大的金福,闪着耀眼的亮光。明天就要离开这个武汉的家,回到遥远的淠水河畔的老家。一丝留恋涌上心头,搞不清是挂念这个家,还是眷恋那个家。两年的风风雨雨,我心中的名片越来越清晰地写道:

“老王,正宗的六安人,半个武汉人!”

由于连日来的感冒发烧,我干瓦匠活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阻碍,可是一旦重活离肩,身体摆脱大累之后,变得出人意料的娇嫩。我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两眼发花,咳嗽的频率也加快了一些,一夜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晨,我还在迷迷糊糊地躺着,零零碎碎地想着,似清醒又似做梦,根本就忘了早起赶火车的事。

“老爸,老爸!快起来,时间不早了,要赶火车!”儿子急了,对着我的耳朵大喊。

我瞬间全清醒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关好门窗,回望了一眼熟悉的家,便和儿子背上行囊,匆匆踏上归程。

压根没有想到的是,一夜之间,整个武汉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车辆、行人明显减少,而且来去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火车站等公共场所出现了很多的警察和医务人员,他们戴着白色的口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对过往的每一辆车、每一个行人进行严密的盘查。不时,还有救护车的警笛声响起,从各个地方一直延续到医院。本来就有些燥热的大街小巷显得更加紧张,甚至让人感到窒息了。我和儿子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惊奇地东张西望,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还不知道吧,现在有许多人感染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肺炎。据说能人传人,几位医生都因此被染上了。”旁边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滔滔不绝的说。

“怎么可能?前几天,政府媒体不断辟谣,还抓捕了几位别有用心的造谣人。这些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吃饱了撑的,活该!”正在吃方便面的年轻妇女,美美地喝了一口汤,得意地扫视着大家,高傲地予以反驳。

其实,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我也同样听到了零星的小道消息。但我向来不信邪,更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觉得各种媒体的传闻,真假难辨,信也好,不信也罢,总报着无所谓的态度。但今天的场面实在让我的灵魂猛烈地震颤:难道十几年前非典时期的恐怖景象又死灰复燃,来到我们的眼前?不要疑神疑鬼吧,要相信他们既然这样做,就有这样做的道理。作为老百姓,把自己的事干好,也就得了,千万别信谣、传谣,甚至造谣。紧紧贴在身后的儿子,默不作声,和我一样没有掺和他们的议论。但隐隐的,似乎神色也有点张皇。

上车的时刻到了。我们拎起箱子和包裹,加入长长的队列,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因为进站口除了检查物品外,还要由专门的医生测量体温并询问身体情况,排起队来就像几十公里的徒步马拉松没完没了。我急得浑身冒白毛汗,但也无可奈何,忍着吧。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和儿子终于挤进站口。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身材修长,眉目清秀,穿着洁白的护服,手拿红外线测温仪,快步走到我的前面,圆圆的近视镜片里闪出疑惑的眼光,一刻不错地盯着我。我心里好笑:我既不是毒犯,也不是特务,我是回乡务工人员,你这样看我干嘛,准备吃了我啊?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警察也来了。他规规矩矩敬了军礼,口罩里一鼓一凹,用又粗又浑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同志,刚才测出你的体温是37.3摄氏度,正在发烧。根据有关规定,我们必须送你和你的孩子到指定的红旗医院,作进一步的诊断,现在不能上车,请吧。”他堵住我们进站口的路,语气里透着坚定而不可动摇的态度,就像以前他们对小偷和可疑犯说话时一样。

如同晴天的一声霹雳,我惊呆了;儿子也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在当时的形势下,不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哭诉,不行;硬闯,更不行。只好乖乖就范。行李箱和包裹早已被专门人员扔进了后备厢,我和儿子上了令人皮肤起鸡皮疙瘩的救护车,一路闪着红灯、响着警笛,风驰电掣般向医院驶去。红旗医院离我租的房子不远,而且正好路过。我迷缝着眼睛,紧闭双唇,看窗外熟悉的树、霓红灯、楼房不断地涌现,又不断向后闪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但并不怎么恐慌。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上医院就上医院,有什么好怕的?

我和儿子并肩坐在一起,在车上医护人员不断的安慰下,戏剧性地转向红旗医院,也是转向回家的路——不是六安的家,而是武汉的家……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